饮溪去前厅领膳了。
寒香等人跟在后头,将头凑在一起不知嘀嘀咕咕些什么,送膳只靠饮溪一个自然是不够的,今日原就轮到她们送太清宫的膳,只不过想借机生些事。
宫中的惯例,皇帝一餐要上八十八道膳食,新帝继位后许多规矩不再沿用,全凭喜好。自打栖鸾宫来了位神秘的娘娘,皇帝的膳食便改为素了。
荤菜好做,素菜确是最最考验能耐的,导致御膳房的御厨们日日叹息夜不能寐,有些空闲时候全去钻研了厨艺。
饮溪拎着食盒走在宫女最前列,再前头就是御膳房的掌事太监与嬷嬷。
太清宫平日里不许外人进出,便是传膳,宫人们也只得将东西送至殿外,且要候在侧殿中等主子用完膳方能回去。
原是她第一日当值,寒香该与她讲一讲规矩才是,可寒香正盼着她她出岔子,巴不得她在贵人面前出洋相,好让她长长记性的。
因此她一句话也没说,几人躲在了最后面。
这是皇帝的膳食,谁也不敢怠慢,一路上严肃的紧,嬷嬷与公公快步走着,谁也不说话。
太清宫开门的是个小太监,那小公公一见饮溪,立时瞪了瞪眼,饮溪与他对视,眨巴着眼,真真无辜。
前头御膳房的掌事将手中拂尘一换,十分恭敬的弯着身子:“小陈公公?”
那小太监方回过神来,眼神也忙从饮溪脸上慌慌忙忙移开:“进、进来吧!”
饮溪提着篮子走进去,她今日倒是第一次进偏殿,陆续有宫人进来,瞧见她打头一身宫装站在前列,眼神个比个的惊诧,惊诧过后,又乖乖低下头做自己的事。
不一会儿仔姜进来了,身后跟着几位小公公。她是知道饮溪去御膳房做事的,可没想到她竟然来传膳,开口便要叫“姑——”
刚漏了一个字,便见御膳房众人都往这里看,她轻咳一声:“辛苦诸位了。”
谁不知道太清殿几年没有宫女伺候?仔姜算是头一个,据说正是那位娘娘跟前的得力丫鬟,娘娘凡事莫不经她手。
这在下头的宫人们看来,与飞上枝头也无异,是以都巴结着她,以姐妹相称,只盼日后能在贵人面前说句好话帮衬一二。
这可苦了仔姜,既不能让旁人知晓她们认识,又不能对饮溪不敬,一时进退两难。
饮溪确是不知她有何难的,因着她回宫了,这意味着该用膳了,一听仔姜这般说,便以为自己完成了任务,欢欢喜喜放下食盒,越过众人便往门外走去。
谁也不防她突然生出这样的举动,尤其是管事嬷嬷,饶是在宫中当差这么多年,也是被她大胆的行为惊的脸色都变了。
寒香几人憋着笑,互相挤眉弄眼。
可这是太清殿,还容不得一个御膳房的嬷嬷在这里教训下人。
只见太清殿的宫人们无甚反应,仔姜甚至也跟在她身后就要迈出殿门,嬷嬷忽的便慌了。
可是预想中叱骂的声音并未传来,她斗着胆子出殿门一看,殿外哪里还有人??
……
饮溪早已馋坏了,卸了职,蹦蹦跳跳便往内殿走。
仔姜慌忙跟上:“姑娘慢些!小心脚下!”
听不听得到耳里又是一说,总归她一点也没慢下来,一边走还一边问:“封戎回来了吗?”
话音将将落下,她便一头撞入一个坚实的胸膛。
腰际稳稳落上一双手,轻轻将她扶好,鼻尖淡淡的松香气息紧随其后袭来。
倏然听到那人的声音,高山流水,清朗雅致:“回来了,急什么?”
饮溪莫名就高兴起来,也不知自己在高兴什么,许是见到他便高兴。而见到一个人便无缘无故打心眼里高兴,这在她短短三百年的仙生中并不常见。亲近的道友日日都在一处修炼,便是不亲近的,御风而行或转瞬千里,若要见一面也与吃茶饮水无异。
仙寡欲,更寡情。诸法空相,五蕴皆空。凡所有相,皆是虚妄。
是以数百年里,若有一对仙家成了道侣,都是极难听到的事。
凡人的话本子里男女爱的魔怔痴狂,仙界也并非没有,只是都成了传说,或者说她年纪小经历少,是以从未见过罢了。
她自小便被教导修身养性,因一身稚气未脱,令帝君每每啼笑皆非,拿她不知如何是好。
只是没有料到,有一日会对一个凡人生出这种奇妙的感情。
来不及细想,饮溪扶住了他的手臂,指了指头顶发髻,笑眯眯道:“明日还要这个!”想了一上午,想着晌午见到他时必定要告诉他,万万不能忘了。
仔姜听到这话,这才看到饮溪的发髻,与晨时梳妆全然不一致。她惊了惊,自是听出了她话中的玄外之意,只觉心跳都漏了两拍。在外间停住脚步,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只恨不能将脸压入地中去!
