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元节过后,天气渐渐转暖, 一切也恢复了常态。
工部早已开始筹备王府的修建事宜, 开春便着工匠开始建造, 姜堰的封号虽还没定下, 府邸的规制却被姜照特许为亲王府级别, 无人敢轻怠分毫。
与此同时,春闱也快到了,姜照早早定下了两位主考, 全程交由礼部负责。
姜泠隐约记得今年的春闱中有考生与考官联合舞弊,考题大规模泄露,几乎白费了这一场心思,父皇震怒之下斩了许多读书人,所有考生成绩全部作废, 被御史追着骂了好一阵子。
后来重开恩科,便有了沈清墨连中三元,被捧做京城的一段佳话,加上他又曾在江南一带游学, 名声便越传越广, 几乎成为了大周读书人追捧的先贤、才子。
沈家倒是没被牵扯进春闱舞弊的案子, 如若不然二表哥也不会考得那么顺利, 以沈家在读书人心中的名望, 甚少有人敢去得罪。
姜泠眉眼低垂, 漫不经心的托腮, 望着窗外的梅枝发呆, 她的脚踝已渐渐康复,下榻走路不成问题,但红菱她们不放心,非要她多歇几日才好。
“殿下,表公子到了。”
袖香脸上带着掩饰不住的喜色,纵然沈家有两个公子,可时常到他们昭阳宫来的,也只有沈清墨一人。
姜泠立刻从椅子上跳下来,边往外走边说道“二表哥可是带了一个小男孩过来也不知道他的伤怎么样了,这些日子都不曾出宫,倒是疏忽了。”
袖香道“殿下放心,奴婢瞧那小家伙恢复的不错,很有精神呢。”
“那就好,”姜泠笑了笑,对上沈清墨一双微微上挑的桃花眼,连忙道,“二表哥,你总算是得空进宫了,我一个人在昭阳宫憋着,都快闷出病来了。”
姜堰既要忙着督造府邸的事宜,还要日日去上书房念书,姜泠倒是想把他手中关于书院的事情接过来,可他却说她受了伤,就该好好养着,其他的事一概不用操心。
她的确是清闲了好一阵子,就连从小教她识字的女官都不再来了,倒是教她丹青和书法的岑老夫子来过几次,见过她下笔后便也没再来过。
听父皇说,岑老夫子觉得已没什么东西可传授,递了折子要致仕。
大周对于公主的学识很宽容,姜照也未曾拘着她,若是她想继续念书,自有上书房可去,随着她年纪渐长,单独请大学士来授课的可能性已几近于无。
“伤好了”沈清墨唇畔噙着笑,目光扫过她的脚踝,见她行走间无丝毫异样,终是松了口气,“没事就好,你身子本来就弱,等天气好些了,再出门也不迟。”
他把跟在身后的小男孩推到前面来,桃花眼弯了弯“阿泠倒是眼睛雪亮,他是个读书的好苗子,只是开蒙有些迟了。”
眼前的小男孩正是当初在私塾偷听,被下人毒打的那一个。初见他的时候衣衫破烂,浑身是伤,现在身体已经大好,穿着蓝色的小长衫,头发梳得整整齐齐,不过六七岁的年纪,却瞧着像个小老头似的。
姜泠伸手摸摸他的脑袋,小男孩仰头看向她,“噗通”一声跪在地上,认真道“多谢公主殿下救阿宝性命,给了阿宝念书的机会。”
阿宝脸上带着些婴儿肥,说话的时候又一本正经,姜泠看着有趣,却碍于刚见面不好动手,便道“起来吧,都是小事,你如今在念书了”
“府中有学堂,让他跟着念了一阵,”沈清墨笑了笑,说道,“等我春闱过后,我打算亲自教他。”
姜泠一怔,纵然没有前世的记忆肯定,二表哥也几乎必中状元,再加上沈家后人的身份,他的未来不可估量,可现在他竟然要亲自教一个小乞丐
“二哥”姜泠有些犹豫,这只是她随手救下的一个小乞丐罢了,她并不想因此让二表哥多费心思,沈清墨却摇摇头,含笑道“跟你没关系,是我想这么做。”
“等将来你的书院办成,他就是最好的招牌,”他的桃花眼中散发着自信而又迷人的光芒,“阿泠,既然要做,为什么不做最好的呢阿宝有念书的天赋,若有人悉心教导,便是状元亦可一试。”
