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他跟着弥豆子赶了一天一夜的路,当然只是远远地跟着。还好这几天都是阴雨天,不用特意躲着太阳走,身体就亦步亦步地踩着树枝跟在她身边,这孩子中途冒着雨一路狂奔,在伸手不见五指的夜里也磕磕绊绊地一直在跑,身体沉默着没有阻拦,却一直在她身边点着一团火苗照亮前方的路。
在路上一边跑一边写字,在连续撞了两次树后,身体坚持不懈地歪歪扭扭把准备寄回去交代事情经过的信写完了,一直默不作声跟着的大乌鸦停在他肩膀上把合好的信封衔过去,轻轻地用头蹭了蹭他的手。
“………没关系,不是你的错。”
身体这么说着,用手指摸了摸乌鸦的头。他的声音极低极冷,沉重得就像是在对自己喃喃自语。
“不是你的错。”
37.
在第二天凌晨,他们终于一前一后地赶到了鸣柱山脚下的村子。老爷爷看得出来很有威望,白衣白裤来往的人表情都不太好看,弥豆子擦着眼睛深一脚浅一脚地踉踉跄跄跑进去,身体却在村口的大树上停下,半晌,捂着脸叹了口气。
“你叫善逸是吧。”他把脸埋在手心,闷闷地说,“弥豆子那孩子多亏你照顾了。你………”
“雷之呼吸.壹之型,霹雳一闪!”
不知何时出现在背后的金发孩子十分迅速地刺出一剑,在电光火石间身体保持着单手捂脸的姿势向一边倒下去,另一只手生出尖锐的鲜红色指甲,把向自己脖颈刺去的金色日轮刀死死地夹住。鬼的力气比人的要大好几倍,更别说这孩子尚且年幼,和弥豆子一般大小,就算手腕上脸颊上爆起青筋,也不能把悬停的刀压下去半分。
“不要生气,我不是来捣乱的。”身体叹了一口气,把捂着脸的手放下来,摸了摸面前的金色脑袋(虽然炼狱觉得看起来那孩子很想咬他),“我是弥豆子的……朋友。”
表情憎恶而愤怒的孩童愣了一瞬,居然就顺着鬼的力气一点一点把刀压了回去。
“弥豆子的………?”
他在重复这个名字的时候,神情不可思议地柔软了一瞬,然后又严肃地凛冽起来:“但你是鬼,为什么会认识弥豆子?”
“………比起这个来说,你是不是太好说话了一点?”压着刀的鬼怪示威般地露出尖锐的牙齿,“就这么相信鬼怪的话,是很容易死掉的哦。”
在弥豆子的描述里特别爱哭的那孩子却肃穆了表情,摇了摇头,顺着力度把刀收了回去:“没关系,你没有在撒谎。我听得出来。”他露出有些踌躇的神色,“为什么会认识暂且不提。你是陪弥豆子来参加……葬礼的吗?”
“不………”
身体下意识否认:“不。”
38.
那你是来干什么的呢?
如同面前的孩子一般,身体也不由自主露出了困惑而难过的表情。
是来安慰的吗?不,自己本来就不太会说话,出意外的也不是自己认识的人,真情实感什么的也做不到,随便越距的话说不定还会招人烦。如果要说的话,该说些什么呢———「不要难过」?这话说得未免太过自我,自己都没有体会过他人的悲伤,哪来的立场劝别人不要难过?「我明白你的感受」?也不能说,自己又不是弥豆子,这不明摆着撒谎吗。
在黄头发的孩子相当迷茫的注视下,身体卡了半天,才卡出来一句话。
“她跑了一天一夜才赶过来,路上还淋了雨。”身体轻声说道,“那孩子真的很喜欢你和你的爷爷………请务必照顾好她。”
善逸看起来很认真地记下了他的话,他点了点头,向后退了一步弯腰告别。身体注视着他走远,他跑出去一段路,又像是想起来什么,重新折返回来,在树下和他招了招手。
身体不明所以地跳到较下的树枝上,蹲下去望他,手里却措不及防被塞了一把伞。
“弥豆子我会照顾好的,您看起来也很疲惫的样子。”他掂着脚把伞向上送了送,“请您也照顾好自己吧,顺便———”
他微微压低了声音。
“您的父亲,一直在寻找您。”
39.
