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栩栩觉得自己真的撑不住了,一直以来岌岌可危挺着的理智和坚定摇摇欲坠。大哭一场好像不仅唤醒了她的泪腺,心里翻涌的那些情绪似乎终于找到一个可以攻陷的漏洞,咕噜咕噜地冒着泡跑了出来,在她脑海里耀武扬威地欢庆起了胜利。
人是很可怕的生物。一旦咬牙忍下来,韧性超乎想象,刀山火海都不见丝毫动摇;但倘若这种强撑的坚硬有了一个口子,那么一切外厉内荏都会以摧枯拉朽的速度崩溃。大厦倾颓,有时只要那一根手指轻轻一推。
她不知道自己怎么哭得这么伤心、这么难过,她只觉得心里都是悲伤,根本找不到一点乐观的情绪缓过劲去。她也知道自己在公众场合大哭不好、她也知道自己这样拍打责骂季杨杨不好,她心里内疚,可根本控制不住自己。
栩栩感觉到季杨杨的手环住了她的肩,他在带着她迈步走路。她埋头在他的肩膀上,男孩子的脖颈有着温度,轻轻的皂角味好闻又干净,让她不想抬头再去面对外面的世界,只想像鸵鸟一样埋着头不出来,在谁也看不见的地方好好哭一场。
至于他要带她去哪里,管他呢。就算是又要上高空,她也没有力气再害怕了。
她沉溺在自己懦弱又恐惧的情绪里,心里的小姑娘抱着膝盖坐在墙角里,把头压得低低的,闭上眼、捂住耳朵,不想听也不想看,不知道哪里才有净土,才不用面对这可怕的世界。
仿佛抽水塞子从箱子底下拔出,发出“嘟”的一声,水声清沥沥,世界的纷杂声音又闯进她的耳朵。只是这次是柔和得几乎要跳跃起来的轻灵音符。
方栩栩睫毛颤动了一下,眼珠动了动,抬起被泪水濡湿的眼帘。
金色、白色、蓝色、粉色,温暖又明亮的色泽,白马与南瓜马车,天花板浮雕着白胖的天使,有着纯白的翅膀和金色的光环。天顶上是圣洁的纯白,手边的浮雕玫瑰微微泛粉,童话一样的质感。
旋转木马?
这个画风一下子变得太快了,让她都有些破涕为笑。栩栩眼里还挂着泪珠,意识到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抱上了木马,周围几个小孩子都好奇地看着她。方栩栩都不敢想外边围着的人怎么看她的,这么大个人抱着木马哭,她自己想一下都觉得脸皮发热。
木马正随着叮叮当的音乐慢慢转动。栩栩本来在一侧坐着,伸腿到另一边坐好,扭头看,季杨杨站在旁边,就像那些要来照顾小孩子的家长一样,只是太年轻太英俊了。
刚才她听到的乐声,不只是大型设备播放在空气里的旋律,更让她清醒过来的,是他低声在她耳边顺着音乐哼着调子,手拍着她的背,让她平复心情。
季杨杨看着她眼里的神采回来,坐在浅蓝色马鞍的木马身上破涕为笑。他靠着框架柱,微微笑起来看着她。
他本来就没有打算让她上那个弹射蹦极装置,怎么舍得呢。他只是想让她说出那声“不”而已。
方栩栩擦了擦眼泪。她知道季杨杨什么意思,有些事不需要说出口,虽然她意外最终是他第一个来强制把她的伤口撕开,但却感受到一种“终于来了”的释然。
她不需要再在他面前伪装得很快乐,也不需要做一个乖孩子。
在他面前,她是方栩栩自己。或许在季杨杨心里,她本来就不是一个听话懂事的乖乖女,而是一个听不进人话的小麻烦。
最起码他最初的时候是这样看她的。
方栩栩笑了,泛着泪意的眼睛看了看周围的小朋友。孩子总是能让人心情放松的。
“这周围都是小孩子。只有小朋友才会来坐这个。”
季杨杨歪了歪头:“你不是最喜欢旋转木马吗?但因为长大了所以不好意思再玩了。”
方栩栩仰头,想起她曾经坐在季杨杨卡丁车的副座上,生气地起来要走。那时季杨杨脸上挂着幸灾乐祸的笑,手肘撑在车门上,取笑她:“你连坐卡丁车都怕,该不会只能去游乐园坐旋转木马吧?”
