桓行简颔首,微微一笑,嘉柔忽又拽了拽他衣袖,双眸灿灿“这里的勇士追求心爱的姑娘,会送兽骨,是他们亲自打下的猎物。”
幽幽的绿光,越来越近,但这匹狼显然十分警惕,停在了不远处。月光下,沙丘像铺了层白霜,桓行简锁眉,低声告诉嘉柔
“别动,等我送你一颗狼牙。”
狼并不轻易攻击人,然而,当桓行简摸了摸腰,同它对视时,狼似乎有些蠢蠢欲动的意思了。
他步步靠近,对面野狼跃起的刹那十分轻盈,毫无声息似的,桓行简双目如隼,双臂迎了上去,狠狠扼狼的咽喉。
不过,还是低估了猛兽的力道,肩上猛地作痛,原来是狼的两只前爪抓破了他的衣裳。人同兽胶着对峙,狼的眼原是那么凶狠那么明亮,桓行简生平第一次和野外的狼这般近距离接触。
手中无弓箭,只能指望腰间的利刃。他越用力,狼也挣扎得越发凶猛,旁边观战的嘉柔一颗心都要跳到嘴边了,可她脸上并无惊慌,一双眼,紧紧追随着桓行简的一连串动作。
他的喘息声越来越重,面部几要扭曲,忽的,一声闷吼过后野狼从他手中挣脱,却也被勒的直踉跄。
“当心”嘉柔眼见狼转眼敏捷扑了上去,忍不住大叫,桓行简顿时被扑倒在沙丘上,狼嘴一张,尖利的牙齿便亮了出来,对准桓行简的咽喉部位就要撕咬下去。
身子往下沉,沙丘绵软,桓行简再次用双手死死卡住了狼脖,很快,虎口发麻,狼眼里的愤怒几乎要烧到面上来。这样下去不行,他脸涨得通红牙关咬紧,猛地一脚将个死沉的野狼踢了开来。
刹那间,他一跃爬起,拔出弯刀,迎上再次猛扑过来的野狼,一刀致命,滚烫的血顺着刀柄瞬间濡湿了握刀的手,一个庞大沉重的身子忽重重地摔倒在眼前,哀啸声乍起。
负伤的野兽红了眼,歪歪斜斜起身,冲桓行简不断发出低沉却不乏威慑的呜呜声。
风起云动,桓行简在凝视它的时候,忽然发现这头狼是重瞳,碧幽幽的,他仿佛从狼眼中看到自己的身影,一人一狼,在这如雪的大漠黄沙里剑拔弩张。
纯粹靠原始的本能搏斗厮杀,西凉的风,是凉的,桓行简却突然觉得浑身血液烧得滚沸。狼想要给他出其不意的一击,他同样也是。
很快,彼此又纠缠到了一起,桓行简手起刀落,他攥着温热坚硬的毛发,低声咆哮,一刀刀刺杀下去,血液崩出来,落到他长睫上。
终于,身下的兽渐渐不动了,他气喘吁吁松开手,顿了顿,用袖子一抹眼睛上的血。随后,撬开狼嘴,用刀剔出颗月牙形的狼牙来。
他一手一身,四处都是狼血,腥不可闻。见他起身,嘉柔从沙丘上深一脚浅一脚跑了过来,将他环腰一抱,有兴奋,有甜蜜,她高兴地抬起脸,呼哈出一丝白气
“大将军,你是我的勇士”
这一语,把桓行简逗乐了,他手上血淋淋的,没法抱住她,只能支着胳臂“我答应你的狼牙。”
嘉柔含笑接过,丝毫不在乎上面殷红的血,她眸子闪闪发光“等明天,我拿街上去让人给我钻孔。”
说着,垂下头去,声音微不可闻,“这才是大将军的信物。”
桓行简浑身冒汗,热气腾腾的,那双黑眸也格外的亮,忽一把抄起嘉柔,她紧紧搂住他脖子,笑道
“大将军,你看,”她目光放远,头顶有月,沙丘连绵上有被埋半截的芨芨草,在月色下,因为时令到了也白茫茫的一片,“这是大将军的凉州呢,有数不清的健儿替大将军守边,即使这浩瀚的沙漠里无人居住,可它们也是国朝的土地,任何人都夺不走”
桓行简听得眼睛发热,胸臆激荡,他不禁再次好好打量起这片土地来,目光一收,重新落到嘉柔柔和的眉眼之上
“不错,我有无数健儿浑身是威,带剑挟弓,银鞍照马,这是国朝的土地。人心向背,民心民生,我既生于此世,就要在这大好山河里争个痛痛快快”
