第39章 039

    夜渐渐深了, 漆黑的夜空下, 养心殿内依旧一片明亮。

    火盆中散发出阵阵暖意, 茶香清冽沁人,寂静中隐隐传来棋子落盘的声响。

    两道人影相对而坐, 一个身着黑衣戴铁面, 另一个却正是本应进入梦乡的姜照, 他手中摩挲着两颗白色的棋子,目光落在棋盘上,迟迟未曾动作。

    “皇上在犹豫什么”铁面之下传出熟悉的声音,带着几分笑意, 姜照却没给他好脸色,沉着脸说道“君子观棋而不语, 姓秦的,不要太过分。”

    秦朗无奈的摇摇头,看着他慢吞吞的落下棋子, 叹了口气“陈家那小子离京了。”、

    姜照手中的动作一顿,朝中能有几个陈家此时能够引起秦朗关注的,也唯有手握兵权的将军府。

    “这个时候离京”姜照眉头微蹙,眼底划过一抹冷色, 陈家是否怀有不臣之心他不清楚,但手握重兵就该有身为臣子的自觉只是可惜了,朝中武将的局势称不上复杂, 甚至说有些简单, 可也正是这份简单, 让他不敢妄动。

    陈家与林家相斗多年,一旦他对其中任何一方动手,另一方在短时间内就会迅速膨胀,让局面超出他的掌控,武将中已迟迟没有新鲜可依靠的血液补充了。

    如今大周边境太平,毫无战事,陈高恪此时离京又为何意姜照想不明白。

    秦朗低声道“陈家对继承人的培养向来残酷,皇上可不要忘了,当初陈大将军足足折了三个兄弟,也未见曾经的老将军落泪。”

    “朕记得,”姜照漫不经心道,“陈老夫人倒是有一回哭得死去活来,说来也奇怪,陈家的子嗣哪来那么多,折一个少一个,竟也舍得。”

    烛火摇曳,秦朗执黑子落下,轻声说道“陈家盘踞西北多年,我们的人很难渗透,皇上有何看法”

    姜照扫了一眼落于败势的棋局,抬手挑走了一个黑子,顺势把白子放下,轻哼一声“先皇之前便一直如此,文臣错综复杂,武将左右僵持,哪个都动不得,若非先皇重构了暗卫营,朕怕是依旧被蒙着双眼。”

    他轻叹一口气,神色间隐隐带着无奈,大周看起来繁华盛世,朝中的更新迭代已经几乎停滞,皇权看着威风,却也被牢牢的捆缚着手脚。

    “陈家若是想反,早有机会,林家那群莽夫,怕是别人算计了还要帮着数钱,”姜照越想越是头疼,“暗卫营的好苗子也可挑出来几个,送入兵营早做准备。”

    秦朗眸色微沉,捏着棋子手指略加了几分力,仿若不经意道“兵部怕是走不通了,微臣那徒儿的下场便是结果。”

    兵部官员虽有武将,却也有不少文臣掺杂其中,从暗卫营入兵部这一条路正是先皇撕裂的一个口子,然而时至今日,能够通过这道口子的寥寥无几。

    曾经他以为穆衍会是一个例外,毕竟以他的天赋和武功,想要通过考验不成问题,可是没想到让他险些丢了性命。

    皇上欠穆衍一个公道,秦朗却并不敢光明正大的为他讨要,一旦泄露出他的身份,后果难以想象,但现在秦朗却不怎么担忧了,有姜泠这层护身符在,穆衍纵使有天大的过错也能保下一条命来。

    他们欠下的血债,他会一点点的帮穆衍讨回。

    “阿泠救的那个小子”姜照眉头狠狠地皱了起来,他倒是没想过穆衍的一身伤,竟然是从兵部得来的,若不是王太医医术精湛,他怕是早就废了。

    秦朗微微颔首,应道“他天赋本就不错,武功又是微臣亲自传授,皇上觉得兵部有几人能伤了他”

