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暧昧

    静谧的月色中, 身着纯黑色笔挺军服的男人与高挑消瘦的少年并肩而立, 同样脊背挺直如峭立青松, 同样眉眼冷淡不苟言笑。

    极为相似的装束使得两人看起来更加和谐, 当男人随手半搂着少年的背, 将人往自己怀里轻轻带了带的时候,两道墨色的背影终于在夜色中缓缓相融。

    “尼玛的突然有种单身狗的卑微……”傅云墨自言自语地嘀咕了一句,脸上却有点红。

    不止是他, 连带着陈一言和高旭明, 也一副被震撼到的微妙表情,陈一言脸上还有点奇怪的“羡慕嫉妒”。

    傅云墨轻轻咳嗽了一下,拽着两个舍友一起转身, 换条路回宿舍, 一边走一边默默地想……

    其实罗域那个动作……也算不上是拥抱, 仅仅是用手扶着馥碗的背带了一下, 手臂甚至没有碰到馥碗的肩膀……

    虽然看起来亲密至极, 但罗域似乎是馥碗的监护人。像这种晚上来接小朋友下课的事情, 好像也没什么, 就是比较照顾馥碗而已。

    对!就是这样!他们宿舍全员单身,谁也不能当叛徒!

    他们是直男, 正直无比,必不可能想入非非!馥哥和罗教官那么酷, 只会比他们更直!没有第二种可能!

    傅云墨成功说服了自己, 又给舍友洗脑了一遍, 放心地拽着沙雕舍友回宿舍了。

    而相反方向, 校道的另一头,馥碗可不知道他的舍友已经“受了刺激”需要自我洗脑了。

    被罗域带着走了一段路,拂面而来是夏季夜晚凉爽的风,携着不远处小花园里盛开的百合花独有的香气,沁人心脾。

    馥碗侧过头,看了罗域一眼。

    罗域有些沉默,此刻他已经收回了扶着馥碗的手,抬手脱了帽子和军服外套,露出里头贴身的迷彩短袖。

    他将外套拎到手里,上衣下摆被收紧的皮带扎进配套的黑色军裤里,脚上蹬着常穿的军靴,整个人显得身高腿长,没了笔挺军服扑面而来的威严和禁欲感,反而带着一身桀骜不驯的痞气,荷尔蒙爆棚。

    其实这样的装束更加适合他的年龄,22岁正是锋芒毕露的年纪,军服虽然很有仪式感和禁欲感,能让他看起来稳重而可靠,但到底偏向成熟了。

    馥碗第一次发现男人的气质还会发生这么大的变化,没注意多看了几眼。

    罗域注意到少年好奇的目光,勾唇笑了一下,问:“小朋友看我干什么?”

    “没。”馥碗眨了眨眼,收回视线,说:“晚上你不在。”

    “有点事要处理,回了一趟部门。”罗域说,“你没发现我制服都换上了?”

    “贴吧说你晚上找了录音的人。”馥碗提了一句,意思不言而喻。

    罗域也不避讳,解释道:“部里临时有事,我先去了一趟,办完事才回来找的傅行知。”

    “哦。”馥碗应了一声,就没再问了。

    他知道贴吧的道歉帖是罗域的手笔就够了,细节不需要知道,反正罗域也不会仔细说。

    罗域每次为馥碗做的事,总是不会透露细节的。

    罗域确实没解释过程,抬手撸了把馥碗的头发,忽然说:“以后想帮别人,记得先考虑自己的处境,不管怎么样,小朋友都是最重要的,要保护自己。”

    “你救人,也没有先考虑自己。”馥碗不服气地反驳。

    “这能一样?”罗域不赞同地说:“我做的事都是基于自己的身份,是我的天职,你还是小朋友,没有保护别人的义务,懂不懂?”

    馥碗不说话,一看就没听进去,漆黑漂亮的眼睛里全是固执,却垂着长长的睫毛,似乎不把别人放在眼里的模样。

    罗域拧起眉,捏了把小孩的脸,力道比平时大了一点。

    馥碗皮肤白,一点痕迹都格外显眼。

    看着那瓷白的脸蛋渐渐变红,罗域又后悔地伸手揉了揉,叹息道:“算了,不约束你,但是,以后再发生类似的事情,要记得告诉我,这样我才能帮忙处理。”

    “嗯。”馥碗轻轻点了下头,又被罗域拍了拍脑袋。

    他听见身边的男人声线很低沉地说:“其实小朋友愿意走出舒适区,尝试接触外面的世界,我很高兴。”

    馥碗抬头看过去,就对上一双很深邃的眼睛,温柔的,缀满了散落的星辰。

    可这份深邃里,没有平时的肆意和喜悦,有点压抑了。罗域明明说自己很高兴。

    馥碗直觉一向很准,他发现了这一点,也不知道委婉一点,看着罗域走到教师宿舍门外,拿出钥匙开门,自己就站在后面,冷不丁地说:“你不是真的高兴。”

    “……”罗域愣了一下,敛起眉,打开门把馥碗拉进去,反问:“这有什么好不高兴的?”

