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相悦

小说:本侯有疾 作者:夜尽初辰
    “快些起来吧, 老婆子知你是个好的,是我家绍儿没这个福分。”

    燕赵歌跪坐在榻上,太皇太后攥着她的手,叹息道:“这些年也苦了你了,可惜老婆子没有女儿,不然你就是我孙儿了,哪还轮得到临原侯。”

    这话有些刻薄了, 燕赵歌只当听不见。

    “臣祖父去得早,祖母也未曾给臣承欢膝下的机会,若是太皇太后愿意,臣愿意为太皇太后披麻戴孝, 以敬孝心。”燕赵歌说道, 语气十分诚恳。

    这话其实是在哄太皇太后, 临原郡主是宗女, 作为她继子的燕赵歌也算半个宗室子弟, 太皇太后去了她肯定是要披麻戴孝的。前世燕岚不在长安, 又没有多少宗室亲王在京, 她还为太皇太后守过皇陵。不过这一世长公主宣六位封王进京,想来燕赵歌是没有这个机会了。

    太皇太后已经有些糊涂了,想不到那么多, 燕赵歌心诚又懂事, 愿意为她披麻戴孝,她乐得如此,自然不会拒绝。

    “人这一辈子难得糊涂, 老婆子临死前糊涂了一阵子,能清醒也是幸事。是老天爷赏脸,给老婆子留了些时间。”

    燕赵歌下意识要说一些宽慰的话,对上太皇太后浑浊的眼睛,那双眼睛里已经没什么光彩了,她又不由得将话咽了回去。

    还有多少时间,没有谁比太皇太后自己更清楚了。

    燕赵歌不喜欢说些违心的话来奉承,两世为人,她一贯坦诚,对着风烛残年的太皇太后也没必要再说些虚的。

    “叶家没了,可老婆子还在。那些个祖田产业,都姓叶。趁着我还清醒,就都交代下去。”

    皇帝立刻唤来候在殿外的太史官员来记录。

    太皇太后说得很慢,一边想一边说:“叶家的田产不多,江南的祖田,世祖和代宗赐下来的庄子铺子,就都归综儿,入内务府,算作皇家私产,不要进国库,老婆子不放心,所有的地契都在老婆子手里,待会儿拿给你。你父皇走时,我看过内务府,剩的不少,却也不多。户部惯于寅吃卯粮,国库总是亏空,综儿你年轻,莫要被诓骗了,国库出去的东西,三成都被吞了,内府拨下去的才是实打实的,老百姓会念着你的。”

    皇帝含着泪点头。

    “当年叶家给老婆子的陪嫁,挑两个收成好的庄子,给咏月,剩下的都给绍儿。绍儿是我嫡嫡亲的孙女儿,还未成亲,我得多留一些给绍儿做嫁妆。老婆子也知羞,总不能让咏月白白地给老婆子披麻戴孝,那成什么了。我知道你们都不缺这些东西,就当是留个念想,也莫要推辞了,总归我去了,也无人继承。”

    燕赵歌也只得将推辞的话咽回肚子里。

    太皇太后话说得有些急了,缓了一缓,才低低地唤了一声太子。皇后连忙把太子抱过来,一直歇着地太后也凑了过来,她也不年轻了,像年轻人一般在床边守着是熬不住的,太皇太后也体谅她。

    燕赵歌见状,从榻上退了出来,皇帝给了她个手势,让她到一旁站着,或许有心或许无意,她站到了长公主身边,隔着大约一人的距离。

    “长得可真好,叫什么来着……”

    “鉴庭,父皇遗诏上赐了曜字。”

    大晋从立国以来就有皇帝改名避天下讳的传统,日出万物进为晋,所以高祖皇帝规定子孙继位后改的名字必须从日,世祖皇帝为了保证传位的稳定性,规定更名必须隔代。皇帝继位前名传综,代宗皇帝指定了他这一代的皇帝名曙,先帝临终前也给下下代的皇帝留了曜字。

    “日出有曜,好名字啊……再挑两个庄子给庭哥儿,老婆子记得还有两个皇子,也不必抱过来了,各给一个庄子,剩下的都是绍儿的。别说老婆子厚此薄彼,让我在地下都不安生……”

    一众的人都连连应下。

    “太后、还有皇后啊……我没给你们留些什么,可不要埋怨……”

    太后红着眼眶摇头,都年过半百了,孙子都有了三个了,还在乎这些虚的做什么?