季杨杨的小舅舅站在一边看着他们偷笑,场内其他车手也在暗戳戳关注这边,栩栩站在车道旁边,羞得要死,恨不得找块砖往季杨杨戴着头盔的头上砸。
她眼睛一闭,破罐破摔:“你还就说对了!我真就特别喜欢旋转木马!晚上去坐更好!”
说完她生气地把手里给他带的笔记本往他车里一扔,转身就走,在身后响起的许多口哨声里落荒而逃。
仔细想想,好像自那以后,季杨杨就不怎么对她横眉冷对了。现在回想起来,都觉得那时吵吵闹闹的冤家关系恍若隔世。
原来他还记得。
小时候喜欢旋转木马,是因为它又安全、又梦幻。她穿着公主裙,戴着小皇冠,栏杆外站着等她的哥哥和父母,而她是木马上最漂亮的小公主,笑起来的样子都被父母站在外边拍照留了下来。
长大以后的喜欢,是喜欢夜晚吹着风,听着轻柔的音乐,一圈一圈转着思考。不用担心周围涌着许多的小孩而格格不入,也不必与喧闹的人群混在一起惊心动魄地尖叫,只是没有人会站在外边等着她转过来为她拍下笑容,虽然她心里很渴望,但有些年纪,已经不该再以自我为中心幻想童话了。
他们都长大了,长大了就要学会妥协,就要考虑别人,再也没办法活得像小时候那么任性。
她早就不是公主了。
可季杨杨觉得她是。
他很遗憾不能拍下她现在笑着的模样,浅色的发丝与眼眸,阳光、泡泡和白马,她一身干净的白,又何曾不是已经长大了的公主,依旧善良而美丽。
季杨杨左手托着脸,微笑着看她:“你发现了吗?你坐着这只木马很好看。我给你挑了最好看的马,甚至还赶跑了几个小朋友。等等我们下去了,说不定会有家长来骂我一顿。”
“不过现在,你开心点了吗?长大了的辛德瑞拉?”
方栩栩怔怔地看着他,突然从喉咙里发出来一声呜咽,坐在马上向他扑过去,揽着他的脖子哭了。
季杨杨接住她,感觉到脖子侧面的湿润,伸手拍着她的背,听着她压抑的呜咽声,闭了闭眼睛。
旁观者只以为是搞浪漫的小情侣感动落泪相拥,唯有他们两个明白,这个拥抱有多么沉重,而她能主动哭出来,又有多大的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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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栩栩出去散步,直到晚上都没有回来。她现在状态特殊,家里人心都吊在嗓子眼里,要不是方一凡说是季杨杨带栩栩出去玩,方圆和童文洁早就坐不住出去找人了。
八点多的时候,门铃终于响了。童文洁和方圆跳起来跑去开门,一照面两个人就吃了一惊。
栩栩站在门口,比下午出去的时候,眼眶红肿了许多,神色也低落了,但童文洁和方圆只觉得震惊,震惊后就是喜悦。
栩栩竟然哭过了。
只要哭了就说明这个孩子遮掩得天衣无缝的情绪终于露了马脚,他们才有能重新走进女儿内心世界的机会。
方栩栩抬眼看了父母一眼,看到童文洁担忧的眉眼和眼下的黑眼圈,鼻尖一酸,迈步进门抱住妈妈,眼泪又流了下来。
童文洁和方圆对视了一眼。童文洁摸着栩栩的背安慰她,领她往里走。方圆掩上门,在楼道里和季杨杨面对面有话要说。
他叹了口气,诚恳道:“杨杨,太谢谢你了,叔叔真不知道该怎么谢你。栩栩这是这几天头一次在我们面前哭,她再不打开心扉,我们都不知道该怎么办,又不敢贸然带她去医院。”
季杨杨:“没事的,方叔叔。她只是不愿意让人担心,把话都压在心里,发泄出来就会好了。”
方圆点点头,没有细问他今天到底带栩栩去做什么了,终归对栩栩有好处就好了。有些事不需要问得太清楚。能让栩栩反应这么大,这个孩子应该用了些方式,一些他们舍不得用的方式。
只是季杨杨还有话想对他说。