    “不知道。”馥碗摇头。

    他被安置到沙发里,手里还被塞了一碟切好的水果。

    罗域在旁边弯下腰,手撑着沙发的靠背,很近地看着他,说:“晚上住这里吧,学生宿舍那边要大检查。”

    “检查什么?”馥碗问。

    “傅行知的主意,约莫是因为贴吧的事,要盘查一下,做做思想教育。”罗域意有所指,“你留在宿舍,保不准你爹要找你谈话。”

    “哦。”馥碗想了想,说:“我不怕老师,谈话也没事。”

    罗域闻声眉眼低垂,顿了顿,说:“检查会很晚,怕你睡不好。”

    馥碗拿叉子的手紧了紧,戳了块芒果。

    罗域确实说过,小朋友要睡个好觉才对。大概是把他当小孩子,就怕他睡不好了。

    馥碗直觉不止因为这样,但他一向不是爱多想的人,转头看了一圈,就说:“没带衣服洗澡。”

    “我这有备用的。”

    “……”馥碗怀疑地看过去。

    罗域就促狭地笑了笑,说:“别误会,都是你放在家里的衣服,我带过来是准备带去野外训练的,按规定,学生带的东西很有限,你又一天要洗两次澡,我不帮忙带点衣服怎么行?还有别的行李也带了。”

    这个理由无懈可击,馥碗点了点头,没再拒绝。

    “那我去洗澡,你先吃。”罗域说了一声,就直起身,拎起外套走了。

    他没提教师宿舍只有一张床的问题,馥碗对这里不熟悉,也没想到。

    少年只是看着电视上的小羊,戳了块苹果,思考之前的问题。

    罗域为什么会不高兴?

    人都有隐私,或许罗域是因为工作的事情心烦,毕竟诸清河说过罗域退伍的事。

    馥碗想到这里,觉得很有道理,就没有继续思考了。

    于是,等到罗域洗完澡出来,就见客厅的桌上放了一杯冒着热气的牛奶。

    他走过去坐下,边擦头发边说:“还没到睡觉的点,牛奶先别喝,你刚吃了冰的水果,当心闹肚子。”

    馥碗摇了下头,认真地说:“给你的。牛奶。”

    罗域手上的动作一顿,反应过来后侧头看向馥碗。

    馥碗很平静地说:“喝牛奶心情就会好。”

    “谁告诉你的?”罗域喉结滑动了两下,眸色深深的。

    “没。”馥碗有些疑惑地看过去,理所当然地问:“每次我生气你就给我准备一杯牛奶,不是因为这样?”

    “傻。”罗域哑声说了一句,眼里却有了笑意。

    他专注地凝视着馥碗,一只手抬起,覆在馥碗柔软的头发上,粗糙的拇指指腹摩挲了几下少年白皙细嫩的额头,带着若有似无的怜爱。

    馥碗已经没那么排斥他的触碰了,甚至已经习惯了,被揉了几次也不躲,干净的双眼直勾勾地看向罗域,里头只有坦荡和不解。

    罗域盯着这双无辜的眼睛,低声说:“我猜,我是小朋友第一个用行动来表达关心的对象,第一个主动关心的人,对不对?”

    这话听起来压根不是疑问句。

    馥碗挪开视线,冷淡地说:“你喝就行。”

    却是转移了话题。

    他只是下意识这么做这么说,却从来没有发现,每次他一害羞难为情,上挑的桃花眼眼尾就会不自觉地泛起红来,宛如春日蒙蒙细雨中悄然裂开的花苞,缓缓显露藏匿其中的一抹纯粹的嫣红。

    罗域安静地注视着这来之不易的景色,大手滑落,粗砺的指腹细细摩挲了一下那双桃花眼的眼尾,力道有些重。

    但他很快就放下了手,对着馥碗疑惑的视线,眼里漫出宠溺的笑意,声线沙哑地说:“谢谢小朋友。”

    “嗯。”馥碗应了一声,不自在地偏过头,看着电视。

    等罗域端着牛奶一饮而尽,他才觉得正常了点,轻声问:“你是不是要退伍?”