姜泠微微垂眸,她何尝不愿做最好的书院,只是其中牵扯甚多,连父皇都不敢轻易插手,只能温水煮青蛙,一步步逐渐强大起来,但二表哥的想法,却是彻底的颠覆与冲击。
二表哥是把自己推到了风口浪尖上,连沈家也难逃其外。
“春闱在即,二表哥还是好好准备吧,”姜泠没立刻应下,眨眨眼,笑道,“此事待你拿了状元再说。”
沈清墨笑着摇摇头,旁人都觉得沈家子弟拿状元再容易不过,可要在几千人之中脱颖而出,又岂是那么简单的更何况今年下场的沈家子弟,可不止他一个。
“阿泠,我有些事要去东宫一趟,待会儿再接阿宝回去。”他突然说道。
姜泠艰难的把目光从阿宝肉嘟嘟的小脸上移开,连忙应道“去吧去吧,二表哥放心,我会好好跟阿宝玩的。”
记得当初在街上见他的时候,他还很瘦,看得出来这阵子他被养得极好,脸上都有肉了,正是这个年纪的孩子该有的模样。
姜泠忍不住伸手在他的脸颊上捏了捏,笑意越发的浓郁,这软绵绵的手感都快比得上小白了,小孩子果然更招人疼些。
“你想吃什么酥云卷云片糕山楂栗子糕对了,还有江南新到的厨子做的酒酿圆子这些在外面可都是很少吃到的,”姜泠牵着他边走边道,“二表哥说你学得很快,可会背书么”
“回公主的话,阿宝会背千字文,还念过一些论语”
声音越走越远,渐渐湮没在殿中,最终什么都听不到了。
穆衍的脸色不大好看,修长的手指紧扣着银面,掐得指节微微泛白,他下意识的往前跟了两步,却被跑过来换班的玄鸣拦了下来。
“得了,你去休息吧,我来守着。”玄鸣按了按脸上的铁面,隐隐觉得自己这张脸也没那么失败,毕竟刚才公主殿下对那小家伙的脸蛋可喜欢得紧。
穆衍这种估摸着很快就要失宠了,到时候嘿嘿。
“宫中有外人,”穆衍的语气稍显生硬,隔着银面,玄鸣看不到他的脸色,只能看清他眼底并不太好的情绪,“有外人在,绝不能放松警惕。”
玄鸣简直一脸懵逼“阿宝还是个孩子,最多不超过七岁。”
“七岁的暗奴足以杀人,”穆衍的声音极为冰冷,几乎是不容他反驳的说道,“我与你一同当值,我去守殿内。”
“等等我也去”玄鸣连忙追了上去,眼中带着一丝不解,穆衍这到底是怎么了,对一个孩子,怎么如临大敌一般
在暗卫营中的确是见惯了血腥和残忍,但七岁的暗奴能杀人的尚在少数,一只手都能数得过来,穆衍到底有什么好紧张的,真是叫人头疼。
两人一同悄无声息的靠近了大殿,听到里面传出阿宝稚嫩却又认真的背书声,明明只是最简单用来开蒙的千字文,中间还顿了好几次,姜泠还是夸道“阿宝可真厉害”
她的声音中带着笑,穆衍几乎能想象到她笑起来的样子,眼里一定盛满了亮晶晶的光,哄得人心里直发软。
穆衍眼底划过一抹晦暗,他念书不多,千字文却还是会的,若是她喜欢听,他也可以背给她听,绝不比阿宝背的差。
“阿宝,酒酿圆子不好吃吗”姜泠见小家伙怔了怔,连忙问道,“你尝一尝,可好吃了呢。”
酒酿圆子是江南一带的小吃,大皇兄刚往御膳房送了两个江南的厨子,做得很是地道好吃,香甜糯软却又不觉得腻,甚至一度超过了她对山楂栗子糕的期待。
“好吃,”阿宝犹豫着,小声说道,“只是阿宝想起来,以前好像也吃过。”
姜泠笑了笑,随口问道“阿宝去过江南京城附近可少有这种好吃的。”
京城倒也不乏各个地方的酒楼,但做江南菜的好像也只有一家,姜泠听大皇兄说过几句,并未放在心上,在大周美食的研究上,她可远远比不上大皇兄。
“好像是,有些记不清了。”阿宝的语气低沉下去,埋头去舀碗中的圆子,小脸上满是失落。
姜泠叹了口气,俯下身问道“你可还记得父母吗”
