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敬跟白昊到金海市的时候已经快凌晨12点了,本来他们订的是明早的飞机,但今晚有个会临时取消了,就赶了最晚的航班。
他们这次到C城谈判,对方是做现代通信和信息技术的,手上握着行业内最新的一块技术研发,白敬想把这套程序买下来,移植到公司旗下的几个项目里面。只是这块香馍馍觊觎的人不少,竞争对手多,主动权也不在他们手里,谈了几天,也不能说有十全把握。
机场大厅里,白敬走在最前面,左铭远跟在旁边汇报什么事,几个部门主管在最后面,脸色都不怎么好。连续几天的超高压工作,饶是他们这种平常被下属吐槽的变态工作狂,也有些吃不消。
其中一人一脸欲言又止地看了看同伴,得了几个威胁的眼神,正犹豫间,冷不丁吃了暗招,被推到了比他们走得稍靠前的白昊身边。
白昊左手搭着西装,右手正拿着手机看工作邮件,白衬衫和修身的西装裤衬得他身姿非常挺拔。察觉到有人靠近,他抬头看向了对方。
这位姓何的主管咳了咳,那跟弥勒佛一样的脸上堆出一个可亲的笑来,压低声音道:“白秘书,我们接下来……怎么安排?”本来晚上的会取消,几个主管都松了一口气,想总算可以好好补个觉,谁知又马上赶了几个小时的飞机回来,一群人真真是累成了狗。又担心是公司里有什么急事,他们是不是还得回去加班……何主管问完了话,就拿着双等待判刑的眼睛盯着白昊。他已经决定了,白昊要是说他们还得回公司,他就立刻在他面前昏死过去。他不敢在白敬面前昏,在白昊面前还是敢昏一昏的。
白昊停了脚步,后面一群人也立刻停下来,个个都屏住呼吸紧张地看着他。他顿了顿,微微低头示意道:“各位主管辛苦了,尽早回去休息吧。”说完了,也顾不上他们什么反应,快步赶上了前面的白敬和左铭远。
出了机场大厅,司机已经等在门口,白昊刚上了车,就听左铭远道:“靳言在李书意那里。”
他有些诧异,正要拨靳言的号码,左铭远拦住他道:“人没事,只是在医院睡着了。”完了又问,“老何他们跟你吐苦水了?”
白昊摇头,左铭远笑:“我看也是,再昏了头也不至于跑去外甥面前说舅舅的坏话嘛。”
白敬本来在闭目休息,听他这唯恐天下不乱的语气,开口道:“明早给他们放半天假,下午两点来我办公室开会。”
左铭远摸摸鼻子应了声,心里悄悄腹诽,下午要跟你开会,那几个头头早上谁敢休息,怕不是今晚都睡不着了。完了他看一眼眉目间透出倦色的白敬,又看看车窗外飞驰而过模糊成一片的霓虹灯,暗暗叹了口气。
夜深了,左铭远没陪着去医院,在中途先下了车。
白敬跟白昊到病房时,靳言缩着身子在沙发上睡得正香,身上搭了条薄毯。
白昊快步走过去,先摸了下他的额头,看体温正常,这才蹲下来叫他的名字。现在很晚了,白昊怕吓到他,声音放得很轻。
靳言迷迷糊糊睁了眼,等他坐起来,看清了眼前的人,顿时傻了:“少爷?”