    “应该说已经退了一阵子了。”罗域只惊讶了一瞬就承认了。

    “因为这个不高兴?”馥碗问。

    “当然不是。”提到这个话题,罗域看起来严肃了许多。

    他想了想,沉稳地解释:“这次调动其实是我申请的结果,原本的决定是彻底脱离部门,换个职业,毕竟家里老头子年纪大了,公司没人管很影响他的养老计划。但部门里的人一直都是我在负责带,上面并没有批准我的申请,而是下了新的调动命令。”

    “你换部门了?”馥碗问。

    “差不多。”罗域尽量换了浅显的语句,说:“就是我脱离了前线,接下来的紧急案件和任务都会交给我的部下去负责,但部门管理权在我手上,他们听命于我。”

    馥碗听着这解释,眉头皱起,不高兴地说:“那不就是升职?诸清河说的好像你退伍了回家继承家产。”

    “这么说没错啊。”罗域忍俊不禁地补充:“不用外出执行任务,剩下的大把时间可不就是要继承家业?起码公司管理需要认真学过。”

    他说着揉了揉馥碗的头,说:“放心,不管在哪工作,都养得起小朋友。”

    馥碗瞥了他一眼,问:“你真没破产?还是下岗失业?”

    “……”罗域做了一秒的自我开导,肯定地说:“绝对没有。完全养得起猫。”

    他的条件不说继承罗家的庞大家产,就算脱离罗家,只看罗域一个人的成就,也能一辈子高枕无忧。再不济,一个22岁的年轻男人,找个工作还是不难的。

    到底是什么样的原因会让馥碗觉得他要下岗啃老了?

    罗域百思不得其解,但小朋友难得关心他,对于“家业”这问题就不用解释太多了。

    馥碗了解了“退伍”的真相,也不担心了,直接转回最开始的话题,问:“那你是不是心情好了?”

    他说话实在没有一点语言艺术,直来直往的,也不知道委婉,耿直得很。

    舍友傅云墨曾经批评过这个问题,当然,因为没能打得过馥碗,傅云墨当面就承认了自己的错误,你强你说了算。

    罗域却是知道,馥碗在外人面前根本不会问这么多,甚至说起话来相当有礼貌。

    这时候已经是九点多了。罗域看了看挂钟,哄道:“是变好了,今晚心情挺好的。别多想,去洗个澡吧。晚点不是还要看书?”

    “嗯。”馥碗没有执着这个问题,跟着罗域进了卧室。

    罗域在一个单独的行李箱里翻找。

    馥碗看了一眼,发现里面全是自己的衣服和野外生活用的日用品。

    可男人翻找了一会儿,转身打开了衣柜,拿出了一套自己的睡衣,又从行李箱拿了一件馥碗的内裤,说:“只给你带了白天穿的衣服,睡衣没有,先将就穿我的。”

    馥碗想说你的衣服太大了,又觉得那样显得自己很瘦弱很矮,没有面子,就把衣服接了过去,抱着进了浴室。

    罗域的衣服上有股很淡的香味,和馥碗衣服上的一模一样,那是青柠味的洗衣液。浴室里放的也是和家里一样的沐浴露洗发水。

    馥碗在洗手台上看到了崭新的牙刷,罗域用的牙刷头是一只大黑猫,他的牙刷头是一只小黑猫,一眼就能区分开来,和家里的没有区别。

    此刻,小黑猫牙刷上面已经挤好了牙膏,绿绿的看起来像果冻。

    馥碗洗完澡,站在洗手台前看了一会儿,抿了抿唇,还是把牙刷拿了起来,盛水刷牙。

    就算是在公寓里,罗域也没这么照顾过他。他们有各自的房间,罗域不会随意进他的屋子,就算生活上很关心他,也不会事事亲力亲为。

    但今天明显不一样了,就像刚刚亲自找衣服一样,细致过了头。

    馥碗心里隐隐约约有了些异样的感觉,连带着身上挽起袖子和裤腿的宽大睡衣,除了一模一样的青柠味,也多了一抹属于别人的气息。

    那是山木蓝的浅淡香气,罗域身上的味道。

    罗域每天都帮他照顾花,自己屋里也有几盆山木蓝,沾染的香气就去不掉了。

    馥碗没有待很久,利落地洗了澡刷了牙就出去了。

    罗域在房间里整理明天野外训练要带走的行李,听到开门声,头也不抬地说:“过来看看有哪些是你用得着的。”

    身后没有声音。

    罗域疑惑地转头看了一眼,目光在触及少年的时候,短暂地怔了怔。

    馥碗很瘦,穿着过大的睡衣,袖子裤腿都挽了起来,露出来的胳膊和弧度优美的脚腕白得晃眼,甚至能看到底下淡青色细细的血管,仿佛一用力就会折断。

    但除了这样白腻的肤色,他的外在又和“柔弱”这个词完全搭不上边,反而有种夺目的凌厉和漂亮。大概是身形比例太好了,哪怕还没长开,一眼看过去依旧很高挑。

    馥碗对上男人看过来的打量视线,神色凶悍地看回去,冷冷地说:“别盯着我。”

