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谧的月色中, 身着纯黑色笔挺军服的男人与高挑消瘦的少年并肩而立, 同样脊背挺直如峭立青松, 同样眉眼冷淡不苟言笑。
极为相似的装束使得两人看起来更加和谐, 当男人随手半搂着少年的背, 将人往自己怀里轻轻带了带的时候,两道墨色的背影终于在夜色中缓缓相融。
“尼玛的突然有种单身狗的卑微……”傅云墨自言自语地嘀咕了一句,脸上却有点红。
不止是他, 连带着陈一言和高旭明, 也一副被震撼到的微妙表情,陈一言脸上还有点奇怪的“羡慕嫉妒”。
傅云墨轻轻咳嗽了一下,拽着两个舍友一起转身, 换条路回宿舍, 一边走一边默默地想……
其实罗域那个动作……也算不上是拥抱, 仅仅是用手扶着馥碗的背带了一下, 手臂甚至没有碰到馥碗的肩膀……
虽然看起来亲密至极, 但罗域似乎是馥碗的监护人。像这种晚上来接小朋友下课的事情, 好像也没什么, 就是比较照顾馥碗而已。
对!就是这样!他们宿舍全员单身,谁也不能当叛徒!
他们是直男, 正直无比,必不可能想入非非!馥哥和罗教官那么酷, 只会比他们更直!没有第二种可能!
傅云墨成功说服了自己, 又给舍友洗脑了一遍, 放心地拽着沙雕舍友回宿舍了。
而相反方向, 校道的另一头,馥碗可不知道他的舍友已经“受了刺激”需要自我洗脑了。
被罗域带着走了一段路,拂面而来是夏季夜晚凉爽的风,携着不远处小花园里盛开的百合花独有的香气,沁人心脾。
馥碗侧过头,看了罗域一眼。
罗域有些沉默,此刻他已经收回了扶着馥碗的手,抬手脱了帽子和军服外套,露出里头贴身的迷彩短袖。
他将外套拎到手里,上衣下摆被收紧的皮带扎进配套的黑色军裤里,脚上蹬着常穿的军靴,整个人显得身高腿长,没了笔挺军服扑面而来的威严和禁欲感,反而带着一身桀骜不驯的痞气,荷尔蒙爆棚。
其实这样的装束更加适合他的年龄,22岁正是锋芒毕露的年纪,军服虽然很有仪式感和禁欲感,能让他看起来稳重而可靠,但到底偏向成熟了。
馥碗第一次发现男人的气质还会发生这么大的变化,没注意多看了几眼。
罗域注意到少年好奇的目光,勾唇笑了一下,问:“小朋友看我干什么?”
“没。”馥碗眨了眨眼,收回视线,说:“晚上你不在。”
“有点事要处理,回了一趟部门。”罗域说,“你没发现我制服都换上了?”
“贴吧说你晚上找了录音的人。”馥碗提了一句,意思不言而喻。
罗域也不避讳,解释道:“部里临时有事,我先去了一趟,办完事才回来找的傅行知。”
“哦。”馥碗应了一声,就没再问了。
他知道贴吧的道歉帖是罗域的手笔就够了,细节不需要知道,反正罗域也不会仔细说。
罗域每次为馥碗做的事,总是不会透露细节的。
罗域确实没解释过程,抬手撸了把馥碗的头发,忽然说:“以后想帮别人,记得先考虑自己的处境,不管怎么样,小朋友都是最重要的,要保护自己。”
“你救人,也没有先考虑自己。”馥碗不服气地反驳。
“这能一样?”罗域不赞同地说:“我做的事都是基于自己的身份,是我的天职,你还是小朋友,没有保护别人的义务,懂不懂?”
馥碗不说话,一看就没听进去,漆黑漂亮的眼睛里全是固执,却垂着长长的睫毛,似乎不把别人放在眼里的模样。
罗域拧起眉,捏了把小孩的脸,力道比平时大了一点。
馥碗皮肤白,一点痕迹都格外显眼。
看着那瓷白的脸蛋渐渐变红,罗域又后悔地伸手揉了揉,叹息道:“算了,不约束你,但是,以后再发生类似的事情,要记得告诉我,这样我才能帮忙处理。”
“嗯。”馥碗轻轻点了下头,又被罗域拍了拍脑袋。
他听见身边的男人声线很低沉地说:“其实小朋友愿意走出舒适区,尝试接触外面的世界,我很高兴。”
馥碗抬头看过去,就对上一双很深邃的眼睛,温柔的,缀满了散落的星辰。
可这份深邃里,没有平时的肆意和喜悦,有点压抑了。罗域明明说自己很高兴。
馥碗直觉一向很准,他发现了这一点,也不知道委婉一点,看着罗域走到教师宿舍门外,拿出钥匙开门,自己就站在后面,冷不丁地说:“你不是真的高兴。”
“……”罗域愣了一下,敛起眉,打开门把馥碗拉进去,反问:“这有什么好不高兴的?”
