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第九十章

    谁会想到过,自己有朝一日会重生?又会有谁想到过,有朝一日会在陌生的时空里面看到曾经的影像?

    并非是那刻画在脑海中无法挥去的幻影,而是那明明无比陌生,却完全无法止住泪水的画像。

    天明抬手,脸颊上滑过的温热让他无比陌生,手碰触到眼角,他惊讶地发现那平日冰凉的肌肤此刻竟变得无比温热,还带着无法无视的湿意。

    我这是怎么了?

    这是生理盐水……不,这是泪水吗?

    我哭了吗?

    ……为什么?

    看着虽然已泪流满面,脸上却是挂着惊讶表情,甚至还抬手摸着自己的眼角,而不知拭去那滑落的泪珠的少年,可以称为这一切的【始俑者】,荀子褪去了以往面对天明的温和,只余满脸的冰霜,却并非是为了眼前的少年,而是为了让少年留下不知所措的泪水的未知人物。

    “子明。”

    “师……师傅?”往日清冷的话音带着哽咽与沙哑,几乎是开口的那一瞬间,天明就被自己的声音吓到,一如他被低落在地上的泪珠吓得慌了神。

    “子明。”荀子保持着平稳的声音,炯炯有神的双眼直勾勾地直视天明的双眼,“冷静。”

    “我觉得我很冷静。”眼眶中充斥着温热的液体,眨眼间便滑落脸庞,明明心底根本就没有任何的悲伤,但是天明却像是失去了对身体的掌控,根本就无法止住那莫名的泪水。

    哭……他已经由多久没哭了?

    被嬴政掌控人生的时候他没有哭,得到短暂安宁与自由的他没有哭,亲眼看着她被嬴政亲手杀死的他没有哭,同归于尽的时候他没有哭,再次睁开双眼知晓自己至始至终没有逃过嬴政魔掌的自己没有哭……

    悲伤可以哭泣,绝望可以落泪,喜悦可以大哭……但是在他的记忆之中,他哪有哭泣的记忆?

    就像是被剥离了哭泣的权利,甚至是被剥离了情感,他无法大哭大笑,就算是来到了普通人的世界里面,他能够做的只是保持一贯的表情,就像是游离他世界之外的人,无法体会到泪水与笑声之中真正的感情。

    试过模仿,也试过了解,脸上可以有笑容,也可以控制自己的泪腺,却怎么也无法在笑声与泪腺中融入该有的感情,就像是一个没有生命的布偶,赋予嘴角微笑的幅度,勾勒脸颊的泪痕,最终留下的不过是空洞的傀儡。

    但何曾有一天,如现在这般,无法控制自己的泪腺?无法控制自己的眼泪?

    “我不明白……我不明白为什么我会哭……”

    没有嘶声裂肺,天明捂住了自己半边脸,他的表情已经褪去了刚开始的诧异,恢复了一概的平静,但是那暴露在荀子面前的左边脸,依旧有着泪水静静流过的痕迹。

    “师傅。”天明抬起头,幽深的双眼褪去了往常的平静,失去了焦距,充斥了迷茫,“你说为什么,我会哭?明明……明明……”我早已经忘记了哭泣是何物。

    看着那一脸迷茫向自己提问的徒弟,荀子褪去了脸上布满的冰霜,双眼中透露着几分柔情,“子明,这个时候你该问的人,不是我。”

    “不是你,又是谁?”就像是失去了思考能力,此刻的天明就像是一个无知的少年一样,为了心底的疑惑不懈追求答案,“我还能问谁?”

    “你。”几乎是天明的话音刚落,荀子便已接话,他紧紧地盯着天明的双眼,一字一顿地说道,“问你自己。”

    “我,自己?”天明眨了眨眼,视线离开了桌面,冷静终于回到了他的脑海中,忍住想要再次低头的冲动,天明垂眸,掩住了双眼中的一切,“我又能有什么答案?记忆残缺,身负剧毒,更是为人所控,这样的我,又能得出什么答案?”