    “你倒是自信得很。”语气中带着嘲讽,秦朗却浑然不觉。

    姜照瞥他一眼,脸色越发的难看,若是兵部的挑战穆衍没通过,受了伤自然怪不到旁人身上,可秦朗的实力他最清楚不过,教出的徒弟纵使差一些,也不至于被人废掉。

    秦朗轻笑,垂眸落下了棋子,皇上并非蠢人,该说的话他已经说了,过犹不及。

    这时窗外晃过一道黑影,烛火微微晃动,黑暗中有人说道“皇上,永福宫进了蛇,萱妃娘娘从台阶上跌了下来,磕破了脑袋,已经请了太医过去。”

    姜照冷笑一声,丢掉手中的棋子,淡淡道“知道了,既受了惊就好好养着,别让她出来晃悠了。”

    “皇上也不问问谁做的”秦朗捡了棋局上的乱子,带着几分笑意问出口,姜照轻哼,叩着桌子说道“朕倒情愿是阿泠做的,想当初之惜多厉害,都敢追着朕打,多瞧旁人一眼她都不乐意”

    他脸上的笑容渐渐淡去,随口道“是谁不重要,结果如愿就好。”

    阿泠有两个兄长,但姜擎身为太子,早晚有一日会继承皇位,纵然是姜照自己都不敢保证,成为皇帝后还能对兄弟姐妹一如既往。

    至于姜堰姜照以前从未把希望放在他身上,所以他才迫切的考虑身后事,想让姜泠早些立起来。

    倘若一直都有人护着,他又何尝不愿她活得简单些

    身在皇室,总有些事身不由己,无法逃避。

    或许是因为祈福灯的缘故,姜泠这一晚睡得很踏实。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太阳已到了树梢,她让人拉开了绸缎,在透出的阳光下懒洋洋的洗漱打扮。

    昨夜的花灯大都收了起来,她挑了几个漂亮的摆在殿内,光是瞧形状都觉得有趣,更别提晚上点亮之后的情形了。

    “殿下,”红菱帮她盛了碗莲子粥,小声说道,“听说昨夜永福宫进了蛇,萱妃摔了一跤,还磕破了脑袋。”

    殿内并没有多少人,都是信得过的,但红菱说话的声音依旧很小,甚至隐隐觉得有几分渗人这寒冬腊月,蛇都已经冬眠了,怎么还会有蛇跑进了永福宫

    姜泠眼睑低垂,心中盘算着哪几个人有可能出手,可皇宫的主子就这么多,敢朝萱妃公然下手的,怕是只有他们兄妹三人和父皇了。

    父皇才不会用这么幼稚的办法,大皇兄对此事所知不多,二皇兄又性情温厚莫非竟是她叫人下的手

    “太医怎么说”姜泠抬眸问道,若放在以前她才懒得关心萱妃,可万一是哪个小暗卫又跑出去闯祸,她总得帮着善后。

    红菱道“太医说她是受惊过度,要在宫里好好养着,最近一段日子怕是都不会出门了。”

    听着像是没什么要紧,姜泠一颗心彻底放回了肚子里,草草用过早膳,将两个小暗卫叫到了跟前。

    她的脚踝还要养上一段日子,行动不方便,时时都有人守着,生怕她有什么需要,姜泠左右扫了一眼,将其他的宫人全都赶了出去。

    “昨夜永福宫的事,你们可知晓”姜泠绷着小脸问道。

    放进去一条蛇只能算是恶作剧,但让萱妃磕破了脑海,还受到了惊吓,一旦追究起来必然会惹上麻烦,即便是昭阳宫的人。

    玄鸣眼中划过一抹茫然,下意识的按了按铁面,昨天晚上并非他当值,而是穆衍。

    他的目光望过去,只见穆衍当即点头应了,毫不犹豫道“是二皇子的侍卫做的,不巧被卑职撞见了。”