“不知道。”馥碗摇头。
他被安置到沙发里,手里还被塞了一碟切好的水果。
罗域在旁边弯下腰,手撑着沙发的靠背,很近地看着他,说:“晚上住这里吧,学生宿舍那边要大检查。”
“检查什么?”馥碗问。
“傅行知的主意,约莫是因为贴吧的事,要盘查一下,做做思想教育。”罗域意有所指,“你留在宿舍,保不准你爹要找你谈话。”
“哦。”馥碗想了想,说:“我不怕老师,谈话也没事。”
罗域闻声眉眼低垂,顿了顿,说:“检查会很晚,怕你睡不好。”
馥碗拿叉子的手紧了紧,戳了块芒果。
罗域确实说过,小朋友要睡个好觉才对。大概是把他当小孩子,就怕他睡不好了。
馥碗直觉不止因为这样,但他一向不是爱多想的人,转头看了一圈,就说:“没带衣服洗澡。”
“我这有备用的。”
“……”馥碗怀疑地看过去。
罗域就促狭地笑了笑,说:“别误会,都是你放在家里的衣服,我带过来是准备带去野外训练的,按规定,学生带的东西很有限,你又一天要洗两次澡,我不帮忙带点衣服怎么行?还有别的行李也带了。”
这个理由无懈可击,馥碗点了点头,没再拒绝。
“那我去洗澡,你先吃。”罗域说了一声,就直起身,拎起外套走了。
他没提教师宿舍只有一张床的问题,馥碗对这里不熟悉,也没想到。
少年只是看着电视上的小羊,戳了块苹果,思考之前的问题。
罗域为什么会不高兴?
人都有隐私,或许罗域是因为工作的事情心烦,毕竟诸清河说过罗域退伍的事。
馥碗想到这里,觉得很有道理,就没有继续思考了。
于是,等到罗域洗完澡出来,就见客厅的桌上放了一杯冒着热气的牛奶。
他走过去坐下,边擦头发边说:“还没到睡觉的点,牛奶先别喝,你刚吃了冰的水果,当心闹肚子。”
馥碗摇了下头,认真地说:“给你的。牛奶。”
罗域手上的动作一顿,反应过来后侧头看向馥碗。
馥碗很平静地说:“喝牛奶心情就会好。”
“谁告诉你的?”罗域喉结滑动了两下,眸色深深的。
“没。”馥碗有些疑惑地看过去,理所当然地问:“每次我生气你就给我准备一杯牛奶,不是因为这样?”
“傻。”罗域哑声说了一句,眼里却有了笑意。
他专注地凝视着馥碗,一只手抬起,覆在馥碗柔软的头发上,粗糙的拇指指腹摩挲了几下少年白皙细嫩的额头,带着若有似无的怜爱。
馥碗已经没那么排斥他的触碰了,甚至已经习惯了,被揉了几次也不躲,干净的双眼直勾勾地看向罗域,里头只有坦荡和不解。
罗域盯着这双无辜的眼睛,低声说:“我猜,我是小朋友第一个用行动来表达关心的对象,第一个主动关心的人,对不对?”
这话听起来压根不是疑问句。
馥碗挪开视线,冷淡地说:“你喝就行。”
却是转移了话题。
他只是下意识这么做这么说,却从来没有发现,每次他一害羞难为情,上挑的桃花眼眼尾就会不自觉地泛起红来,宛如春日蒙蒙细雨中悄然裂开的花苞,缓缓显露藏匿其中的一抹纯粹的嫣红。
罗域安静地注视着这来之不易的景色,大手滑落,粗砺的指腹细细摩挲了一下那双桃花眼的眼尾,力道有些重。
但他很快就放下了手,对着馥碗疑惑的视线,眼里漫出宠溺的笑意,声线沙哑地说:“谢谢小朋友。”
“嗯。”馥碗应了一声,不自在地偏过头,看着电视。
等罗域端着牛奶一饮而尽,他才觉得正常了点,轻声问:“你是不是要退伍?”
