艺术节是Z中这个学期最后的大型活动,随后的半个多月,学生都忙着准备即将到来的期末考。
期末考的时间在一天天逼近,中午教室里经常有学生奋笔疾书,做各科的习题、或者复习旧知识。
学校每个社团都停止了活动,各门副科也陆续结课,只有各个竞赛组仍旧按照以往的时间继续进行培训。计算机竞赛的辅导老师每个星期单独对姬菲迎进行辅导,姬菲迎每天晚上复习完当天的学习内容再抽空看几道题目。
第二个学期的期末考将于下个星期进行,这个星期五傍晚,年级进行这个学期暑假前的最后一次数学培训。
放学后几个参加培训的学生一起到食堂吃晚饭。姬菲迎收拾好东西走到教室外,没有看到程释的人影,刚想问顾正宇,另一个男生比她先开口了:“程释呢?”
“物理竞赛的老师找他有事,我们先下去吃。”
黎墨侧头想了几秒便了然:“应该是讲他们暑假省队集训的事。”
转头问:“姬菲迎,你们暑假就比赛了是不是?”
“对啊。”
“什么时候?”
姬菲迎愧疚地答:“啊,我也不知道。我还没问老师。”这种事情她极少提前问清楚,都是到比赛前几天才向老师确认。
一群人吃完饭走回学校,离上课还有十几分钟的时间。
今天有企业租借学校的足球场踢比赛,两只球队在绿茵场上拼得正激烈。学生们便三三两两地趴在走廊的栏杆上观看足球赛。
姬菲迎看了一会,扯扯两分钟前才从物理办公室过来的程释的衣服下摆:“为什么这个进球会判无效?”进攻一方的球员并没有越位。
顾正宇对足球不甚谙熟,也没看懂,也转头问程释:“对啊,又没有越位。”
衬衣下摆的地方传来细微的张力。
程释略微低头,她的拇指小心地抓在他的衬衫上,衬衣下摆因为这种张力拉开,铺成一小片白色的布料。
她的手五指纤长,白皙的皮肤下青筋脉络清晰可见,有几根微微凸了起来,泛出淡淡的青色,手腕上戴了一块椭圆表盘的手表,细而黑的表带缠绕在青葱般的手腕上,衬得手腕很纤细。
忽然想起,之前的知识竞赛,她也曾经这样拉过他的衣服。
程释收起思绪,看了她一眼,“进攻一方的球员阻挡门将视线,进球视为无效。”
姬菲迎松开他的衣服,点点头,继续看比赛。
她的头发比起旅游那时略短,顺着脑袋垂在白皙的脖子后方。微风拂起她额前的头发,又轻轻落下,半掩住清秀的眉毛,眉毛下一双眼睛流溢出淡淡的光,澄净清澈。
程释身体前倾,手随意地撑在栏杆上,侧头问她:“你们什么时候比赛?”
“啊?什么?”
姬菲迎过了一秒才领会到他在问计算机竞赛,答道:“哦,8月初。具体哪一天我忘了。”
他点了点头,又问:“在哪里比赛?”
“不知道,我没问老师。”姬菲迎不好意思地摇头。
他轻轻地抿了抿嘴角,眸子的墨色愈发纯黑和沉静,“没事了,看比赛吧。”继续望向操场的方向。
旁边一个男生问道:“姬菲迎,那你暑假不就不能跟我们一起上数学竞赛?”
“不是啊。也就去一个星期,很快就会回来。”
顾正宇伸手捅了那个男生一下:“你有没有常识?他们比赛又不是比一整个暑假。”
“一时大意忘了。”那个男生嘿嘿一笑,又对姬菲迎说,“那你还要跟我们一起熬过高三一年,还是程释爽啊,高三一年都不用上课,一去不回头啊。”
姬菲迎的心骤然一缩,脱口而出:“为什么?”
眼睛看向话题的中心人物,他目视前方,神色淡漠,一张脸在暮色中也开始朦胧起来。
“准备物理竞赛啊。下学期开学不久就比赛了,他跟江胜闻都不用上课,只需要准备物理竞赛就行了。而且过不久就是冬令营了……”顾正宇絮絮叨叨地解释。
姬菲迎怔住,一时分不清是什么样的情绪在脑海里翻腾,不由再次看向程释。
透过暮色,他的侧脸依旧轮廓鲜明,线条俊朗,鼻梁挺直俊秀,睫毛很长很漂亮,眸子沉淀出一望无垠的墨色,又仿佛是一泓沉静无波的湖水,连风也无法吹起一丝波澜。
他似乎感觉到了她的注目,将目光收回来,眸色愈发黝沉,隔了一会儿才开口:“要准备物理竞赛,而且到外地集训。”
姬菲迎又是一怔:“整个高三、一整年都这样吗?”