“叔叔,我跟我家里商量好了,打算大学出国去读。栩栩她这次生病的心结就是想学音乐,可是今年艺考已经结束了,所以我想让她和我一起去德国念书。德国的音乐教育水平高,也不一定有语言要求,有些学校门槛没那么高,只要能通过入学考试就行。我想她换个环境松口气也挺好的,我也可以在国外照顾她、陪她治疗,德国的医学水平也很发达。”
方圆先是一惊,打量了他几眼,见他是认真的,伸手揉了下眉。
“怎么说呢,”他放下手,正色道,“其实我和她妈妈也在想这件事,毕竟将来读大学,她这个状态还是有熟人陪着比较好,可她估计也不太愿意继续留在北京生活在我和她妈妈的视线范围内。我们最近已经在考虑这件事了。你说的对,德国是挺好的,不过栩栩小时候的梦想就是维也纳,我们看了下,维也纳音乐学院的招收条件也不苛刻。现在我们就是担心,她还生着病,不放心让她出去啊。”
季杨杨有些惊讶,反应过来立刻道:“德国离奥地利也很近啊。我有空就可以坐车去看她的,平时也会尽可能照顾她、陪她看医生。她现在的情况,不换个环境根本放松不下来,精神都是紧绷的。她就算在国内上学,除非在北京,您们也同样鞭长莫及,不可能时时照顾她的。”
方圆点头,拍了下他的肩,安慰他道:“好,我们会好好考虑的,你不要太担心了。还是谢谢你,多亏了你,今天栩栩终于对她妈哭了一场,相信她会越来越好的。”
其实季杨杨的话已经说服了他大半,只是还得和妻子再商量商量。他想,杨杨是第一个让栩栩解开心结的人,栩栩也大了,有些事不愿意和父母说了,让年轻人他们自己解决问题,也许反而还让他们自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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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模结束以后,日渐恢复的英子高兴地来方家宣布了一个好消息。
乔卫东和宋倩现在关系修复了许多,已经能心平气和共处一室。她邀请栩栩他们去家里玩,因为乔卫东买了许多好吃的。
当在英子家饭桌上,乔卫东突然宣布他和宋倩复婚的消息后,英子手上的鸡翅掉了,方一凡喷了可乐,磊儿吸管插歪捅到了脸上,栩栩吃玉米杯噎住了,呛着咳嗽。
方一凡一边震惊脸看着两个大人,一边伸出手给方栩栩拍背。另一边乔英子激动地尖叫出声:“我爱爸妈!”
几个小孩不管什么反应都鼓掌说着恭喜,等从英子家酒足饭饱出来,方家三小孩激动地跑回家,方一凡一边喊着“特大新闻”,一边敲开了家里的门。
听到这个消息,方圆和童文洁面面相觑,传达着彼此的怀疑和懵逼。
没等他们说话,英子就跟着过来,高兴地说邀请他们出去看电影庆祝。
他们喜气洋洋,方栩栩也忍不住勾了勾嘴角。英子喊她一起,被她婉拒了,说要留在家里练习。
最近爸妈都不怎么管她高考的事了,反而每天都督促她练琴。栩栩不明原因,但猜到可能事情有什么转机,心里不由怦怦跳起来,不敢问出口,但是很愿意听话加强练习力度。
今天她哥和磊儿跟英子出门,她反而能多练习练习,不用担心会影响他们复习。
更何况最近刘静阿姨住了院,为手术做准备。她为了季区长的仕途放弃去瑞士治疗,季杨杨周末就会煮粥熬汤去看她,现在还没回来,但已经说好今天他会买稻香村回来,约她下楼一起吃饭。因为家里只有他一个人,他不想再一个人吃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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