“应该说已经退了一阵子了。”罗域只惊讶了一瞬就承认了。
“因为这个不高兴?”馥碗问。
“当然不是。”提到这个话题,罗域看起来严肃了许多。
他想了想,沉稳地解释:“这次调动其实是我申请的结果,原本的决定是彻底脱离部门,换个职业,毕竟家里老头子年纪大了,公司没人管很影响他的养老计划。但部门里的人一直都是我在负责带,上面并没有批准我的申请,而是下了新的调动命令。”
“你换部门了?”馥碗问。
“差不多。”罗域尽量换了浅显的语句,说:“就是我脱离了前线,接下来的紧急案件和任务都会交给我的部下去负责,但部门管理权在我手上,他们听命于我。”
馥碗听着这解释,眉头皱起,不高兴地说:“那不就是升职?诸清河说的好像你退伍了回家继承家产。”
“这么说没错啊。”罗域忍俊不禁地补充:“不用外出执行任务,剩下的大把时间可不就是要继承家业?起码公司管理需要认真学过。”
他说着揉了揉馥碗的头,说:“放心,不管在哪工作,都养得起小朋友。”
馥碗瞥了他一眼,问:“你真没破产?还是下岗失业?”
“……”罗域做了一秒的自我开导,肯定地说:“绝对没有。完全养得起猫。”
他的条件不说继承罗家的庞大家产,就算脱离罗家,只看罗域一个人的成就,也能一辈子高枕无忧。再不济,一个22岁的年轻男人,找个工作还是不难的。
到底是什么样的原因会让馥碗觉得他要下岗啃老了?
罗域百思不得其解,但小朋友难得关心他,对于“家业”这问题就不用解释太多了。
馥碗了解了“退伍”的真相,也不担心了,直接转回最开始的话题,问:“那你是不是心情好了?”
他说话实在没有一点语言艺术,直来直往的,也不知道委婉,耿直得很。
舍友傅云墨曾经批评过这个问题,当然,因为没能打得过馥碗,傅云墨当面就承认了自己的错误,你强你说了算。
罗域却是知道,馥碗在外人面前根本不会问这么多,甚至说起话来相当有礼貌。
这时候已经是九点多了。罗域看了看挂钟,哄道:“是变好了,今晚心情挺好的。别多想,去洗个澡吧。晚点不是还要看书?”
“嗯。”馥碗没有执着这个问题,跟着罗域进了卧室。
罗域在一个单独的行李箱里翻找。
馥碗看了一眼,发现里面全是自己的衣服和野外生活用的日用品。
可男人翻找了一会儿,转身打开了衣柜,拿出了一套自己的睡衣,又从行李箱拿了一件馥碗的内裤,说:“只给你带了白天穿的衣服,睡衣没有,先将就穿我的。”
馥碗想说你的衣服太大了,又觉得那样显得自己很瘦弱很矮,没有面子,就把衣服接了过去,抱着进了浴室。
罗域的衣服上有股很淡的香味,和馥碗衣服上的一模一样,那是青柠味的洗衣液。浴室里放的也是和家里一样的沐浴露洗发水。
馥碗在洗手台上看到了崭新的牙刷,罗域用的牙刷头是一只大黑猫,他的牙刷头是一只小黑猫,一眼就能区分开来,和家里的没有区别。
此刻,小黑猫牙刷上面已经挤好了牙膏,绿绿的看起来像果冻。
馥碗洗完澡,站在洗手台前看了一会儿,抿了抿唇,还是把牙刷拿了起来,盛水刷牙。
就算是在公寓里,罗域也没这么照顾过他。他们有各自的房间,罗域不会随意进他的屋子,就算生活上很关心他,也不会事事亲力亲为。
但今天明显不一样了,就像刚刚亲自找衣服一样,细致过了头。
馥碗心里隐隐约约有了些异样的感觉,连带着身上挽起袖子和裤腿的宽大睡衣,除了一模一样的青柠味,也多了一抹属于别人的气息。
那是山木蓝的浅淡香气,罗域身上的味道。
罗域每天都帮他照顾花,自己屋里也有几盆山木蓝,沾染的香气就去不掉了。
馥碗没有待很久,利落地洗了澡刷了牙就出去了。
罗域在房间里整理明天野外训练要带走的行李,听到开门声,头也不抬地说:“过来看看有哪些是你用得着的。”
身后没有声音。
罗域疑惑地转头看了一眼,目光在触及少年的时候,短暂地怔了怔。
馥碗很瘦,穿着过大的睡衣,袖子裤腿都挽了起来,露出来的胳膊和弧度优美的脚腕白得晃眼,甚至能看到底下淡青色细细的血管,仿佛一用力就会折断。
但除了这样白腻的肤色,他的外在又和“柔弱”这个词完全搭不上边,反而有种夺目的凌厉和漂亮。大概是身形比例太好了,哪怕还没长开,一眼看过去依旧很高挑。