嘉柔但笑不语,手轻轻抚过他的眉峰,低叹一声“大将军骨隽,为何不争我知道,大将军有过深渊之下,也迎来了青云之上,终有一日,你会实现自己的抱负的。”
“你呢柔儿,”桓行简柔声问她,“留在我身边,答应我。”
嘉柔眼睛笑成了弯弯的月牙儿“我现在就在大将军身边呀”
“不,”桓行简深呼一口气,“我是说,无论日后发生什么,你都会留在我身边。”
嘉柔软软地朝他肩头一靠,伸出手,似乎想掬一捧月色,可只有缭绕的风从指间过去了,她呢喃不已“我答应大将军,只怕,有一天大将军又新得了佳人,就把我忘了。”
身子忽被揽得死紧,桓行简埋首在她凉凉滑滑的乌发间,鼻息沉重“柔儿,你为何总要这么疑心我呢”
嘉柔调皮一抬他脸,娇笑道“我得提醒着大将军,否则,将来你不认账怎么办”掌心的狼牙一展,黏糊糊的,很无奈地摇了摇头,“其实,如果真的那样了,我没什么好法子,只能不要大将军的狼牙啦这辈子都不会再见你”头一歪,指着天上的星子,“大概就像参星和商星吧。”
桓行简蹙眉,看她半真半假那个样子,像孩子,偏又听得人心里不痛快。
“你十几岁的小姑娘,思虑太过,不是好事。”他抱着她,扶上了马,嘉柔嘟起嘴,“我就是说说而已,大将军也要生我的气吗”
“没有。”桓行简上了马从身后抱住她腰,他心道,我连狼都为你打了,如何不爱你
这世上,除了父母,再没人能教我心甘情愿以身犯险。
“大将军自己有马,为何要我共乘一骑”嘉柔回身看他,桓行简笑了一笑,“我乐意。”嘉柔睨他一眼,双手把缰绳扯过,冲空着的骏马拉了个口哨
这是刺史府家的马,自然听得懂小主人的呼唤。
两人这么风驰电掣般地进城,一路疾驰到刺史府,张既夫妇早在大门口等候了。借着灯光,瞧见桓行简衣衫不整加上一身的血腥味儿没散去,张既一脸的惊疑,桓行简淡淡道
“无妨,遇上狼了。”
张既不由把个责怪的眼神投向嘉柔,训话道“柔儿,大将军在此人生地不熟的,这是你的失职。”
嘉柔想笑,只能忍着,正色答姨丈的话“是,是我的过错,我记住了。”
这两人,却不由得相视一笑,携手进了府。用过饭,沐浴过了,方回嘉柔的闺房。
“我看你倒怕使君。”桓行简笑话她一句,撩袍一坐,顺手拈颗葡萄剥皮吃了,入口清甜,不由得说道,“太傅年轻时,位列太子四友,当时文皇帝就很爱吃葡萄,你姨丈存的葡萄酒也不错。”
嘉柔一面铺床,一面笑答“那当然了,大将军读书不知道吗前朝灵帝时孟佗用一斛葡萄酒就换了个凉州刺史,虽匪夷所思,可也恰恰表明凉州的葡萄酒是佳酿呀”
她转身走过来,颇感兴趣地往他身边凑,拿出盒棋“大将军,我听说文皇帝是个可有意思的人了,不如你我手谈一局,你给我讲讲以前洛阳城里那些轶事”
灯芯挑了挑,嘉柔同桓行简相对盘腿坐了,他执黑,让嘉柔先走,外头静谧下来,唯有一汪月色,清波般荡漾在大地。
“文皇帝这个人,确实很矛盾,他敏感善思,是个纯正的诗人。可在大事上,又毫不含糊,杀伐决断也是有的。”
嘉柔手底慢慢落着棋子,道“我从兄长家回凉州时,带了文皇帝的许多诗文,我觉得,他是个通透的人。他文里说,自古及今,未有不亡之国。你听听,哪个做皇帝的不希冀着国运真像玉玺上所刻所言既寿永昌呢但他偏要说大实话,我佩服他。”
一子落下,桓行简不禁抬眸笑看嘉柔“是,他不自欺欺人,不过,即使他知道人生苦短,光阴无情,但该他做的事他还是好好完成了。我想,人活着,大概就是这个道理,可抒怀,可说苦闷,但壮怀不可销落。至于身后,后人如何评说也管不到了。”
嘉柔一副很是认同的模样,不知想到什么,饱含期望地看了看他“大将军,公府里也种迷迭香好吗你家里倒是种了,可我想这次回去你也许还是让我住公府,你让人给我在园子里种些迷迭香吧”