    “问你自己。”

    就像是回到了两年前,一如当年的情景再现。当年那个身负重伤的少年固执地坐在窗台上期待着生命的结束,而棋盘前的老人则是不管不顾地将想要离去的少年禁锢在这一方小小的天地之中。两年后,当年的少年再次回到当初被禁锢的天地,再次迷茫自己的未来,而当年的那个老人,丝毫不给予少年任何的方向任何的答案,一如当时的强硬,一如当时的提醒,所有的答案所有的一切,想要得出所谓的真相,唯有靠你自己的独自前行。

    放在双膝上的双手缓缓握紧,天明忍不住低下头看向桌子上摆放的那古老的纸张,终究还是无法忍住眼眶中的泪水。滚烫的泪珠滑落,却是在即将低落在画卷上的上一个瞬间,被一只手接住。

    天明看着那滴落在手心上的水珠,眯了眯眼,他将之甩去,手在衣服上自习擦拭干净后,才重新抬起手,想要伸向桌面上的画卷,却不知为何前伸的手僵硬在了半空之中,怎么也无法用指尖去触碰那不过只有一指距离的纸张。

    一只手握住了在半空中微微颤抖的手,天明全身猛地一震,他迅速抬起头看向荀子,却是看到对方缓缓摇了摇头,此刻大脑如同浆糊一般的天明完全无法理会到荀子的用意,只能愣愣地看着荀子握住自己的手,并且用着不可违抗的力度,将自己僵硬在半空中的手放到桌子上,却并非是放在那画卷之上。

    “子明,想必此刻你也明白为师为何叫你过来。”荀子当着天明的面,将这扰乱了天明的思绪,更是打破了天明以往的冷静的画轴卷起合拢,而天明只是静静地看着荀子的动作,没有出言阻止,视线却是忍不住放在了那已经看不到任何图像的画卷上。

    “……大概。”

    失了扰乱心神的画像,天明总算可以将自己的冷静拉回自己的躯壳之中。一开始,跟着颜路走在竹林的路上,他还在和二师兄在讨论荀子找他是为了何事,却怎么也没有想到,荀子竟然给了自己这么一份大礼。

    天明从来没有想到,除了嬴政与盖聂,竟然还有事物可以让他遗忘了长久的平静。

    天明不知道那这到底是什么,但是心底却有一个声音告诉他……那是一切的开端,那是所有的起点。

    “师傅。”天明抬起头,墨眸恢复了以往的平静,却是多了往常少见的复杂,“告诉我,你是从哪里,得到这一副画的?”

    迎着天明的目光,荀子抬手顺了顺自己的胡须,眯了眯眼,“如果我说,为师也不知道它从何而来,子明你又有何作想?”

    这样的答案是天明始料未及的,他从来没有想到,那个总是高深莫测,满腹经纶的荀子,竟然会说出这样的话语。

    “事实就是如此。”荀子丝毫没有因为自己说出的话而感到任何的异样,这在他看来不过是在陈述一个事实而已——尽管这个事实可能会牵扯到许多人甚至是整个天下的命运。

    荀子微微抬起下巴,一边述说着他无意间看到这份画轴的经过,脑海中也不仅浮现出今天凌晨天明离去后的场景。

    也不得不说天明不愧是荀子的学生,尽管天明不喜儒家的满腹经纶,却是把荀子的博弈之术学得通透,就连那性格也是学得七七八八。

    两个在围棋上都不服输的人在棋盘上厮杀,绝对可以下上三天三夜,就如天明所想,如果不是他身体不佳,荀子还真的不会去想他现在是隐居了要好好修养身心早睡早起,直接和天明战上三天三夜才肯罢休。

    将因为一子下错而失了胜局的天明赶回去休息后,荀子那因为棋局搏杀而兴奋的神经还不能迅速冷却下来。在将天明下错的黑子拾起,脑海中思考天明当时可能走出的道路后,荀子就这么就着还未下完的棋局,用着二人的思考方式继续完成这一棋局——却无奈却也意料之中地看到,如若继续,这一场棋局又是天明胜出了。

    算上这局,天明可是连赢荀子三盘了。

    也不知道该是气恼还是自豪,但是总归被人赢了棋,还是自己的徒弟给赢了棋,而且还是自己教出来的学生,无论哪个都让荀子这位前辈师傅心底有些别扭,无奈荀子只能放弃那已成定局的棋局,转而去翻阅那些古书书籍。

    毕竟他已经答应了天明要救起端木蓉。

    毕竟现在缺了那最为稳妥的药源,要增加成功率,荀子必然还需要经过一番的研究才好。

    而意外就是在此刻发生。

    作为文派,荀子自然有着一定的藏书量,日常也有小童在这里为其整理打扫,就算今天书籍摆放紊乱,第二天自然也会恢复原来的秩序。

    同样的,荀子也是清楚记得自己所收藏的每一本书籍。所以在准备将手上已经研究透了的竹简放入书架上的时候,荀子无意间看到一个依靠在书架上,看上去有着一定年份的微微泛黄的画轴的时候,还是非常惊讶的。