阿宝似乎在京城乞讨有一段时日了,至少周围的人都相识,可问起他的来历与父母却并无几人知晓,好像是凭空出现在街上的一样。
听到姜泠的问话,阿宝小心翼翼的点点头,又摇摇头,说道“只记得一些,被卖到京城后,就什么都不记得了。”
“卖”姜泠一怔,“是你爹娘将你卖掉”
大周从不允许贩卖人口,但父母情愿之下却是法外之地,可阿宝既吃得起酒酿圆子,家境定不会太差姜泠下意识的多追问了几句,谁知阿宝却道“不是的,他们说要送阿宝念书,要让阿宝当大官”
“可是后来阿宝就被带到了京城,要卖给大户人家当儿子,”阿宝低下头,稚嫩的声音中带着怯懦和失落,“阿宝不愿意,就逃了,只能在街上讨饭吃”
他说话的声音低了下去,小脸上虽有失落,却也不哭不闹,十分平静,像是早就接受了这样的结果。
他还只是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孩子,竟这样被人贩子拐到了京城,从父疼母爱的掌心宠,变成了无人怜爱的乞儿,险些死在了大街上。
姜泠眼底满是心疼,轻轻摸了摸他的脸颊,安抚道“阿宝不怕,坏人一定会遭到报应的,还有你的父母,不管他们在哪里,我一定帮你找,好不好”
“会找到吗”他小心翼翼的看向姜泠,乌黑的眸子里带着迟疑和胆怯,许多事他都忘了,连父母的容貌都记得模糊。
“会的,一定会的。”姜泠揉了揉他的小脸,脸上带着安抚的笑容,正在这时,窗外传来一阵响动,她抬眸望过去,是穆衍平时最喜欢待的地方,便问道“穆衍,怎么了”
外头沉默了半晌,穆衍低沉的声音才响了起来“是卑职在跟玄鸣比武,公主不必担心。”
这是常有的事,姜泠也没放在心上,随口提醒道“小心些,别伤到了。”
被牢牢捂住嘴巴的玄鸣气得直翻白眼,反手攀上穆衍的胳膊,提膝便去撞他的肚子,穆衍灵活的躲过去,蹙眉道“别闹。”
别闹玄鸣简直要被气死了,刚刚是哪个小兔崽子先踩了他一脚,还顺势给了他一拳,差点把他的面具打掉
“是你先动手的,你个即将失宠的男人,少猖狂”玄鸣咬着后槽牙瞪他,却见刚刚还满脸冷淡的少年瞬间双目如刀,其中的寒意刺得他脊背发凉。
玄鸣轻哼一声,压着声音幸灾乐祸道“那小家伙挺可爱的,白白嫩嫩肥嘟嘟的,招人疼不说,小小年纪就会背书讨公主欢心,再过些日子啊”
他还没说完,便被穆衍一把揪着飞到了人少的花圃附近。
穆衍把剑丢给他,冷冷道“开始吧,让你三招。”
这声音,这语气玄鸣哪能忍得了他这样猖狂,当即接住剑,咬牙切齿道“等着”
“等等,”穆衍看着身上的暗红色新衣,到底有几分不忍,说道“我去换身衣服。”
玄鸣“”
这身公主赏赐的新衣服,他竟舍得脱下来玄鸣隐隐觉得有几分不对,这家伙向来对这身衣服爱惜得紧,连搓洗都要亲自做,碰都不让别人碰一下。
莫非穆衍是觉得他的威胁太大,怕损坏了衣服肯定是这样
玄鸣眼底划过一抹兴奋,握剑的手又捏紧了几分,难得见这猖狂冷漠的家伙会对他如此忌惮。
穆衍换回了旧衣,两人提着剑交缠在一起,剑气扬起震落了枯枝,引来了不少目光。
一招、两招、三招玄鸣渐入佳境,出剑越发凌厉,隐隐觉得穆衍已被自己完全压制,这在以往是根本不曾有过的情况。
正在这时,剑锋划过穆衍的手臂,他迅速后退停了下来,玄鸣不悦道“怎么不打了”
穆衍望着被划开的旧衣,上面已渗出了点点血色,眼底顿时划过一抹满意,垂眸道“我受伤了。”
“”玄鸣眼中满是迷茫,他的剑术什么时候竟这样厉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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