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戎似笑非笑,他抬了抬手,身侧便有人将桌上的书卷都收拢下去。
“那么你此番是为何意?只因朕宫中已有了娘娘,是以不愿负责了?”他敲了敲桌面,轻声道:“朕早便与你说过了,朕最不喜的就是不守承诺之人。”
饮溪生怕他误会自己不愿负责,从而丢了他们仙的脸面,忙摆手:“我没有要不守诺。”她神情坦然,极为真诚:“我想过了,你们凡人寿数短,我且先记着,待下辈子你再转世为人,我自会对你负责。”
“哦?”封戎好似浑不在意这下辈子的说法,定定问她:“若朕下辈子投胎做了女子呢?”
饮溪挠了挠头,约莫从未考虑过这个问题,不过她很快想到什么似的,双眼澈亮,一拍手:“届时我便使个幻形术,变作男子娶你,总归你们凡人寿数短,我做几十年男子也无妨!”
又被自己机智到了呢!
虽说她现在的幻形术还使的很一般,不甚得要领,不过假以时日,定能等到她顺利变作男子而非蛇的那一天!
封戎意味深长看她一眼,不紧不慢开口:“那怕是要让你失望了,太清宫并没有什么娘娘,朕也不曾有过妻妾。”
他慢悠悠的,似是心情极好:“不过宫里虽没有受宠的娘娘,却有个朕极为喜爱的仙子,不知你听来的,与我口中的是不是一个?”
这番关系绕了又绕,饮溪怔怔然,这才恍然意识到,原来那传闻中住过栖鸾宫又搬入了太清殿的娘娘竟然是她!
一时不由闹了个大红脸!
这也太叫仙难为情!她何时就成了娘娘??果真人言可畏啊人言可畏。
封戎好整以暇问她:“可还要等着下辈子变作男子娶朕负责?”
饮溪讪讪:“……自然,男子也并非那么容易做的。”
原想着回九重天上躲个懒,如今看来却要一气呵成了。
闹出这么大的乌龙,饮溪自觉无面,自觉身上为仙的包袱更重了,也不愿再留在殿内与封戎独处,此时倒想起了她现今乃是御膳房的一位二等宫女,午歇够了是要做事的。
因此她利落的下了美人榻,抖落裙角,冰粥也不吃了,决心回御膳房继续看炉火去。
封戎微微一笑,眉目精致好似画中人,那双眼剔透玲珑,仿佛能看透她的心思似的。饮溪只瞧了一眼,再不敢对视,出门时双脚都不听使唤了。
仔姜送她出宫门,路过侧殿时余光扫了一眼,一扫吃了一惊,寒香等人竟然还在!
嬷嬷也站在殿门处,不敢乱动,脚步微微一挪,伸出手动作极小的捣了捣腰。
不知是谁与嬷嬷说了一声,嬷嬷的眼神儿就往这处瞧,瞧见了仔姜,倏的瞪大眼,三两步踏出殿门,也不管饮溪如何,陪着笑与仔姜道:“仔姜姑娘,贵人们今日用膳可好?”说着搓了搓手,当是极为不自在。
仔姜第一眼见她便诧异,微微蹙眉:“你们怎么还在此处?”
这几日伺候饮溪下来,她已然知晓了,皇帝的喜好并不要紧。御膳房一年贡菜三百六十五日,菜品要日日不同,皇帝从未对哪道菜产生过特别的兴趣,更未在膳后夸奖过一句“御膳房今日用心了”。
如今御膳房讨好的重点已然放在了饮溪身上,可饮溪是个十足的吃货,每一顿饭都胃口极好,且雨露均沾,从不冷待哪个。可以说凡是御膳房出品,她都爱。
是以一番分析,这嬷嬷的寒暄可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仔姜古怪的瞧一眼身旁的饮溪,道:“贵人们还算满意。”
那嬷嬷一笑,脸上的褶皱更深,语气极为和善:“今日有个宫女第一次当值,许是有许多不周到的地方,待回去了我定会好生管教,还请姑娘宽宏大量,万望饶恕她这一回!”
仔姜眼神更怪了,一瞄饮溪:“嬷嬷说的,可是这位?”
嬷嬷笑容一僵:“正是呢!”
饮溪开始没听明白,后来见二人的关注皆转到自己身上来,终是明白了,她指了指自己,看上嬷嬷的眼神里充满了困惑与不解:“我何时惹祸了?”
她今日乖的很呢!顺利完成了当值,路上没出半点儿岔子!莫说惹祸了,就是半点不周到的地方都没有,何以这嬷嬷要这般训她!
仔姜怕她不高兴,忙拦住嬷嬷话头:“哪里的话!我与姑——这宫女是认识的,她断没有闯祸,也未惹贵人不悦,嬷嬷且放心吧。”
及至这一句话一出,嬷嬷的表情才松懈下来,仿佛解了什么心头大难。
“如此甚好,如此甚好,劳姑娘费心了!”
二人你来我往一番寒暄,仔姜生怕这嬷嬷对饮溪生了怨,极力婉转的维护。
瞧这架势,若是饮溪当真在御膳房少了半根头发,龙椅上的那位不雷霆震怒才怪呢!
仔姜一路送御膳房众人至门口,见人走远,极长的叹了一口气。
……
饮溪倒是听不出她二人隔山打牛说些什么,只当真就是字面上的意思,听着听着都打呵欠。
那嬷嬷一路不敢说什么,直到出了太清殿甚远,落慢脚步,在她身边停下:“若是早些说你认识太清殿的人,如何还叫我们担心这许久?下次若有这等事,记得提前说!今日只当你第一次当值不懂宫里规矩,再没有下次了!”