    但是那样的惊讶,还是无法与在打开卷轴看到里面的图画人物的时候,相提并论。

    “无意中看到,吗。”天明垂眸,他当然不会怀疑荀子的话,而这个诡异的画轴,再加上听到荀子的复述,让天明立刻想到了一伙人。

    “阴阳家。”师徒二人异口同声,相视一眼,纷纷看到了对方眼中的了然。

    “不过还不能确定是否为阴阳家所为。”与天明想到一块的荀子顺了顺胡子,“不过,如果真的是阴阳家所为……”

    “他们也太过狂妄了。”天明接下荀子的话头,“不过,我是在不明白他们这么做到底是为了什么。”

    “阴阳家已有百年的历史,它所蕴含的底蕴是我们外人无法预知的。”荀子摇了摇头,就算儒家被称为此世两大门派之一,却不代表他们可以俯瞰天下,“自然,他为何有如此作为,我们这些外人也只能猜测一两分。”

    天明挑眉,“他们也不过是一群喜欢拿星图来糊弄玄虚的无聊之人罢了。”

    “但是你无法否认,他们有着自己独特的内力修行,更是以你口中所谓的糊弄玄虚得到了至高的位置,而且阴阳家的五大长老均是一流高手,两大护国法师同样深不可测,更不用说那个鲜少出现在江湖之中的阴阳家最高头领……”

    “东皇太一……唔!”没有经过大脑吐出的一字一顿,却是换来了突如其来的头痛。天明一手按住自己的头,剧痛已经让他的额头布满了冷汗,本就没有多少血色的脸色更是迅速苍白下来。

    “子明?!”天明突然的变化让荀子措手不及,他立刻走到了天明的身边,一手将天明用力按着头颅的手扯开,另一只手按住天明的背脊,盘膝坐下,运起内息便为天明理顺体内紊乱的气息。

    终身研读《易经》的荀子的内息自然是温和无害的,在荀子的帮助下,天明那体内闹腾的混乱气息才缓缓平复下来,运着气在天明的体内运行一个小周天后,荀子才缓缓说收功。

    天明吐出一口浊气,才缓缓睁开双眼,他转过头看向额头流下几滴汗水的荀子,有些担忧,“师傅?”

    “无碍。”荀子摆了摆手,早在两年前他就知道天明体内那棘手的状况,此番举动也不过是重复两年前的经历罢了,而且这次天明也并没有任何的反抗,荀子并没有收到一点伤害,不过是有些疲惫罢了。

    “子明,这是怎么回事?”

    面对荀子的提问,当事人天明也是一头雾水,“我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天明轻轻皱起眉头,他忍不住抬手揉了揉有些胀痛的太阳穴,用力地回想着刚刚发生的瞬间,却终究还是没有任何的印象。

    脑海中猛地闪过一张模糊的图像,天明猛地睁大了双眼,想要捕捉脑海中那模糊的图像,却不知为何,他似乎连最基本的思考能力都已经丧失。

    “……师傅。”少年迷茫地看着前方,没有再转头看向荀子,失了焦距的双眼显得格外地脆弱。

    “我是为了什么过来这里的?”少年疑惑地眨了眨双眼,他侧头,空茫的双眼对上了荀子惊疑的双眼,“刚刚发生了什么事?”

    荀子猛地睁大双眼,他反射性地转头看向放着棋盘的矮桌方向——刚刚因为天明的突发情况,他将一直握着的画轴匆匆放在了棋盘上,但是此时此刻,矮桌上除了棋盘,哪里还有什么画轴?

    就如出现的突然,它的消失也是这般无影无踪。

    就像是为了使命而出现,又因完成了使命而悄然离去。

    “师傅?”

    荀子转过头,看着自己小徒弟那熟悉的平静墨眸中的淡淡疑惑,不知为何,在这盛夏的灿烂阳光下,竟感到了一阵的寒冷。

    阴阳家为何三番四次在小圣贤庄里留下如此明显的痕迹?

    他们是为了什么?

    是那隐藏着苍龙七宿秘密的藏书阁?

    还是为了……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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