乌鸦是在半路带着浓厚的血腥味撞上来的。
它的脚上没有带信件,往日被主公和蝴蝶香奈惠保养得油光发亮的乌黑色羽毛沾了厚重的雨水和干涸的血液,没头没脑地往身体脸上撞。身体及时地用手托住它下落的身躯,把它的身体小心翼翼地翻过来,露出肚子上还在往外漏血的一个大洞。
乌鸦咳出来一大团混杂着内脏的血。身体心下一紧,下意识用出治愈的火焰,手上的乌鸦却在下一刻被莹白的手指弹开,拥有七彩眼眸的鬼怪托着下巴凑到身体面前来,露出天真又活泼的表情。被弹飞的乌鸦撞到另一边的树干上,拖下一条漫长可怖的血痕。
“我只是凑巧发现它身上有熟悉的气味嘛,看来是意外惊喜呀?”半路杀出来的上弦之二笑眯眯地自言自语着,用冰冷的手指抚摸上身体尚且温热的脸颊,“你叫……炼狱杏寿郎是吧?哈哈,真是不错的眼神啊。”
身体极力压抑住出手抑或是后退的冲动:“………您有什么事吗?”
按理说他们应该一点也不熟,猗窝座也在一开始专门警告过要远离这个变态一样的傻逼,这家伙也只是在偶尔几次和猗窝座一起时遇到过几次,每次都早早地要么被蝴蝶香奈惠拉着避开要么猗窝座直接怼上去把人揍开,总之,视线对上的次数几乎都没有。
那么、为什么———是在哪里露出破绽了吗,是哪里做得不对暴露了吗———
外表美丽的鬼怪却自顾自地接着说话:“你头发和眼睛的颜色十分漂亮、十分明艳呢———对我来说,也十分的眼熟。”他眯起眼笑着,稍稍退后一点,从怀里掏出些什么东西来。
…………眼熟?他本能地觉得不对,困惑而警惕地绷紧身体。
好不容易维持的理智,几乎在看到童磨手上捏着头发的颜色后瞬间支离破碎。
金红色的,他的父亲和弟弟拥有的头发的颜色。
“啊啊,你认出来了吧?”他的语气明显开始高昂起来了,还带着某种令人憎恶的欣喜意味,“我就说很像嘛、一下子就认出来了,是不是很厉害?他们是你的父亲和弟弟吧?看在你的面子上,就算削断了我的一只胳膊,我也给了作为长辈的那位一个痛快哦!不过小的那个孩子好像吓坏了呢。怎么说呢,明明对着剑技一窍不通的样子,却还是拿起死去父亲的刀颤抖着对着我哦?”
全身上下的血液在一瞬间冻僵,身体几乎要在冰冷的空气里战栗起来。
“真是不错的表情呢。”没有感情的怪物微笑着向他伸出手,“对了对了,我并没有杀死那个孩子,因为他还太小了嘛,和你也很像,所以我十分、十分地期待他长大之后会是什么样子———”
40.
很奇怪的是,最先涌上心头的,不是愤怒,怨恨,悲伤等最为正常的负面情绪。而是诡异的、近似于冰冷的果然如此。
自从拿起刀加入鬼杀队以来,死亡就像是无可避免的诅咒一样。主公被病魔缠身,时时都有生命危险,周围的同伴来来去去,今天还欢笑着打趣的少年少女,明天就在面前被鬼怪夺去生命。父亲因为母亲的死亡一蹶不振而退出鬼杀队,弟弟没有做剑士的天赋志也不在此处,只有自己固执地拿起了日轮刀继续挥舞下去。
天色昏暗夜幕沉沉,带着三条罪纹的手从胸口穿过,他如同练习中无数次熟练地挥刀迎击,直到体力耗尽,双手折断,再也无法动弹为止。
那时的夜色多美啊。他在血色沉浮中目光涣散,面前是无法战胜的上弦之三,后面是一列火车的无辜人员,天边是即将天亮的泛白霞光。
也许这就是结局。
他几乎如释重负地想要叹息。
然而上弦之三的鬼物没有放过他,甚至将之彻底变成了现在的样子。他在漫长的磨合后终于接受了自己的身份,但也没有颜面去见自己的家人,就算远远地被发现了一次,也只是抱着自杀的觉悟去送死,然后被猗窝座仓促地在千钧一发之际救下。所以死亡其实是很平常的一件事对吧?至少弟弟还没事,而自己和父亲想必已经做好了相当的觉悟。
向身体脸颊伸出的手在半途中被握住。那是很熟悉的一只手,于是身体很缓慢地抬头去看他。
是猗窝座啊。这么快赶过来不会被怀疑什么的吗,或者是那只乌鸦在临死前就已经传过信了?真是好孩子啊,这么早就被杀死真是太可惜了。说起来童磨果然是个欺软怕硬的主,看到猗窝座一来就迅速离远跑掉了,从刚刚他的话来看好像也没有暴露什么事情,猗窝座来得也及时,自己的情绪应该没有显露出什么不该露的东西。
…………奇怪啊,为什么要露出这种表情?事情已经解决了啊,虽然现在头有些懵呼吸有点急促,但也不用这么大声反复叫我的名字吧?我很好的哦,没事的,只是暂且笑不太出来而已,不要露出这种快要碎掉的表情———
梦境便在这猝不及防地停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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