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3章 第一百七十三章

    不得不说,少羽带来的消息再次让本就不平静的墨家根据地炸了天。

    不知该说这个消息过于出乎意料还是过于的新鲜,至少在接连受到信息轰炸的墨家人听到后,竟有一瞬间感觉到眼前发黑。

    班大师按住胸口,狠狠地眨了眨眼睛,一概是老顽童形象的他,不仅觉得眼前发黑,甚至还隐约体会到胸闷胸口痛呼吸不顺畅等一系列老年症状。

    有那么一瞬间,班大师整个人陷入了茫然与恍惚之中。

    ……难不成他真的老了?

    脑海中突然闪过的思绪宛若一巴掌狠狠地扇在班大师的脸上,他浑身猛地一抖,深呼吸一口气,然后猛地冲向少羽。

    凭着心里那股不可阻挡的气势,哪怕班大师是最后一个动身的人,也呼噜一声一把推开了尽是挡路的大铁锤,成功跻身到少羽的面前。

    高大威武的大铁锤在班大师的推动下,竟然也被推得直往旁边退了两步——当然其中也包括了他发现了是何人所为后的顺从避让。

    憨厚的大汉让出位置给了班大师,自己茫然地挠了挠后脑勺,也忍住了用大嗓门问话的冲动,将话头留给更加理智的其它统领。

    瞬间被墨家统领包围了的少羽默默地后退了一步,将自己半脱离出这个压抑的包围圈中——不是因为寒气逼人的高渐离,反而是班大师的轰然逼近直让人想要避其锋芒,只怕这人一个冲动就会嘭的一声撞到自己的身上。

    少羽的后退让班大师的机关手抓了个空,木质的机关手还在半空中疑惑手里空无一物,这头班大师就已经迫不及待地发出问话。

    “少羽,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大家都知道,早在登上蜃楼的那个混乱的夜晚,因为救下昏迷的高渐离以及一个意外的人员,导致白凤的白凤凰严重负荷,没能及时避开虎视眈眈的秦军与影密卫,本该是最先撤退的盗跖孤身做饵,虽然为白凤几人赢得了撤退,但自己也落入了秦国的手中。

    作为反秦势力中的中坚力量——墨家统领,早已登上了秦国通缉榜单上的盗跖被关入大牢,而随着后续的排查,他们也确认了盗跖被关押在噬牙狱之中,更是知道噬牙狱的位置便是隐藏在这桑海之上。盗跖为了就落入了秦国手中,同时在后续的暗查之中,他们确认了盗跖被关押在了神秘的噬牙狱中。

    今日流沙在场,也是远在小圣贤庄里的张良好说好劝,叫来他们与墨家商议此事。

    墨家众人虽不知盗跖是否有恙,但唯一能肯定的便是他的生死。

    但无奈的是,噬牙狱的位置他们始终未能完全确认,以及因为之前的秦国围剿与登上蜃楼的行动,无论是墨家众位统领还是流沙,甚至是盖聂和卫庄,都受到不同程度的内外伤。

    本就对于由姜子牙所建造的噬牙狱没有十足十的把握,拖上这还未痊愈的身子上前,不过是去送人头罢了。

    所以哪怕心里着急,他们也被热血冲破头脑失了冷静,而是留在这墨家根据地里,网罗一切信息暗暗谋划着营救计划。

    但是,他们那些尚在酝酿的计划之中,绝对不包括盗跖会被送上死刑场。

    毕竟——

    少羽喘了口气,从在街道上看到公告的那一刻,他也如众人那般震惊,以至于让他连被打击的心情都没有收拾好,连一口水都没来得及喝上,就马不停蹄地赶回墨家根据地。

    少了盗跖这个神行步盗王之王,哪怕桑海城内有早已插.入其中的众位墨家弟子,哪怕有着传信机关鸟,信息传递的延时性终究是一个无法避免的问题。

    也是因此,才让停留在小圣贤庄中、伪装成儒家弟子的少羽得到了这个还未来得及传达的第一手消息。

    一杯水递来,本想直接回答众人疑惑的少下意识地接过一口灌完,清凉而甘甜的井水瞬间缓解了干涩得要冒烟的喉咙,就连因为着急赶回而带喘的呼吸也在这一阵清凉中缓缓舒缓下来。

    少羽抹了抹嘴,爽快地呼出一口浊气,“谢啦兄弟……天明?!”