    玄鸣简直一脸惊悚,继上次毫不犹豫的给康王泼了一盆脏水后,这家伙作死的级别更上一层,竟然直接往二皇子身上扣帽子。

    二皇子与公主兄妹情深,又岂是你两三句话就能撬动的简直是活腻歪了

    玄鸣微不可察的叹了口气,他跟在公主身边多年,二皇子几乎是她最亲近的人了,穆衍纵然受宠,可也只是一个小侍卫,两者孰轻孰重,竟一点儿自知之明都没有。

    “二哥”姜泠顿了顿,仍旧觉得有几分不敢置信,重复道,“真的是二皇兄”

    “是。”穆衍垂眸,他知道姜泠对姜堰情分非常,但姜堰为人狡诈,手段阴狠,绝非表面那般君子。

    他想要提醒她远离,想要将她牢牢的护在身后,哪怕是永远只相信他一个人。

    他永远都值得她信任和依赖。

    姜泠心神有些恍惚,竟不知不觉想到了前世的一些事,原来她所以为永远温厚的二皇兄,也有如此的一面,但不论如何,二皇兄这样做都是为了她。

    “我知道了。”姜泠轻声低喃,这时门外响起了脚步声,姜堰熟悉的声音响了起来,“阿泠,在里面吗二哥进来了。”

    姜泠一怔,来不及说话,姜堰便已推门而入,他的眼底带笑,脸上依旧满是温柔,越过两个暗卫看向她的脚踝,关切道“还疼么”

    “好多了呢,”姜泠笑着说道,“还有昨晚那么多花灯,都很漂亮,多谢二哥。”

    她挥手想让穆衍和玄鸣退下,谁料姜堰却转身将他拦了下来,看向姜泠道“阿泠都知道了”

    他知道这件事许是瞒不过阿泠,毕竟穆衍也称得上是忠心耿耿,根本不可能对她撒谎,与其等着被穆衍戳破,他还不如亲自告诉阿泠,只是没想到穆衍的动作这样快。

    姜堰心中不悦,面上却不曾展露,淡淡的瞥过穆衍,垂眸问道“二哥这么做,阿泠会觉得狠毒吗”

    他的目光紧紧地落在姜泠的脸上,生怕她的眼中出现一丝的厌恶,阿泠生性心善,纵是被人欺负了都不自觉,至于报复更是少之又少。

    姜堰不想让她厌恶,更不想让她因此跟他离心,失去唯一的妹妹。

    “不会的,二哥,”姜泠朝他眨眨眼,笑道,“我知道二哥都是为了给我报仇,阿泠才不会做白眼狼,只是这样做到底有风险,叫父皇知道该生气了。”

    她只是吃惊没看透过二皇兄,至于往永福宫放蛇这件事却是觉得甚好,也算萱妃她恶有恶报。

    “父皇不会生气的,”姜堰说道,“萱妃她敢生出害你的心思,就该做好被报复的准备,即便是闹到父皇面前,她也没有道理,更何况她不会有任何证据,更不敢闹到父皇面前。”

    姜堰眼中划过一抹冷意,御花园的事萱妃做得很干净,唯一能够追查到的小太监已经失踪了,想要指证她难之又难。

    自认倒霉阿泠可以认,他绝不会。

    “阿泠放心就是,萱妃断不敢再欺负你了,若有下次哼”姜堰冷哼一声,略带冰冷的目光扫过穆衍,仍旧是越看越不顺眼。

    他从没想过自己费心做的一切,都坏在一个侍卫身上。

    姜堰眉头微蹙,细想从见穆衍第一面开始,时至今日,一桩桩一件件,他的胆子都未免太大了些,寻常的暗卫哪个敢瞪他、戳穿他、告他的状

    他好像处处在跟自己作对,却又维护着阿泠。

    姜堰越想越觉得不对劲,想要从他面无表情的脸上看出些什么来,可穆衍的情绪却隐藏的极好。

    “二哥,你看什么呢”姜泠扯了扯他的衣角,眉眼弯弯的问道,“莫非二哥觉得,穆衍比阿泠还好看”