馥碗对上男人看过来的打量视线,神色凶悍地看回去,冷冷地说:“别盯着我。”
在浴室里,那种异样的感觉还不明显,此刻顶着男人灼热的目光,馥碗穿着这衣服,就觉得有些别扭了。
馥碗一开口,柔弱可爱的小朋友形象瞬间崩塌,罗域却觉得少年漂亮柔软极了,由里至外都透着乖巧。
冷冰冰瞪人也很乖巧。
馥碗站在原地,有种回去把衣服换了的冲动。
眼看着小朋友就要生气,罗域清了清沙哑的嗓子,招招手,说:“过来看看明天要带什么。”
“哦。”馥碗眨了下眼,见罗域并没有对他的衣服做什么评价,这才收敛了脾气走过去,在旁边蹲下。
他伸手翻了翻衣服,把几件比较舒适的夏装拿出来,说:“这些就行。”
罗域看了看款式,自顾自地加了翻倍的衣服,又把日用品药品拿出来,说:“这些我来带。你自己就带点零食和饮料纸巾什么的,加你的军训服。到时候要爬山,东西带太多不方便。”
“嗯。”馥碗认真点头。他双手捏着袖口,手背就藏进了袖子里,只露出指尖,看着很乖。
罗域心头软了软,摸了摸少年微微湿润的头发,声音很低地说:“这次是例外,虽然衣服大了点,但是一点也不难看,小朋友还是很帅,不用太在意。”
馥碗听出罗域在说睡衣的事,鼻尖闻着熟悉的山木蓝花香,低下头,慢慢说:“不是生你的气。”
只是整个人都被另一个人的气息包围,有点不习惯。
他没有经历过这样的事情,会觉得无所适从。
罗域隐约察觉到这样的暧昧对于敏感的馥碗来说还是太过明显了,但自从贴吧那件事发生,他向来秉信的那种光风霁月的坦荡,似乎有一瞬间颠覆了。
今天种种表现,大约也是莫名的危机感和私心作祟,无法挽回。
但他怎么舍得让馥碗觉得不安和别扭,尽管连罗域自己也不甚明了这些行为是因为什么,可馥碗一直都是他考虑事情的第一位。
他放轻了声音,很温柔地哄道:“明天要早起回宿舍集合,收拾东西也不容易,今天就不看书了,吃完宵夜先去睡觉,好不好?”
馥碗的饮食习惯最近有所改善,已经可以接受晚上六点吃晚饭了,但罗域还是担心他半夜会饿,有机会就会做点宵夜,比如刚刚馥碗洗澡的时候,他做了冰糖雪梨粥,好消化,比较容易入口。
馥碗松开抓着的袖子,说:“好。”
他看起来没什么情绪,但确实有些不自在,耳尖也泛着浅浅的红晕。
罗域笑了笑,把人拉起来带到床边,出去端了粥回来,放在床头柜上。
馥碗在喝粥,他就坐在一边的藤椅里,手里翻着馥碗的课本,状似无意地说:“今晚你睡这里,我去沙发睡。”
两个男性睡一起虽然没什么问题,但考虑到馥碗的耳朵还红着,罗域打消了这个念头。
尽管根本原因是……他需要对自己异常的行为进行反思,在确认原因之前,并不想吓到小朋友。
馥碗喝粥的动作一顿,想起客厅里短小的沙发,罗域这么高,恐怕根本睡不了。
他皱起眉,说:“沙发太短了,你睡这。”
罗域收紧了手指,抬眼看向少年,浅淡色的眸子里缓缓浮现一抹奇异的情绪,非常压抑,克制,却一点都不让人觉得不适,反而如同月夜的大海,广袤而深邃。
可惜馥碗没有抬头看男人,并没有察觉到。
半晌,罗域说了声:“好。”
等馥碗吃完粥,他把盘子带走,回来的时候从衣柜里多拿了一条空调被。
等馥碗裹着被子在床的内侧躺好,罗域才在半臂远的外侧躺了下来,伸手按灭了床头灯。
黑暗中似乎连彼此的呼吸和心跳声都清晰可闻,馥碗却反而放松了下来,没有之前那种异样感了。
罗域的表现给了他足够的安全感,之前的不自在似乎成了错觉。有罗域在身边,馥碗总能很快入睡。
可半梦半醒之间,馥碗又似乎听到有人在身边对他说了几句话。
“今天不高兴约莫是因为,太多人要抢小朋友了。”
以致于不太理智,做了那么些确认所有权的行为,仔细想有些莫名,甚至无法确定原因。
“抱歉,吓到了小朋友,以后不会了。”
低哑的诱哄声一直渗透进了睡梦中,没有意气用事,没有幼稚的独占欲,只有珍惜,怜爱和清醒的理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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