他看着她,没有回答,浓黑的剑眉却蹙了起来,仿佛是在面对一个难以回答的问题,俊逸的五官几乎被渐渐变浓的暮色完全淹没,连同眸子里折射出来的浅浅的光芒,也似乎在暮色中失去了轨迹。
顾正宇见程释不回答,便替他解释:“差不多了。冬令营寒假才结束,他们第二个学期也不用回来上课,而且那时基本都确定保送的大学了。”
原来是这样。
她早就应该想到了。
他一直在忙物理竞赛,平时那么多课都不用上,注定是搞竞赛的料,走的路自然也与众不同。
他是省队的一员,自然要去外地集训和比赛——就像她在接下来的暑假要去外省参加计算机竞赛一样。
她跟他是同班同学,他能出去比赛为学校争光是一件十分值得高兴的事,在过去两年的时间里,他也是这么过来的,可是为什么她的心里会觉得难受?
空气似乎停止了流动,呼吸也仿佛在在周围扩散的气流中凝结。
姬菲迎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吸进去的氧气在肺部里翻滚搅动着,堵住了气管。
一瞬间心里有点茫然,找不到可以安然落地的点,大脑什么也无法思考,不知道应该思考什么。
过了几秒,她扯起嘴角:“高三一整年都不用上课,那岂不是很爽?”
他只是抿了抿削薄的嘴唇:“嗯。”
只有这一个字。
此后,再无声息。
姬菲迎升高三前,妈妈就向上级申请调回了Z市工作,照顾女儿的生活起居。
晚上姬菲迎回到家,看到妈妈在鞋柜上留了一张便笺纸,说下去附近的超市买东西。
姬菲迎走进房间打开电脑玩了一会儿游戏,接着到计算机竞赛的论坛看了几个帖子,无聊之下点开Z中的主页。
学校网页的主色调是舒服的淡蓝色,主页罗列着几条重量级的新闻,最上面几条都是竞赛喜报,置顶的链接是此前不久全省计算机竞赛的相关报道,她的名字赫然列在标题中。
看到列表中的“物理竞赛”四个字,姬菲迎忍不住按下鼠标左键进入链接页面,一读才发现是今年1月份的新闻,上面有去年9月举行的全国物理竞赛的详细报道,还有对三个获奖学生的简介,其中占据最大版面的就是获得含金量最重的一等奖的高二9班的程释。
姬菲迎对着电脑看了几分钟,然后关机,走到客厅打开电视机看新闻。
妈妈从超市回来的时候,看到姬菲迎盘膝坐在沙发上看报纸,神情有些心不在焉。
妈妈将买回来的食物和饮料一一放进冰箱,一边收拾东西一边说:“阿迎,爸爸明天来Z市,想跟你一起吃个饭,你看看是中午吃还是晚上吃,等一下给爸爸打个电话。”
“哦。”
姬菲迎应了一声,视线在报纸上挪过来又挪过去,忽然抬起头问:“妈妈,你去吗?”
妈妈不禁仔细审视姬菲迎的神情——平时她是不会这么问的。
她跟前夫离婚多年,前夫在Y市工作,每次来Z市都会抽空跟女儿见面,她一般不参与两父女之间的活动。女儿每次跟爸爸见完面回来都很开心,没有任何不快,还常向她转述谈话的内容。
有时对着女儿,她不是不愧疚的。
姬家在故乡很有名望,她嫁给前夫时,家族里的人都说她嫁了一个好归宿。前夫的研究所工作繁忙,她又是事业型的女人,夫妻俩聚少离多,即使生了女儿也无法把这段婚姻维持到最后。后来跟前夫离婚,她更加想争口气,也许因为这样的缘故,对女儿的照顾就疏漏了。
所幸女儿很懂事,什么都不用她操心,也很理解她的工作。妹妹也帮了不少忙,在她留驻希腊期间经常来看望女儿。
“我去干嘛?你跟爸爸好好聊一聊。你不是很久没看到爸爸了吗?”妈妈说。
“嗯。我就问一问。”姬菲迎翻到报纸的另一面。
妈妈停下手上的活,走到姬菲迎旁边坐下,关切地问:“阿迎,怎么了?是不是学校里发生了什么事?”
姬菲迎将报纸叠起来放好,认真地问:“妈妈,如果我在国内读大学的话,以后是不是要非常努力、成绩非常突出才有可能去国外的一流大学读硕士?”
妈妈一怔,愧疚地说:“这个妈妈也不是很清楚,但是如果你直接在国外读本科然后再申请硕士应该会比在国内读大学容易很多。”
“哦。”
妈妈伸手抚上姬菲迎的头,“怎么突然问这个?”之前她也有想过让女儿出国读预科,女儿当时一口拒绝,她便再也没提这件事了。
姬菲迎扬扬手里的报纸:“没有,刚好这篇报道在讲留学的事,我问一问。”她在阅览室基本都是看自然科学类的杂志,很少看这方面的内容。
“你不想在国外读本科?”
“我想在国内读完本科再出去。”
“你想去哪所学校?”在女儿的教育问题上,她这个做妈妈的确实失职了,而且落后了一大截。
“麻省理工。”
妈妈先是一愣,随即露出一抹笑,“不管你的决定是什么,妈妈都支持你。”
过了一会儿,妈妈又揽了揽她的肩膀,温声说道:“爸爸对这些比较清楚,明天你跟爸爸好好聊一聊,好不好?”
“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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