“好,”桓行简答应得十分干脆,“你还有什么想要的,只要我能做到的,都会为你做。”
“等我慢慢想吧,一时只想到这个。”嘉柔笑容比葡萄还要清甜,两人一面对弈,一面叙话,直到灯花落了,不觉夜深,连月亮都隐去西山了。
帷幄里,果然尽是少女般的甘甜香气,桓行简朝松软的被褥间一躺,只觉筋骨也跟着一软,他懒懒地望着嘉柔,等她掀被进来,才低笑抚额道
“人果真不能沉浸于温柔乡,日子久了,我怕是要废掉。”
嘴唇在她发丝间摩挲不已,嘉柔双手一抵,嗤道“大将军居安思危固然是对的,可这话,分明是说我不好。”
桓行简不由一点她瑶鼻,笑道“原来柔儿这么爱生气。”
嘉柔闷闷的“大将军看了大漠的风光,不喜欢吗凉州的风土人情,不喜欢吗”
“喜欢,”桓行简阖了眼,一翻身,温热的呼吸开始在她脸上轻柔游走,“可我最喜欢的还是”手底开始撩拨,“你在这闺房里,可曾想过日后的夫君是什么模样,嗯”鼻音蛊惑,嘉柔不易察觉地动了动,薄薄的布料解开,她的手,攀上了桓行简的嘴唇,一摁,忽万分忸怩,“不许提这个”
理直气壮的,桓行简兴致上来贴着她耳朵问道“还没告诉我,怎么那么怕使君是不是小的时候调皮,挨过揍”
嘉柔的脸彻底像煮透的虾子了,不好意思道“我不会背书,姨丈打过我手心,好疼的。”
“哦,”桓行简眉头挑得老高,故意拉长了调子,“张既敢打你我明日倒要好好教训教训他。”
嘉柔顿时急了,转眼间,明白是桓行简逗她,自己撑不住先笑了。桓行简顺势欺身过来,低首看她,身下人笑靥一片醉红,两个小小的梨涡,可怜可爱极了,他忍不住衔住她的唇,心有柔情泛滥
“柔儿”
很快,她的闺名辗转碎在唇畔,彻底淹没在窗外的风声中。这是凉州,初秋的风远比中原野得多,天穹被刮得干干净净,星子亮得逼人。
翌日,桓行简陪嘉柔去给狼牙钻孔,手艺人功夫巧得很,忙活一阵,给狼牙上压了银饰,吹了一吹,拿给嘉柔看,这人一笑,一口牙雪白锃亮的
“怎么样,还满意吧”
嘉柔爱不释手,连连道谢,桓行简见状便给她戴在了脖间。两人又一道往一户人家去,他不知是何人,问嘉柔,嘉柔故意卖关子,直到一处院落,叩门进去。
院子里,一个怀娠的小妇人正一脸倦怠地坐在廊下,因为孕事,总觉得精神不济,懒懒地描了两笔花样子,丢在旁边,托腮打起瞌睡。她的脚下,卧了只安然入睡的大白猫,通体雪白,打着轻鼾。
桓行简不由得一笑,看向嘉柔“这就是你说的昆仑妲己”嘉柔立刻嗔他,悄声道“我来看出云仙仙,大将军先到外边等我吧。”
隔着花丛,隐约可见小妇人隆起的腹部,和颇为秀气的半张脸,桓行简避嫌,便先到外边解了马又去闲逛了。
见他走了,嘉柔提裙蹑手蹑脚拽了片花叶,朝出云仙仙的脸上一挠,对方迷瞪着眼,先是迷离,很快变作惊诧,叫了出来
“柔儿”
嘉柔喜笑颜开的,一双眼,却不自觉地朝她腹部一溜,又好奇,又莫名不好意思。两个小姐妹重逢,自有说不完的话。嘉柔很快忘记这茬,拉着她的手,问东问西,说得口干舌燥,出云仙仙便拿烧沸的水给她化了碗梨膏润嗓。
“柔儿,你别只问我。”出云仙仙抿唇笑看她,声音压得很低,“你的大将军这回跟你来了吗上回,没能见你,不过我听你姨母说了,大将军陪你来的,他什么样子”
嘉柔手里不住薅伸过来的枝叶,嘴角那儿,是遮不住的笑意“他嗯,他长着高高的鼻子,漆黑的眉毛,眼睛就像凉州冬天里的星星一样又冷又亮。他不带兵时,就是个洛阳城里的贵公子,可带兵了,又成了最英勇的将军。”
出云仙仙低头抬眉,推推她“呀,柔儿的郎君是这样的风流人物啊”
