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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人轻哼,勉勉强强算是应了。
怀啾并不在意,叫了一圈儿人:“大伯,大伯母,姐,”视线落到老人身边的女人身上,顿了一顿,“阿姨。”
这个称呼显然让气氛变得更尴尬。
方云舒只觉得这称呼像根刺,软绵绵的,扎在身上却很疼,疼得让人生恨。
她暗暗咬牙,温婉笑道:“啾啾来了啊,怎么就你一个人,嘉迟没和你一起吗?”
怀啾道:“他工作忙,今天没法来了,让我带声问候给奶奶。”
其实她压根儿就没跟许嘉迟说。
怀老太太面色稍霁:“让他多注意身体,别忙坏了。”
“说起这个,嘉迟这孩子,是真的很优秀,年纪轻轻就接管了公司,还运营得红红火火,长得也是一表人才,”大伯母戴茵顺势打圆场道,“咱们啾啾真有福气。”
方云舒笑道:“是啊,当初让啾啾结婚,她还不乐意呢。”
随口提起的一句话,让好不容易回升的气氛陡然往下降。
坐在边儿上始终没怎么参与聊天的怀祈皱了皱眉。
果不其然,怀老太太刚转晴的脸色再度阴下去,没好气地扫了怀啾一眼,冷道:“有些人总要吃过后悔的滋味,才知道什么叫好坏。”
许怀两家联姻,是怀老太太提出来的。
怀老太太一直不喜欢怀啾,但她喜欢许嘉迟,所以一开始定下要跟许嘉迟结婚的是她同样喜欢的大孙女儿,怀祈。
怀啾本来看热闹,最后不知长辈之间说了什么,许太太变成了她。
这是人生大事,怀啾当然不乐意,于是私下找怀岳铭谈了谈,言辞并不激烈,维持着她往日的温顺,还想尽办法不留痕迹地贬低自己抬高怀祈。
可这事儿,最后是由方云舒的嘴传达给了怀老太太。
方云舒是怎么跟怀老太太说的,怀啾不知道,但她能想到,这女人嘴巴里不可能吐出什么好话。
一个趁着原配过世火速上位的小三,对原配的女儿安什么好心。
怀岳衡倒了杯茶递给老太太:“今时不同往日,人的想法总是会变的,小啾年轻,想事情不长远是正常,妈你就别跟她一般见识了,这茶是我花了大价钱给您买来的,憋着坏情绪可品不出味儿来。”
怀祈看了眼谦卑站着的怀啾,也道:“奶奶,我想起件趣事儿,也给您说说吧?”
怀老太太接过茶,听见大孙女儿的声音脸上终于出现一点笑意:“好好好,阿祈说什么奶奶都听。”
怀啾习惯了这样的场景,没再说话,找了个地儿坐下当个安静守礼的背景板。
怀岳铭直到饭点才回来。
人到齐,老太太下令开饭。
这次家宴和以往相比不太一样,氛围明显热烈喜庆许多,然而怀啾看见一大桌子清淡口的菜,右眼皮冷不丁跳了一下。
左眼跳财,右眼跳灾。
鸿门宴吗这是。
怀啾不动声色地环视一周,视线忽然一顿——怀岳铭正护着方云舒入席。
脑中像有谁敲了一把钟,震响的是某种不可思议的猜想。
与这个猜想相应和的,是开席没多久,老太太忽然停下筷子,满面笑容宣布了一个消息:“这次叫你们回来呢,是有个好消息——咱们云舒啊,怀孕了。”
钟声乍响。
震得人耳鸣。
饭桌上也安静了有两秒。
“这……”震惊过后,戴茵笑道,“这是好事啊,岳铭,云舒,恭喜你们。”她说着,略带担忧的目光扫过怀啾。
怀岳衡:“怎么这个时候想到要个孩子?”
方云舒抿唇微笑道:“也不是特意要……顺其自然就有了。”
怀岳铭年轻时姿容俊朗,就是现在人到中年,西装笔挺的模样也满是成熟稳重的男性魅力。
他夹了块茄子放到方云舒碗里,嗯了声,没有太多的情绪外露,嘴角却是上扬的。
怀啾捏着筷子,感觉嘴唇都发干。
怀老太太自是不可能放过这个刁难她的机会,更不用说方云舒名义上是怀啾的继母:“怀啾,在发什么呆?你阿姨怀孕,你就要有弟弟了,不高兴?”
所有人都看过来。
或担忧或唏嘘,怀岳铭的探究、怀老太太的冷眼旁观和方云舒暗藏的耀武扬威,汹涌而至又仿佛相隔很远。
“怎么会,”怀啾笑起来,动容道,“看着爸和阿姨这么幸福,我也很开心。”
“那,啾啾你是希望要个弟弟还是妹妹?”方云舒爱怜地抚摸着小腹,一副如释重负后的高兴。
“弟弟妹妹都挺好的,”怀啾柔声说,“都一样。”
没人会傻到真以为这个孩子是什么爱情的结晶。
这场家宴,说是鸿门宴,更不如说是一场没有硝烟的示威。
怀啾要走时,怀岳铭说送她到门口。
这么点儿路哪里需要送,怀啾知道他只是有话想说。
走到铁门前,怀岳铭说:“你也知道,九寰总要有个继承人。”
怀啾摇摇头,浅笑道:“爸,我知道的,我不怪你……”她说着,眼底泛起莹莹水光,“我只是,有点儿想妈了……不知道她当初怀上我的时候,是不是也这么高兴?”
