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海市学院路和南宁路的交叉口有棵二十多米高的大香樟,枝叶茂密,树冠雄伟,算是这一带的地标物了。
香樟树的正下方开了家咖啡馆,临街一排透明落地窗,店内装修精致,正门口还放了个矮树桩,上面坐着个wink表情的木偶小熊,抱着一块电子屏,轮换展示每天的特色供应。
而店的名字,也是直白得让人不知道说什么好——树下咖啡。
今天天气好,阳光晒得人有些犯懒,正是午休时间,店里的客人也就零星几个。
靳言蹲在吧台后,两手扒拉着台面,头微微往上抬,只露出半张脸,目光紧紧盯着某处,里面闪动着诡异又兴奋的光。
小安刚刚试验完一杯新品,比例没兑好,差点没把自己酸死,一边往池内倒一边没好气道:“你能不能站起来看?人家又瞧不见你。”靳言转头对她做了个“嘘”的手势,她翻了个白眼问旁边的人,“他是不是暗恋那个蘑菇头?”
程景正在慕斯蛋糕的盘子上用巧克力酱画爱心,听了只是摇头笑,脸颊上露出两个可爱的小梨涡来。
靳言蹲到腿麻了,撑着吧台把自己支起来,看坐在窗子边的蘑菇头女生头越埋越低,对面的男生则依旧笑得神采飞扬,眉头微微皱了起来。
总觉得这不像个告白的气氛啊……
也不怪他这么八卦。这蘑菇头女生是他们店里的常客,是个学画画的,性格有些内向,每次来店里都坐角落的位置,跟店员点个单都能脸红。有一次她落了素描本在店里,被靳言捡到了,不小心就撞破了一个女孩的心事。现在,素描画上的3d真人就在店里,就坐在女生对面,靳言能不八卦吗。
那两人坐在落地窗边,也听不清在讲什么。靳言正抓心挠肝时,刚好有客人离店,他从兼职的学生手里抢过托盘,喜滋滋地奔出吧台。
他也不是想去偷听,只是看蘑菇头整个人都快缩成一团了,寻思着如果尴尬冷场,正好可以上前问句要不要加水,需不需要续杯什么的,也能缓和一下气氛对吧。
他心里正乐着,还没奔到两人旁边,就听到男生充满雀跃的声音道:“最后一个问题,瑶瑶喜不喜欢喝牛奶啊?”说话间脸红地挠挠头,“我想以后每天早上给她带一盒牛奶,她太瘦了……”
坐在对面的女生头低到快看不到脸,两只手紧紧交握在一起放在腿上,指尖用力到发白,一开口有些结巴:“喜……喜欢的,她、她在宿舍也会买来喝。”
男生松了一口气,双手合十向蘑菇头拜了拜:“谢啦老同学!大恩大德没齿难忘,等我追到瑶瑶一定请你吃豪华大餐!”
………
靳言站在两人身后,手里还抓着一块抹布,少男心噼里啪啦碎了一地……等人都走了,他还皱着眉恹恹地趴在吧台上回不过神来。
到了下午,他们一向神出鬼没的老板居磊过来了。这人一到店,就把自己陷进吧台前的沙发里,懒得跟没骨头似的,侧脸上还带了个清晰的巴掌印。
小安瞥了一眼道:“渣渣磊又被人甩了吧。”
程景被这个外号惹得不住笑,轻轻推了她一下,悄声道:“你还想不想保住饭碗了?”
小安朝天翻个白眼,耸了耸肩。
靳言跟着探头看了看,也不知道出于礼貌要不要去安慰一下他们这位老板。居磊是乔宇的朋友,人傻钱多的富二代,乱七八糟开了些店,也不怎么上心。这店刚开的时候,乔宇知道靳言想出来工作,就把人拐到这里来了。靳言虽然不懂咖啡也不会做蛋糕甜心,但店里大小杂事都是他在处理,也算打理得井井有条有模有样。
居磊瘫在沙发上,见没人主动理他,就把最好“欺负”的靳言叫过来,忧郁地开始第一百零八遍倾诉自己的心事:“言言,你说,人怎么就不能同时喜欢两个人了?法律规定了吗?犯法了吗?我爱吃苹果也爱吃梨,也没见苹果跳起来打我一耳光不准我吃梨对吧?”
后面的小安举起水杯一副“让开我要替天行道”的表情,程景在后面抱着她差点被误伤,靳言头疼,正好手机响了,赶紧编了个借口溜之大吉。
电话是白昊打来的,说他们今天事情没办完回不了金海,让靳言不用等他。
白昊不回来,白敬肯定也回不了,靳言心里一动,挂了电话就迅速奔向了停车场。
他在路上提前给许管家打了电话,到了目的地,人家已经在大门口等着他了。靳言停好车,有些迫切地问:“念念醒了吗?”