    她微微上仰着脑袋,眉眼间的笑意晕染出一片灿烂,巴掌大的小脸像是用画笔细细描出来的,美得让人根本挪不开视线,又怎么能跟一个粗陋的侍卫相比

    明摆着就是想袒护

    “胡说”姜堰不赞同的瞪她一眼,毫不犹豫的揭穿穆衍的真面目,“阿泠可别总向着他,你可知此人昨夜去了哪里永福宫与昭阳宫隔着五六座宫殿,可不是一双眼睛能看到的。”

    说到这儿姜堰便恨得咬牙切齿,大晚上的一个暗卫,即便是从暗卫营出来的暗卫,竟敢在宫中乱跑,险些坏了他的事,实在是可恶至极。

    眼下他告知阿泠,一定要让他受到责罚,狠狠地责罚

    穆衍顿时怔住,身体紧绷着,收在两侧的拳头攥成一团这就是他的报复吗违反宫规条例的侍卫,要么死,要么永远的被赶出去。

    他不敢确定公主是否愿意,把一个一而再再而三不守规矩,甚至频频逾矩的暗卫留在身边。

    可是他控制不住,他看不得她被旁人欺负,一分一毫都不可以。

    没保护好她,是他的失职穆衍低下头,心弦紧绷着,却不敢解释分毫。

    这是逾矩。

    姜泠弯弯唇,眼底划过一抹狡黠“也许穆衍是千里眼呢。”

    “阿泠,你到现在还护着他”姜堰的脸色越发的不好看,真要让这样胆大包天的侍卫留在昭阳宫,不知日后还会闯出多大的祸患。

    姜泠摇晃着姜堰的手臂,讨好的笑了笑“没有护着他呀,二哥,昨晚的确不是他的错,是我被萱妃欺负了不高兴,特意要穆衍去永福宫扮鬼吓唬她。”

    姜堰斜她一眼,明显的不相信。

    “没想到二哥也想着帮我报仇呢,撞到了一块儿,我都差点儿以为要露馅了呢,”姜泠眨眨眼,乖巧道,“好啦,二哥最好了,才不会跟阿泠计较呢。”

    “阿泠你气死二哥算了”姜堰气得脑袋生疼,却又不舍得骂她,只能自己憋着生闷气,狠狠的瞪了一眼穆衍才作罢。

    姜泠使了个眼色把穆衍赶下去,笑眯眯道“才不会呢,我昨晚放了祈福灯,二哥保管能长命百岁。”

    姜堰稍感惊讶“祈福灯宫里什么时候敢做这种小玩意儿了。”

    “是宫外的,只得了一个,”姜泠笑道,“一个才灵验呢。”

    见姜堰脸色渐渐柔和,没再揪着穆衍不放,姜泠总算是松了口气。

    二皇兄的劝说也是出自好意,但穆衍对她而言,到底是有些不同的,不管他闯出多大的祸来,她都愿意护着。

    等送走了姜堰,姜泠连饮了三杯茶,趴在榻上托着下巴发呆。

    二皇兄好像有些变了,以前待她虽是温和却总觉得有几分疏离,如今却愿意为了她主动犯错,出手教训了萱妃。

    她不知道这种转变是好是坏,但她相信二皇兄总是为她好的,若是父皇怪罪下来,他们兄妹一起扛着就是。

    想通之后,姜泠便把穆衍叫了进来,眉眼弯弯,好整以暇的盯着他看“穆衍呐,我又救了你一次,你打算怎么感谢我呀”

    她的声音中含着几分笑,让人觉得十分亲近,穆衍一瞬间有些恍惚,昨夜的祈福灯竟真的有效果么

    “卑职一无所有,”他垂下眼睑,低沉的声音在殿中响起,“唯有这条命,却也是公主的。”

    姜泠笑了笑,小声道“我才不要你这条命呢,我要你这个人,我要你以后只听我的话。”

    “还有,记住了,我不说让你走,你就决不能离开,其他的谁开口都不行。”

    “是,”他的嘴角抿出了浅浅的弧度,声音轻得几近呢喃,“公主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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