她也是怕,心中虽有怨气,可也到底是顾忌了饮溪与太清殿得宠大宫女这一层关系,是以言辞并不敢严厉,只是说教两句。
饮溪认真点了点头,虽不知为何认识何人还要与她说道,不过她素来不爱动脑子,旁人说什么,若不损什么事,照做便是。她在宫中认识的人一只手便数的过来,为防下次忘了,不如现在便告诉她。
“嬷嬷。”
“你且说。”嬷嬷也上了些年纪,遭罪般在侧殿立了一个多时辰,如今早过了平日里用午膳的时候,也是饿的前胸贴后背了,耐着性子听她说。
饮溪眨眨眼:“我并非只认识仔姜一人,我还识得栖鸾宫的萧嬷嬷与点翠,徐公公,哦哦,还有封戎!”
可怜嬷嬷初时还没反应过来,听到徐公公甚至还想笑,直到脑子转了个弯,听到最后二字,一口气险些就这么背过去!
她一个转身,死死捂住饮溪的嘴,压低声音叱骂:“你不要命啦!!那位的名讳也敢直呼!”
饮溪睁着无辜的杏眼,又是眨巴了两下。
嬷嬷松开手,再看她时便是看傻子一般的神情,急急忙忙又往前赶了几步,嘴里嘟囔着什么……晦气!
留下饮溪在原地一头雾水。
罢了,凡人就是这般奇怪。当仙的,不与凡人计较。
这一路波折,终是又回到御膳房,寒香等人也终于可以用膳了。她们自然也见到了太清殿中的场景,一时掣肘,不敢再放肆对她,可也因着饮溪饿到了现在,心中又多了不满。
不过想到她被罚不可用午膳,心情又畅快些许。
明着不敢来,暗着还是敢用些小心眼儿的。
寒香等人领了饭,不去内殿食用,偏回了甲字房,一人端着一个盘子款款落座,白米饭喷香,两晕两素,当着饮溪的面变吃了起来,故意吃的啧啧作响,以手为扇闻饭香。
一来,饮溪已用过膳了。二来,她不食荤。
是以这四人挤眉弄眼手舞足蹈摆弄了半晌,饮溪心里分毫没有波动,甚至又靠着窗柩打起了哈欠。
寒香等人只当她装模作样,一个又一个白眼抛过来。
用膳时间一过,饮溪又要去看守炉子了。
原以为还能听嬷嬷讲几个时辰故事,谁知下午只剩她一人,左等右等没有人影,只得作罢。
到了酉时炉火终于灭了,她尚且记得答应过封戎的,至迟酉时必须回太清殿,因此也没有回甲字房,一个人便借着霞光蹦蹦跳跳回去。
仔姜早已准备好话本子与瓜果茶点,她自是一番享用。
可是今日封戎竟回来的极晚,也没有与她一同用晚膳,及至到了入寝的时间,方风尘仆仆进了她的寝宫门。
自然,他来时并未空手,还带了一盅糖水。
对于甜的食物饮溪来者不拒,搓搓手便掀开了盖子,喝的极为畅怀,一口接一口不停歇。
封戎不做什么,只坐在一旁看着她,风清月朗,双眸缀星,乌眉黑发下一身玄色龙袍,身姿挺拔卓绝,端的是孤鸾寡鹄丰神俊朗。
谁人能过美人关?
见惯了俊美仙姿的饮溪横竖是不能。
被这样一个美人盯着瞧,饮溪也稍稍有些不自在,随口便问他:“今日为何这么晚?”
封戎笑了笑:“你在关心朕?”
见她窘迫,封戎也没有逼她的意思,唇畔始终有个微扬的弧度:“今日政务繁忙,是以晚了些。”
饮溪似懂非懂,点了点头。
九重天自然也有政务,不过自是与凡人不同。例如她们潜寒宫的帝君,帝君并非是个受人供奉的神仙,不必处理凡愿,昔日偶尔做些正事,也是今日去收个极难对付的千年大妖,隔日去封印个为祸苍生的神兽。
饮溪喝完了糖水,又看了会儿话本子,竟然又有些困了。
她回想今日种种,属实是劳累,在太清殿悠闲了这么几日,如今又是拖着一副没有仙力周转的躯体,便是睡一下似乎也说得过去。
封戎见她渴睡的眼角都泛了泪花,眼角微动,
“可是困了?”
饮溪点点头。
“那便睡吧。”
饮溪又点点头,顺从的爬上了床榻,脑袋一挨枕头,就好似有万千睡意涌上来,再也抵挡不住。
她意识里好像要与封戎说什么,可是冲他所在方向竭力抬了抬眼皮,那眼皮便沉重的耷拢下去。
封戎就在不远处,声音低低,好似催眠曲:“睡吧,朕看着你睡着了再走……”
……
内殿里不知何时又静了,仔姜惶恐的退下去,只留封戎一人,徐公公守在殿门处,额前出了一层薄汗。
封戎不知自己坐了多久,透过重重帘帐,见到帐中那人一动不动的身体,还穿着宫装来不及褪去。
他起身,踱步而至床前,掀开了帘帐,转而坐在床边上。
他瞧着饮溪的脸,想起那日第一次相见,她躺在箱中,也是这般陷入沉眠。
此刻,竟是比那时还要美。
封戎薄唇轻抿,眸中渐溢柔情,痴迷的、爱怜的、疼惜的。
探手,颀长手指覆上她胸前的衣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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