许管家笑道:“醒着呢。”
他前两天来时运气不怎么好,总是赶上李念刚睡着。这下听说小孩醒着,笑得跟个傻子似的往屋内跑。
进到客厅,虽然已经来过不少次了,但靳言还是有些不适应。
以前这里住着白敬和李书意两个大男人,各处都冷冰冰的,谈不上是个家的感觉。现在呢,整个客厅被布置得跟个儿童乐园似的,地上铺着柔软的地毯,靠近落地窗处立着一座充气小城堡,里面摆满毛绒绒的玩偶,绕是靳言这么大的人了,都有点忍不住想往上扑。
靳言收了目光,走近沙发上那团鼓起来的小被子,单膝跪在沙发垫上,俯下身轻声喊:“念念~”
李念躺在软和的被子里,小手正抓着奶嘴玩,听到声音,歪过头来看靳言,认了几秒,然后就开始笑。
他还不到一岁,白软得像个糯米团子,长睫毛大眼睛,鼻尖的弧度非常可爱,笑起来甜得像蜜糖。
靳言捂胸口倒吸一口气——他对天发誓,绝不是因为他李叔的关系,他才觉得李念是这个世界上最可爱的小孩。他摸出手机,一边逗李念一边录视频,李念被他逗得笑个不停,两只小短腿蹬开被子,奶嘴都扔到沙发垫上。
许叔让人准备好点心水果,回来看到趴在沙发上撅着屁股做鬼脸的靳言,满脸无奈。自从吴伯回老家后,他就从老宅到这边来了,他自己的性格古板严厉,若换做是别人这么举止,他肯定是要阻止的。但对于靳言,白敬特意交代过,随他高兴就好。
靳言倒也没敢放肆多久,很快就抱起李念在沙发上坐好,对上许叔的视线,露出个颇为心虚的笑,扫视了一圈没见另一个孩子,问及许叔,许叔答:“小少爷被接到老宅去了。”说来也是有趣,白正元跟白敬父子不和,平常白敬在时他端着面子不看一眼,白敬出差他倒是经常让人来把小孩抱回去。
靳言点点头,又伸手轻轻戳了戳李念的脸,指尖陷进绵软的小肉脸中,触感滑腻还充满弹性。他在心里悄悄嘀咕,他敢这么戳李念,但是是绝对不敢戳另外那位小朋友的。
在白家待了一个下午,等李念玩累睡着了,靳言也谢过许叔留他吃晚饭的好意,告辞离开了。
他在外面随便找了些吃的填饱肚子,然后就把车开到魏家的医院,下车后也不急着上去,就在周边瞎转悠。
每次他来这里,都会焦虑到有些神经质。漫无目的地瞎转,强迫自己不胡思乱想,把注意力放在周围那些擦肩而过的陌生人身上,才能稍稍缓解一下这种情绪。等他调整好了,上了楼,推开那道熟悉的门,他才可以对里面的人露出最开怀的笑,就好像他的期待和希望从来没有落空过一样,就好像这就是才刚刚做完手术,他第一回见到李书意一样。
“……后来我看她太伤心,想安慰她,又不知道该说什么。”靳言一边握着李书意的手按摩,一边絮絮叨叨说着今天咖啡店的事。沉默几秒,他又叹了一口气道,“李叔,如果这个世界上,每个人喜欢的人都能喜欢自己,就好了。”
换做以前,床上的人肯定会给他一个眼刀,骂他一句蠢。但现在他变成了这个世界上最安静的听众,实在太安静了,安静到靳言要时不时停下来确认他的心跳才能继续开口。靳言最初总是哭着求他,求他睁开眼睛,求他快醒过来,后来渐渐就不再求了,怕李书意觉得厌烦,就连求的机会都不再给他。
低落了一会儿,靳言很快又打起精神,掏出手机开始放李念的视频。明明知道床上的人根本看不见,他也会时不时把手机屏幕举到李书意面前,跟人炫耀小孩有多乖。
等视频照片都翻完了,靳言的目光黯然下来,把头低下搁在李书意手边,闷声道:“李叔你快起来吧,要不然…念念以后都不认识你了。”
从李书意做手术到现在,已经过去一年多了。
当时由肖医生亲自执刀,手术过程很顺利,但术后李书意并没有恢复意识。一直到现在,他都没有醒过来。
能做的检查都做了,请了不知道多少专家学者来会诊过。
还是毫无办法。
明明病情没有再恶化,生命体征也逐渐平稳,按常理和以前的病例,李书意算是跨过了一个大坎,可是他依然没有任何醒来的迹象。肖医生说,以李书意术前的状态,加上曾经受过伤,开颅手术又带来了一定的后遗症……或许这种种的因素加起来,才导致了今天的结果。
后来为了方便照顾,李书意转回到了魏家的医院,可是到现在一年过去,其实医生都已经不再抱什么希望了。
靳言越想越伤心,把头埋进臂弯里,蹭掉眼角的泪水,哑声道:“对不起。”他也记不清这是第几次道歉了,虽然白昊说不是他的错,如果当初李书意不做手术,或许情况比现在还要糟糕,可是靳言依然觉得自责。
是他帮着白敬强迫李书意回来的,也是他帮着白敬强迫李书意做手术的,他从小都是个乐天派,可是现在他后悔了,动摇了。
也许,也许真的如他李叔所言,对于一些人来说,活着并不一定是好事,而死……也不一定是坏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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