    在浴室里,那种异样的感觉还不明显,此刻顶着男人灼热的目光,馥碗穿着这衣服,就觉得有些别扭了。

    馥碗一开口,柔弱可爱的小朋友形象瞬间崩塌,罗域却觉得少年漂亮柔软极了,由里至外都透着乖巧。

    冷冰冰瞪人也很乖巧。

    馥碗站在原地,有种回去把衣服换了的冲动。

    眼看着小朋友就要生气,罗域清了清沙哑的嗓子,招招手,说:“过来看看明天要带什么。”

    “哦。”馥碗眨了下眼,见罗域并没有对他的衣服做什么评价,这才收敛了脾气走过去,在旁边蹲下。

    他伸手翻了翻衣服,把几件比较舒适的夏装拿出来,说:“这些就行。”

    罗域看了看款式,自顾自地加了翻倍的衣服,又把日用品药品拿出来,说:“这些我来带。你自己就带点零食和饮料纸巾什么的,加你的军训服。到时候要爬山,东西带太多不方便。”

    “嗯。”馥碗认真点头。他双手捏着袖口,手背就藏进了袖子里,只露出指尖,看着很乖。

    罗域心头软了软,摸了摸少年微微湿润的头发,声音很低地说:“这次是例外,虽然衣服大了点,但是一点也不难看,小朋友还是很帅,不用太在意。”

    馥碗听出罗域在说睡衣的事,鼻尖闻着熟悉的山木蓝花香,低下头,慢慢说:“不是生你的气。”

    只是整个人都被另一个人的气息包围,有点不习惯。

    他没有经历过这样的事情,会觉得无所适从。

    罗域隐约察觉到这样的暧昧对于敏感的馥碗来说还是太过明显了,但自从贴吧那件事发生,他向来秉信的那种光风霁月的坦荡,似乎有一瞬间颠覆了。

    今天种种表现,大约也是莫名的危机感和私心作祟,无法挽回。

    但他怎么舍得让馥碗觉得不安和别扭,尽管连罗域自己也不甚明了这些行为是因为什么,可馥碗一直都是他考虑事情的第一位。

    他放轻了声音,很温柔地哄道:“明天要早起回宿舍集合,收拾东西也不容易,今天就不看书了,吃完宵夜先去睡觉,好不好?”

    馥碗的饮食习惯最近有所改善,已经可以接受晚上六点吃晚饭了,但罗域还是担心他半夜会饿,有机会就会做点宵夜,比如刚刚馥碗洗澡的时候,他做了冰糖雪梨粥,好消化,比较容易入口。

    馥碗松开抓着的袖子,说:“好。”

    他看起来没什么情绪,但确实有些不自在,耳尖也泛着浅浅的红晕。

    罗域笑了笑,把人拉起来带到床边,出去端了粥回来,放在床头柜上。

    馥碗在喝粥,他就坐在一边的藤椅里,手里翻着馥碗的课本,状似无意地说:“今晚你睡这里,我去沙发睡。”

    两个男性睡一起虽然没什么问题,但考虑到馥碗的耳朵还红着,罗域打消了这个念头。

    尽管根本原因是……他需要对自己异常的行为进行反思,在确认原因之前,并不想吓到小朋友。

    馥碗喝粥的动作一顿,想起客厅里短小的沙发,罗域这么高,恐怕根本睡不了。

    他皱起眉,说:“沙发太短了,你睡这。”

    罗域收紧了手指,抬眼看向少年,浅淡色的眸子里缓缓浮现一抹奇异的情绪,非常压抑,克制,却一点都不让人觉得不适,反而如同月夜的大海,广袤而深邃。

    可惜馥碗没有抬头看男人,并没有察觉到。

    半晌,罗域说了声:“好。”

    等馥碗吃完粥,他把盘子带走,回来的时候从衣柜里多拿了一条空调被。

    等馥碗裹着被子在床的内侧躺好,罗域才在半臂远的外侧躺了下来,伸手按灭了床头灯。

    黑暗中似乎连彼此的呼吸和心跳声都清晰可闻,馥碗却反而放松了下来,没有之前那种异样感了。

    罗域的表现给了他足够的安全感,之前的不自在似乎成了错觉。有罗域在身边,馥碗总能很快入睡。

    可半梦半醒之间,馥碗又似乎听到有人在身边对他说了几句话。

    “今天不高兴约莫是因为,太多人要抢小朋友了。”

    以致于不太理智,做了那么些确认所有权的行为,仔细想有些莫名,甚至无法确定原因。

    “抱歉,吓到了小朋友,以后不会了。”

    低哑的诱哄声一直渗透进了睡梦中,没有意气用事,没有幼稚的独占欲,只有珍惜,怜爱和清醒的理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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