嘉柔不好意思地一抚脸,花枝弹开,她蹲下去把猫抱在怀里,一下一下顺着毛,忽把下巴一抬,神采飞扬的“对”两人忍不住拿帕子掩了嘴,笑起来。
“那他待你好吗”出云仙仙笑声渐敛,柔声问道。嘉柔点了点头“好,他待我很好。”说着,将脖子里的狼牙掏出来,在日光下,狼牙闪着润泽,“你瞧,他打死了一头狼,这是他送我的狼牙。”
出云仙仙露出个艳羡的表情,也十分高兴,倾身拿着端详片刻,忽笑道“这是信物呀,你给他的信物是什么”
一提这个,嘉柔有点气馁,也有点犯愁“你送我的月光玉,有一次,被他硬拿了去说当信物,也不知道他放哪里去了,没在身上。”
出云仙仙又忍不住笑开了“原来,我还是月老呢”
嘉柔不好意思把头一低,目光自然而然的,重新落在了出云仙仙的肚子上,试探地一伸手,出云仙仙那已不自觉有几分母性的脸上便是个了然于心的表情了,她把嘉柔的手放在自己腹部
“柔儿,你日后也要做母亲的,等你怀了大将军的骨肉,你就知道是什么感觉了。”
嘉柔小心翼翼地在上面轻轻拂动,唯恐惊了胎儿,她满面羞红,凑在出云仙仙耳畔那好一阵私语,出云仙仙莞尔听完,手一遮,趴她耳朵前也说了一阵。
听得嘉柔又是稀奇,又是羞窘,两人嘀嘀咕咕,直到嘉柔看看天光,怕桓行简久等,这才依依不舍跟出云仙仙告别。
“柔儿,你这一走,下回不知何时相见,你多保重。”
“你放心,大将军答应我了,每一年,他都会抽空带我回凉州的。”嘉柔将握着她的手慢慢松开,声音微微发哽,“仙仙姊姊,我走啦,等我下回来,给你的孩子带洛阳的好东西这回我来的急,什么都没备,你别怪我。”
出云仙仙执意将嘉柔送到门口,她身子重,不是很方便,嘉柔苦劝她回去。大门口,桓行简已经在拴着马的树下相候了。
遥遥的,出云仙仙大约看到了个英挺男子身影,果真出色,她心里由衷为嘉柔高兴,这边话别,嘉柔依旧频频回首,冲她摆手。
两人上马,桓行简打趣嘉柔“好柔儿,你这个仙仙姊姊马上要当娘了,你可不能落后于人。”
说着,手在她腰腹上又轻轻勒了下,“回头,到了洛阳找个医官给你瞧瞧,看你是不是需要调理身子。”
嘉柔略微听懂了,含羞不出声,却没反驳只是默默点了点头。
这么在凉州过了日,嘉柔随桓行简登女墙,放纸鸢,两人在长街上看胡人的杂耍,观人打铁,吃烤乳猪,听胡姬在酒肆里唱凉州的歌谣,把以往在凉州城里爱做的事做了一遍,好不快活。
临到启程,张夫人嘱咐又嘱咐,给马车上塞满了各色物件,噙着泪花子看着嘉柔,满脸的不舍。张既看在眼里宽慰她道
“别哭了,日后回京都养老,想见柔儿,轻而易举的事。”
嘉柔也眼圈红红的,可心里到底存了新的希望,宽姨母几句,钻进了马车,马鞭子一响,车身动起来,看着姨丈姨母的身影越来越小,她熟悉的西凉大地便渐渐消失在了视线深处。
一打帘,她就能看见马背上那个挺拔的身姿,似有所感,桓行简回头,冲她微笑
“不舍得”
嘉柔眼睫上犹挂泪珠,头顶,又有鹞子在盘旋,她心里有一股似有若无的怅惘,可一触到他关切的眸子,不由得展颜
“没事,姨丈姨母早晚有一天会回洛阳,我要好好孝敬他们。”
北风凉了,秋原肥马,落日大旗,凉州的一切如梦般甘美,嘉柔目光凝视着远处在风中已显颓势的长草,嘴角最终绽出了个微微的笑意。,,大家记得收藏网址或牢记网址,网址 免费无防盗无防盗报错章求书找书和书友聊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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