    本想潇洒地把茶杯丢回给注意到自己口干舌燥的好心兄弟,却没想到看到的竟是挥别还没半个时辰的少年。

    不久前才遭遇到了奚落的少羽惊讶地睁大了眼。

    顿时,有间客栈中那因为各种限制而无法动弹,只能默默地看着少年与人亲近,暗自咬牙嫉妒却无法上前制止,眼睁睁看着少年被他人带走的那种无力感,一瞬间涌动到心头,连已经到了喉头的那些话语,都在这一刻被那剧烈的情绪波动搅得说不出来。

    一片空白的大脑,有一句话不经思考直接脱口而出,“天明?你怎么在这里?!”

    ……你这话,歧义很大啊。

    本着好心,以及一点点莫名的心虚,摁下了心里那点憋屈的的天明在盖聂惊讶的目光中,贴心地给被重重包围的少羽斟上一杯清凉茶水。

    又本着做好事不留名,天明递上茶水后就想功成身退,哪曾想少羽的反应竟然如此之大,直让众人的目光指向了天明。

    再次成为了众人目光焦点的天明默默地瞪了少羽一眼。

    接收到天明冰凉的眼刀,少羽一个激灵回过神来,但担心少年的心情大过天,他张嘴就想继续询问少年,但是身边传来的一股巨力让他被迫转过了身。

    即使其他人的目光都转向了天明,仍然心系盗跖的班大师一手就将企图转移的话题给扭了回来,“小子,问你话呢,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在少羽来之前,他们就已经听说了天明身边出现了秦国高官,更是听到了来自本人的解释。

    但是,按照天明以往的所有反面例子,他们对于天明难得说出的长句解释抱有深深的怀疑。

    毕竟是事关天明的身世以及秦国等一系列敏感的话题,天明有所保留也是有理有据,在场的人的都是人精,自然也不会点破来自少年小小的隐瞒。

    而现在一听少羽的语气,班大师自然也品出了少羽把握着天明没有告诉他们的信息。

    对于这位总喜欢单独行动,甚至不声不响就把所有的担子挑到自己肩膀上还没有任何解释的少年,要好好弄清天明的想法,不能完全从他本人入手,还得要靠自己观察和旁人复述才能揣摩得知。

    天明突遇秦国高官事件,便是其中一件。

    不过比起这个,还是弄清盗跖的事情更加危急。

    毕竟,盖聂就待在他们墨家,料天明那小子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

    班大师这么以后,总算把众人的心神给拉了回来。

    同样被轻易带跑了的大铁锤懊恼地拍着额头,“对对!少羽,你赶紧说!怎么盗跖这滑头就突然被问斩了?!”

    借着众人终于回归正题,自认为已经没有存在感的天明看了眼旁边,轻描淡写地错开了庄绍戏谑的眼神,默默地退回到盖聂的身边,企图借着盖聂的身影隐藏自己,却没想到被盖聂自然而然地按住了肩膀而止住了脚步。

    脚步因为身后人的动作而没能继续后退,甚至连身体都被人自然而然地牵引过来靠在身后宽厚的胸膛上,这般亲近动作下来,让天明少有地震惊地愣在原地,罕见地不知所措。

    并不觉得自己的动作有多么的突兀,感受到少年身体有些僵硬,盖聂抬手拍了拍少年的头,毫不意外感受到手心下的身体一抖。

    面上的沉重因为少年的系列反应而缓和了些,盖聂没再继续刺激身前别扭的少年,抬头看向几人,开口便直击了有关问斩消息的违和之处。

    “按照秦国律法,盗跖不该如此之快被定下死刑。”曾是嬴政身边的大红人的盖聂熟读秦国律法,也是因此,他忍不住皱起眉头,心生疑惑,“其中,恐怕有诈。”