白昊把手里的西装外套搭在他背上,拢了拢领口,把人牵起来道:“回家睡。”
靳言刚才坐在沙发上,白昊又挡在他面前,站起来后才看到白敬也在,结结巴巴喊了声白先生,不自觉就往白昊身后躲。
白昊握紧他的手,侧身挡住白敬的视线道:“舅舅,我们先回去了。”
哪想两人还没动身,就被白敬叫住了。
靳言瞬间就绷紧了身体,紧张得咽了咽口水。白昊目光微沉,转过身正对着白敬,把靳言完全护在了身后。
白敬没急着说话,饶有兴趣地盯着他们,感觉自己像是个十恶不赦的坏蛋,在欺负两个小朋友。直到后面那个可怜兮兮的快哭了,前面那个因为后面那个也快沉不住气了,他才慢悠悠道:“靳言,你上次说的那些话,一句也没有错。”他停顿一下,声音变得柔和许多,“所以你不用觉得害怕,也没有人会怪你。”
话音一落,房间里就陷入一片诡异的沉默中。白敬看着两个已经傻掉的人,笑道:“行了,回去休息吧。”
等两人离开,白敬松了松领带,一边解袖扣,一边跟李书意道:“这小孩是真的对你好。”
能不好吗?为了李书意,把他劈头盖脸骂了一顿。
算起来这是上个月的事了。
平常白敬和靳言不常碰到,那天赶了巧,都在李书意这里。下午时有人送来一束花,然后左铭远就接到电话,说是宁越打来的,想跟白敬说几句话。
白敬当时还没来得及反应,靳言就突然站出来,冷声道:“不要在这里提那个人的名字。”说了一遍不够,在众人诧异的神色中,他又把话一字一句地重复了第二遍。
白敬的印象中,从来没有见过靳言这样强硬的一面,他其实很惊讶,但也没有到觉得被冒犯的地步。倒是白昊一下就拉住靳言,先开口道了歉,哪想话还没说完,靳言就甩开他的手,提高音量道:“白先生,如果你跟那个人还有联系,就不要来看我李叔!”明明在斥责的人是他,生气的人是他,先红了眼眶的人却也是他。“我李叔是被谁害成这样的,你不清楚吗?”他咬牙,整个人都发着颤,“那个人刚刚回国的时候,你在医院陪了他一个晚上,可是你知道我去接我李叔的时候他是什么样吗?你知道李叔把我救回来的那天,那个人都做了什么吗?”他越说越激动,想是这些话早在心里百转千回,说到后面声音里带上了哭腔,“所以不要在这个房间里提那个人的名字!不要侮辱我李叔!”说完,脸上带着泪就抢过那捧花扔到了垃圾桶里。
这事过后,白敬就没怎么见过靳言了,这小孩去医院就故意跟他岔开时间,去看李念都专门挑着他不在的时候。白敬从没想过要跟他计较,倒是他说的那些话,每天一遍遍在白敬脑海里回响。
他怎么会不知道呢。
宁越回国的那天,李书意差点就死在江曼青手上。
他在医院陪着宁越的时候,那人带着伤,心灰意冷到了极致,打电话给他……他连电话都懒得接,推给了左铭远。
把靳言救回来的那天,他又从宁越那里知道自己曾经想要他的命……白敬怎么不知道呢,他全都知道。
他以前不在乎,或者说不知道自己在乎,所以无所顾忌。现在他知道自己爱这个人了,再去回忆过往,眼看着李书意被江曼青,被他白敬,踩在脚下一点点碾碎,他也就跟着尝到了那些痛彻心扉的滋味。哪怕他也清楚,自己所谓的“感同身受”根本就是个笑话,甚至不及这个人所承受的千万分之一。
白敬在床边坐下,握住李书意的手,拇指轻轻磨蹭他的指腹,轻声道:“你看人的眼光一向比我好。”这人一直以来,都不是个会抱怨哭诉愤愤不平的。病了一年,还有靳言记得那些过去,替他抱怨,替他哭,替他愤愤不平,白敬觉得挺好,起码在这个世界上,还有人从没有辜负过他。
想到这里,白敬脸上带出个自嘲的笑来,问:“就是怎么看上我了?”
这真是一个必定会惹怒李书意的问题。
依着他的性子,心情好时或许回他两声冷笑,心情不好大抵就是从“关你屁事”开始的一场争吵。他总爱扯些旁枝末节的东西来掩饰自己的“真心”,哪怕白敬的提问其实并不带有恶意。
但现在,无论是哪种回答,对于白敬来说,都是奢望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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