封戎失笑,手臂滑落,顺着便将她的手囊括入掌中。
“依你。”
她得了满意的回答,笑意更是下不去,两手牵着他的一只手,紧紧裹着,来回晃。裹了裹,她忽的想起什么,力气也松下去不少,问他:“尚未成亲的凡人可以像我们这样吗?”
她还记得凡间有凡间的规矩,话本子里写发乎情止乎礼。
封戎唔一声,眉头浅浅蹙起:“不行。”
饮溪讪讪,便要收回手,时刻谨记入乡随俗。
可封戎一用力,她的掌心又被收起来。
听他一本正经道:“若是旁人不知,左右没什么大碍。”
她是极为听话的,封戎说什么便信什么,四顾一望,只有仔姜在。
她喊着仔姜的名字,认真发问:“适才你可看到我与封戎牵手了?”
仔姜低着头打了个哆嗦,极为惶恐:“奴婢不曾看到!”
饮溪高兴了,兴冲冲回头看封戎:“仔姜不曾看到!没什么大碍呢!”
封戎本肃着脸,对上她真诚的眼神后,到底是没忍住,朗声笑出来。
徐公公在内殿候着,心情颇为复杂。
晨时递了几道折子,皇帝看过后便沉着脸,仙子出其不意来打了岔,倒是将勤政殿压抑的气氛缓和几分。
若要换个爱美人不爱江山的主,想必此事就这么过去了。可新帝是天生的帝王,要美人,也要江上,在仙子这里讨来的情绪并不会代入到朝堂之上。
短短一个时辰,扔出去两道折子,数人生死,就在这么一念间。
一盏茶功夫前,皇帝眸中尚且没有半分暖意,可这厢见了仙子不过区区片刻,就能这般放开情绪。
徐德安跟在这位少年皇帝身边满打满算三个年头了,他常笑,可那笑背后都带着深意,断不会令人感到亲切,只会令人感到恐惧。
喜怒不形于色,谁都无法看透皇帝真正的心情。
仙子来了月余,几次三番令皇帝笑、令皇帝怒……这哪里是对待一个玩物的态度?
一日如此,日日如此,只怕他尝到了甜头,再舍不得放她回去。
可他又有何不敢的?若此女当真从九重天而来,那他便是逆天道而为之!一道又一道封印下去,瞒天过海!囚禁一个真正的神仙在身边,只因他喜欢……
徐德安不敢细想,越想,后脊越是生凉。
……
说笑间,饮溪已重又握着他的手进来,这回再没了负担。
仔姜知晓她于吃食上片刻都等不得,怕惹得皇帝不悦,急急忙忙令宫人们传膳。
今日的主食颇为有趣,一个个巴掌大的碗中盛有一卷面,清汤飘香,味道浓郁。巧的是那面颜色不尽相同,细数之下竟有七种,而每碗面又添置了不同的配料,红红绿绿,香气四溢不说,食相也叫人胃口大开。
饮溪一个一个吃过去,很快七只碗就见了底,吃的意犹未尽,恨不能一日有八餐才是。
甜点有一道金丝卷,糖浆裹成了长丝缠绕在糕点之上,又酥又脆,咬一口便溢出满满的豆沙和牛乳。
诚然,御厨的钻研十分起作用,今日这一餐饮溪甚是满意。
用完正餐,她靠在榻上吃冰粥,终是想起了方才一直萦绕在脑海中的正事。瞧瞧封戎,又收回视线,表情显出踟蹰。
一日里他总要陪上她一会儿,并不急着走,见她顾自天人交战着,也不急着问,以清茶漱口。
饮溪是个憋不住的,捏着扇子把儿,想了想还是说出口:“书上说天下男子皆薄幸,我也知你们凡间一个男子可以与数位女子成亲,诚然我们仙并未有这样的说法,数千年数万年,若是结为道侣,便是一生一世一双人。”
封戎挑眉看向她。
饮溪与他四目相对,拧着眉小纠结:“是以……是以……我断断不会与一个已成亲的男子结为道侣。”
他手中还捏着茶杯,玉质清透,与那修长的手指相得益彰。
而他面上看不出什么表情,黑眸幽幽,态度不明。
饮溪一咬牙,此时连手中的冰粥也顾不上了。
“晨时我听旁人说,太清宫已然有了一位娘娘,据闻你对她甚是宠爱。帝君断不会允我与一个已有妻妾的男子结为道侣。”
终是说出来了,并非也就是她要抵赖,不愿对封戎的清白负责。只是一想到那女人,心中不免怅然,总觉抢旁人东西一般。
啧啧,这情且欠着,总归凡人历一世不过转眼功夫,待他来世再为人,届时再还上便罢了。
若是凡间成亲不作数,那她返还天庭还能与长夜仙君结为道侣,如此一来前些时日她常常感慨遗憾不能占长夜便宜这事也得以解决,两头都不耽误,真真是完美!
她可真真是个极机智的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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