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2章 第一百七十二章

    天明没有推卸责任。

    那一夜的围剿,尽管是由于天明以一敌百拦住了所有攻势,或许世上早无墨家所在,所以天明的确该为这场秦国针对反秦势力的围剿负上责任。

    但是,那一夜的围剿之所以如此草率地结束,何不是占据了天明身子的嬴政下的命令退的场,让蒙恬率领的黄金火骑兵放弃了乘胜追击,才得以让当时重伤的墨家得以幸存。

    不过,如果不是阴阳家,或者说是东皇太一的从中作梗,或许当今的局势还要多加变动。

    眼神一闪,天明抬头,毫不意外地对上了嬴政那双带着笑意的墨眸。

    “你打算怎么处理阴阳家?”

    天明不知道嬴政和东皇太一曾经是什么关系,又或者是否有过合作,但是他却知道阴阳家是作为秦国国教的存在。

    虽然不知道嬴政到底打着什么算盘,但是他可不信,嬴政会这么放过明目张胆耍了他一把的阴阳家。

    虽然不想承认,但是天明知道嬴政早就已经将自己纳入自己的领地,看做是属于他的一样东西。

    要知道在前世,敢动嬴政的东西的东西,哪怕是碰了一根寒毛,下场都是说不尽的残忍,但是如今阴阳家三番四次将主意打在他的头上,甚至在嬴政面前将他掳走,嬴政怎么可能会仁慈地放过他们?

    不如说,五年过去,阴阳家依旧这样□□地存活着,才让天明这般惊讶。

    要知道,放在前世,恐怕不少人都要大吃一惊,惶恐世界末日已来临。

    所以,在多方事变后,终于静下心来思考近况的,思绪过于发散的天明,终于想起了十几天前把他的魂魄拖上蜃楼,差点成了个天真傻白甜的圣子的阴阳家。

    然后,想到什么的天明,就这么干脆地将问题问了出来。

    完全没有因为天明走神后的,几乎是前言不搭后语的突然发问,嬴政摆手挥退了旁边静候的所有人,将这方天地留给了他们二人。

    把玩着少年的发梢,嬴政似是漫不经心地说道,“那澈儿自己又是什么打算?”

    天明说嬴政睚眦必报,百倍奉还,他自己又何曾不是有仇必报?不同的只有程度上的差异罢了。

    熬过了那血腥的关卡,承袭了嬴政扭曲的教育,哪怕有了前世那仅有的一年无忧无虑的温暖,早已定格的性格死死地刻在了灵魂之上,无法消磨,有的不过是自欺欺人的掩埋与隐藏。

    也不知是天性使然还是前世后期的意外扭转,这人的底线终究是低得令同行不禁发指,直让人怀疑这人到底是怎样熬过最初那些黑暗而残酷的人性泯然的筛选。

    但是,无论底线是如何的低,对上三番四次无视天明本人的意愿,甚至为了得到心目中的东皇影,将少年的魂魄拖去、抛却他的肉、体,甚至抹除了他所有的记忆,这种行为,早就已经踩中了天明那根粗却敏感的神经。

    所以,知道了东皇太一是曾经的扬天,知道了阴阳家是东皇家族千年心血的,恢复了记忆的你又会有着什么打算?

    嬴政捏着那乌黑的发尾,双眼暗沉却炙热,里面那浮沉的浓烈的感情,似是要将怀中的少年吞噬得一干二净。

    没有人看到,那薄凉的薄唇已经勾起了令人胆颤的弧度。

    曾经那个哪怕失去了所有的记忆,也要哭着闹着回家,会在任务时下意识保护着素不相识的兄长,为此甚至甘愿自己受伤、抗拒任务的小孩,又会做出什么选择?

    哪怕心中已经有了答案,但是看着低头似是沉思的少年,嬴政却仍然有种心跳加速的冲动——似是激动,又像是期待。

    少年总能给他一切意外。

    而他甘之如饴。

    低着头的天明并没有沉思,而是为了准确无误地拍掉腰间那只去了他处的不怀好意的手的同时附带一个嫌弃的白眼。

    因为嬴政的言出必行,暂时不需要担心自己目前在意的人的安危,而压下了面对嬴政的所有生理性与心理性反应,意外地坦然的天明在一次又一次地做出了令朝廷上下看到必会跪拜唯恐株连之罪杀身之祸的忤逆动作后,抬头便是给了一统七国的秦始皇一个莫名而嫌弃的眼神。

    “好像是我先问你的问题。”直接略过嬴政话语中的所有陷阱,天明坦然地回视着嬴政的所有打量,眼中心中没有任何一丝的波澜。

    嬴政伸手弹了弹天明的额头,被怀中的人敏捷躲过,“澈儿这是嫌弃父皇了?”

    天明:不,不是嫌弃,我连见你都不想见一面。

    脸上将不愿放得清清楚楚,惨遭嫌弃的当今天子却是愉悦地笑出了声,深而沉地亲口赏赐了怀中人。

    过了会,独处的空间中才响起了嬴政那低沉而磁性的声音,“澈儿就不能满足父皇的好奇心?”

    后背抵着身后茶几,已从刚刚的背靠胸膛变成了面对嬴政的天明双唇红艳,带着水色的双眼没了以往的厉色,瞪上的一眼在有心人看来,全然是□□裸的示弱与调情。

    天明平复着略喘的声息,没有再继续纠缠先问后答的顺序。

    “犯我者,必诛之。”

    薄唇轻启,令人胆寒的六字已经说出,轻描淡写而平淡无奇,却是让人心下骇然。

    浑身没有任何的杀气,甚至连所谓的一丝压迫感,都没有。

    如清风般飘忽,如清水般寡淡。

    明明说着那血腥的六字,气势上甚至无法拼过机关城上的刀光剑影,那一夜中的惊天对决。

    但这样的少年,在所有熟知荆天明的人的眼中,却是那样的陌生。

    平淡而冷漠,眼中心中无任何温度无任何感情,陌生得令人可怕。

    这是所有人不曾见过的天明,却是嬴政熟知而真实的少年。

    嬴政眯眼,话语中带着意义不明的笑意,“你舍得?”