后面的话,似哽咽又似喃喃自问。
怀啾生母姚堇的死,是这个家不能碰的逆鳞。
但她偏就要在怀岳铭面前碰。
怀岳铭果然沉默了,良久,才又开口:“回去吧。”
他没多言,但怀啾知道她的话起作用了。
她倒也没别的意思,就是想提醒提醒怀总,有些事儿不要忘了。
时间能冲淡一切,可她是有记忆的。
怀岳铭想让司机送她回去,她拒绝了。
夜间雪已停,寒风凛冽,冷空气把夜色都冻结住,天空黑茫茫一片,一丁点儿月亮的影子都看不见。
怀啾低下头,半张脸埋进围巾里取暖。
可还是很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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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嘉迟回到家时已经快十一点,家里灯黑着,怀啾显然不在家。
他回到房间,扯掉领带,疲惫地捏了捏鼻梁,把围巾大衣挂上衣帽架,拿了睡衣去洗澡。
刚从浴室出来,一声“嘭——”的巨响从楼下传来。
男人擦头发的动作一顿。
楼下灯没开,黑黝黝的,许嘉迟开了灯,站在楼上往下看。
大门敞着,他那个结婚三个月的妻子怀啾,整个人扑在地上,一动不动。
两人关系再不好,许嘉迟也没丧心病狂到对这种诡异的场面不管不顾的地步,赶忙下了楼。
可走近了,鼻腔被女人身上浓重的酒气瞬间灌满。
“……”
看来是没什么的大事。
许嘉迟关了门,在她身边蹲下:“怀啾。”
回答他的是一声小鸟叫似的酒嗝。
女人抬起脸,双颊酡红,眼神迷蒙地看着他,细声细气地问:“你叫我?”
许嘉迟挑眉,印象里还是第一次见她喝成这样——饶是昨天,她意识都是清醒的,还有精力来膈应人。
男人不徐不疾地支起脑袋,觉得这场景甚是有趣:“对,我叫你。”
“你谁啊?”
“你看不出吗?”
“唔……我看看,”怀啾就这么趴在地上,支棱起上半身,聚精会神地盯着他的脸看,忽然叫出声,“哇,你不是那个、那个……”
“那个什么?”许嘉迟笑问。
“——那个总来我们宿舍楼偷女生内.衣的变态吗!”
“……”
男人眯了眯眼,笑了声,下了结论:“醉得失智。”
“谁醉了!”女人一巴掌排到地板上,很响,“我没醉!我没醉……我就是,就是,有点儿不甘心……声音越来越低,怀啾没什么焦距的视线被水汽晕染得茫然,她眨了眨眼,红着眼眶,按在地上的手攥紧了。
“许嘉迟,跟你说个好消息怎么样?”她往前倾了倾,看着他笑得很开心,“我要有个弟弟了。”
许嘉迟对她的“好消息”完全没兴趣,扬了扬眉,有些失望地叹声气:“装得不错。”说罢就要站起来。
起了一半,一股力道扑上来,男人毫无防备,整个人被带倒在地。
手肘磕在地上,许嘉迟闷哼一声,看着压在他身.上的女人,耐着性子问:“许太太,还有事儿?”
“有啊,”怀啾压在他身上,撑着脸,手指不安分地绕着他的喉结打圈儿,“许嘉迟,你怎么就这么讨人喜欢呢,知不知道我多讨厌你平时装得风度翩翩的样子,你就是个伪君子,小人,面具底下藏的什么德行,别人不知道,我可知道。”
“如果你是想和我打嘴炮的话,明天酒醒了再来。”许嘉迟置若罔闻,拂开她的手。
怀啾却不乐意,双手往他身上一撑,人坐起来。
男人脸色一瞬间往下沉,面上笑意全无,眯眼咬了咬牙,嗓音也低下去,警告似的吐出两个字:“下去。”
醉鬼怀啾对自己坐到了什么东西毫无自觉,揪着他的衣服,嗓音像含在喉咙里,不知在对谁发恨:“我真想把你脸上的破面具给撕了。”
许嘉迟忍耐地闭了闭眼,想起今天陆川锲而不舍的关切:“许总,您昨天回去后和怀小姐解释误会了吗?”
“许总,其实怀小姐人挺好的,我虽然没见过她几次,但她看上去就是个很温柔的人,您……您或许可以对她好一点。”
……
温柔?
许嘉迟勾着唇角轻嘲。
如果不是知道怀啾真正的性子,他就信了。
许嘉迟捉住她的双腕,嗓音喑哑:“我再说一次,下去。”
“许嘉迟,”怀啾压低身子,浑身的酒气把两人都笼罩住,行动间带起轻微的摩擦,“你说,为什么跟你结婚的会是我呢?”
——简直鸡同鸭讲,他俩从一开始压根儿就不在一个频道。
许嘉迟看着她的双眸,桃花眼在半遮半显的灯光下危险而难以捉摸。
他第三次说:“怀啾,下去。”
女人歪了歪头,似乎在理解他的话,几秒后想到什么似的,笑了,脸低下来,身子贴在他身上,两人几乎鼻尖相贴,呼吸间酒气浓郁,尾音慵懒:“许总,要补偿吗?”
火势愈烧愈旺,点火的人甚至又煽了把风。
灭不下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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