    经由现在的嬴政所修改的律法,只会比原历史上的那本秦国律法更加的苛刻无情。

    正道历史上的秦国律法对于犯罪者,大多是清一色的死罪[注],听起来是无视人权,但是比起嬴政手上这本宗旨生不如死、死为奖赏的律法,可是可以称作是无比仁慈了。

    所以,没有收到任何公然的处刑,便直接判处死刑,这可有违了秦国刑法一贯的作为。

    盖聂将所有人的心声都说了出来。

    在听到这则消息的那一刻,众人的震惊并不仅仅是为了盗跖的性命危机,更多的是因为其中的恶意。

    显而易见,如此突兀地昭示,是秦国要以盗跖为诱饵的陷阱,为的便是要将他们一网打尽。

    沉默重重压在每个人的心头上,一时间,这个绿意盎然的庭院里竟只剩下了树叶的刷刷声。

    反秦本就是一条艰辛而又血腥的道路。

    敢于忤逆强权愤然站起,本就需要超过一切的勇气与毅力。

    而拥有着超越一切的勇气的他们在站起的那一刻就已经明白,走上这条逆流而上的道路,就该遭遇多少的血泪与血腥。

    走在江湖上,讲的是义气。

    但做大事顾大局,需要的从来不是热血沸腾的兄弟义气。

    甚至在最极端最恶劣的情况下,他们要充当那个笑着将兄弟推下悬崖的推手。

    只因为他们的身后站着无数人,他们的肩膀上担负着无数重任,他们早已就不是他们自己,他们代表的是在秦国的迫害下惨遭灭亡、流离失所的所有痛苦的百姓群众。

    但是,心里明白从来不代表不难受、不难过。

    笑着,不过是为了不让牺牲的那个人连死都不安宁,只是为了给他一个招待一个承诺——我将带着你的这一份继续走下去,绝不后悔。

    铁汉柔情,柔的不仅仅是心中的儿女私情。

    奔波回墨家根据地的路程不远也不近,但路途上也给了少羽足够的思考,也知道对于这种事最佳的处理方法是什么。

    如果这一个月来没有那么多事端,如果没有围剿之夜附身于少年身上的那个男子的震撼一击,如果没有蜃楼之上来自少年的雷霆一击……或许便不会出现今天这般令人压抑而绝望的沉默。

    不由得,少羽抬头看向天明的方向——明明他们分别不过半个时辰,他却觉得宛若隔世。

    这一看,却是让少羽心头那些负面情绪,消失得一干二净,遗留满满的震惊,与疑惑。

    他本以为少年是如往常一样的面无表情,或是与周围人一半的面带沉重,却哪曾想看到的,竟然是少年嘴角那罕见的笑容。

    虽轻,却犹在。

    如果不是这般非常时刻,暗藏情愫的少羽早就被少年嘴角难有的笑容迷了眼乱了心,然而此时此刻,年少的他因为大义与牺牲所带来的沉重几乎压得喘不过气来,压抑也将那些本不坚定的儿女情长压得支离破碎。

    后背一寒,却是有一颗冷汗滑落脸颊。

    天明,你在笑什么?

    心头的沉重忽然散去,却并没有带来丝毫的轻松,有的是无处可着地的无力感与空虚感。

    少羽恍惚觉得,这不过一个多月来的相处不过是如云烟般的缥缈,一吹便散。

    至始至终,无论他们这些人怎样努力,无论他们为少年流过多少血多少泪,又无论眼前的人为他们展露过多少次笑颜与内心——

    他们最想挽留的少年,依然站在最远处最高处漠然地俯瞰众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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