    舍得去动哪怕失去了所有记忆,也无限眷念的亲人?

    舍得去动哪怕忤逆了他的命令,也要记住保住的人?

    舍得今生前世仅剩的唯一一个有着血缘关系的兄长?

    “舍得又如何,不舍得又如何。”

    天明靠着身后坚硬的茶几,伸手按在嬴政的胸膛上,抵住了面前人的靠近,墨眸直视那双如出一撤的却是更加幽深暗沉的双眼,眼中没有一丝一毫的波动。

    “嬴政,问出这样问题的你又是什么想法。”话头猛地一转,天明歪头,似是好奇地提问,又像是犀利地质问,“这里舍得舍不得的人,究竟是谁?”

    舍得的,舍不得的,到底是人,还是事,或者说,是已经逝去的回不来的过去?

    在这里,究竟是谁还沉迷于过去?

    嬴政动作一顿,瞳孔不自觉地缩小,但是面上也咧开了笑容。

    没有将胸前那微弱的力量放在眼中,嬴政一把将少年抱入怀中,俊脸之上流露着犹如孩童得到心爱之物的喜悦,更是狂热之徒得到信仰的狂喜,眼中是令人胆颤的浓烈情意。

    “澈儿,你怎么就这么可爱呢。”嬴政亲吻着怀中人的额头,轻柔中带着压抑的疯狂,身体也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着,“父皇我可真是爱死你了。”

    拿着过去的情谊来刺探少年的反应?

    是的,嬴政就是故意拿着“过去”,来刺激少年。

    毕竟两人之中,天明比他更甚于沉迷于过去的恩恩怨怨。

    也是因此,在两人一次次的交锋之中,嬴政一直站于有利地位。

    哪曾想,哪怕失去了那些关键的记忆,怀中的少年竟然仍能从弥天大雾之中,抓住了他不为人知的命脉。

    以为会得到少年不留情的反驳的嬴政,怎么也没想到这一次拿到手的竟然是天明少有的质问。

    这可真是意外之喜。

    嬴政愉悦地笑出声来。

    天明从过去走出一步,离他的目标也更近了一步。

    快了。

    嬴政低头埋入少年的颈窝中,近似贪婪地呼吸着少年身上若有若无的冷香。

    这场延续了几十年的弥天大局,终于到了谢幕的时刻了。

    无人看到的闪烁着金光的墨眸中,倒映着那些倏然熄灭的蜡烛。

    ——天问,也该出鞘了。

    短短两天内,被迫迅速找回当年的无视各种亲昵动作的习惯的天明,听着耳边那一阵又一阵明明是个喜悦的笑声,却硬是被人笑成了高(变)低(态)起(痴)伏(汉)节奏的笑声,一脸冷漠。

    前世加今生,从嬴政突然向他告白的那一天,他就已经被迫习惯嬴政这种完全猜不出意思的举动了。

    自认为只是面无表情地怼回某个总是把控全场的控制狂,难得找到机会扳回一局的天明看了眼床边树梢上站立的章邯,突然意味不明地勾起了嘴角。

    从屋内退出并尽职地守在远处的章邯看到那勾起的弧度,差点让周围的属下看到了往日运筹帷幄的统领腿下一软摔下树梢的狼狈画面。

    也不只是是屋外的轻响还是海鸟的鸣叫惊动了嬴政,笑声渐退,嬴政保持着这般别扭的动作,笑道,“看在父皇今天这么高兴的份上,澈儿再帮父皇一个小忙吧。”

    “……这前后到底有什么逻辑关系。”天明收回看向屋外的视线,“需要来点茶吗。”你这种不合逻辑的抽风行为恐怕需要苦茶来醒醒脑。

    “需要什么逻辑关系?父皇高兴。”嬴政手一伸,便已经端起了桌边的茶杯,“如果澈儿答应我的话,我会更高兴。”

    伸手接过嬴政递来的茶水,天明抬眼,没有说话。

    嬴政说出的帮忙,放在前世是不可违抗的命令,而今世?也差不多。

    所以无论天明说答应还是不答应,都没有任何的区别。

    而且他也知道,这种时候嬴政说出的忙,不可能是提剑斩杀所有叛逆份子的事。

    意料之中,天明得了一个轻而易举的事,却又是意料之外地不知其意。

    “将章邯的话告诉墨家。”嬴政亲吻天明的一缕发丝,褪去了金光的墨眸中含着还未散去的笑意。

    “……只是传话?”

    “只是传话。”嬴政低笑出声,下一刻说出了让天明惊讶的话语。

    “之后澈儿想做什么,父皇我都不会阻止。”

    ……

    “与其把时间浪费在我身上,还不如好好想想,怎样把盗跖给救出来吧……”

    嘭——

    “各位!我得到了消息!我刚刚看到了最新的公告——盗跖他,不日将会被问斩!!”

    默默收回了盖聂身上的视线,闭上张开的嘴,吞下远比少羽的吼声更加具体的消息,天明少有的忽视了盖聂看来的担忧而疑惑的视线,看向那边还撑着木板的因为透露的惊天消息而瞬间被墨家人团团围住的少羽,心里莫名地有一丝憋屈。

    就好像是……被抢去了头功?

    眼角一抽,天明抬头就是一巴掌,直接拍掉心里那些乱七八糟的情绪。

    抽风易传染。

    下次嬴政再抽风的时候……还是有多远都多远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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