    皇后不住地抹着眼泪,给了她的儿子两个庄子,另外两个皇子一人一个,这就是间接承认了庭哥儿的太子之位了,不出意外,将来继位的就是自己的儿子了,她还能有什么不满的?

    “太后啊……绍儿是个有主意的,你莫要催她……儿孙自有儿孙福……”

    “您放心。”太后应道。人都要没了,没有不应的道理。

    太皇太后交代完了事情,已经疲倦得睁不开眼睛了,微微喘着气,道:“让老婆子睡一会儿……”

    长公主对于太皇太后的逝去比其他人都有准备得多,她镇定自若地唤来候着的嬷嬷,伺候太皇太后重新躺下,再拉下幔帐,挡住室内的光线。

    太后和皇后先回宫了,太后在寿宁宫坐了半天,她年轻时生孩子没养好,身子骨不大行,再熬下去恐怕也离驾鹤西去不远了。皇后生了孩子才不久,也在将养着,先带着太子回宫,等太皇太后没气儿了再过来磕头。

    燕赵歌不知道自己该不该走,但皇帝和长公主都没发话,她就只能在这里等着。

    皇帝净了面,等长公主出去吩咐事情,他盯着燕赵歌许久,冷冷地哼了一声,“蓟侯世子好文采啊。”

    燕赵歌摸不着头脑,不知道自己在哪儿得罪皇帝了,思来想去也就只有她拒绝了太皇太后赐婚这一个理由,可她都把长公主夸成仙女儿了,皇帝还是不满意吗?

    “臣愧不敢当。”

    “你还有什么不敢的?燕咏月啊燕咏月,你连寤寐思服这种话都说得出来,你还有什么不敢的?你怎么敢觊觎我皇姐?!”

    燕赵歌:“……”

    你都是当皇帝的人了,婉拒的话听不出来吗?

    皇帝又哼了一声,要说些威胁的话,见长公主进来,便将没出口的话咽了回去。

    见长公主过来,燕赵歌拱手行礼道:“见过长公主。”

    长公主点点头,然后看向皇帝,眼神里驱赶之意味颇浓。

    “回头朕再找你算账!”皇帝只得恶狠狠地瞪了燕赵歌一眼,气呼呼地走了。

    燕赵歌:“……”

    这可真是无妄之灾。

    “燕赵歌,你表字咏月吗?”长公主问道。

    燕赵歌回答道:“是臣父和臣之恩师一齐定下的。”

    虽然之前就知道不可能,但听到燕赵歌亲口回答,长公主面上还是难免失望之色。落到燕赵歌眼中就更让她莫名其妙了,长公主对她表字不满?可后世还夸赞来着,她改了表字之后还很不高兴,怎么回事?

    长公主从燕赵歌的反应中意识到自己失态了,也没有解释,很是自然地收敛了神情,道:“本宫婚事历经波折,太皇太后临终心忧,是不作数的,你莫要介怀。”

    燕赵歌摇摇头,道:“家有老人,如有一宝,太皇太后之心忧,即如臣年幼时臣之祖父忧臣病体,臣能理解。”

    一时间相顾无言,长公主道:“太皇太后后继无人,想你披麻戴孝,就委屈一下,先在这里候着。”说完,长公主看着她,神情恍惚了一下,又很快回神:“来人,给燕赵歌赐座。”

    燕赵歌看着她的身影,忍不住蹙眉。

    她既有爵位又有表字,长公主却直接称呼她的姓名,简直无礼之极,长公主为何对她如此不满?

    燕赵歌在寿宁宫的一个偏殿里用了午食,太皇太后驾崩在即,不好大鱼大肉,长公主也没心思吩咐御膳房做得有多精细,几个清淡爽口的小菜,就着馒头,燕赵歌吃得很是舒心。

    傍晚的时候下起了雨,晚食后她托长公主命人给府里递了话儿,这一夜在宫里留宿。过了酉时,长公主给她安排好了睡觉的地方,燕赵歌总觉得躺不下去,翻来覆去又起来去寿宁宫里守着了。

    长公主似乎是在看奏章,见她进来也没有只是点了点头。

    为了太皇太后能睡得沉稳,寿宁宫里只点了一点蜡烛。昏黄的烛光下映着长公主的侧脸,燕赵歌竟有一种又回到了前世的错觉。

    太荒唐了。

    她定了定神,跪坐在榻上,守着守着,不知不觉困意就涌上来了。迷迷糊糊之间,劈里啪啦地雨点打在屋顶,风声大作,惊得燕赵歌醒了过来,再看长公主,已经伏在案上睡着了。

    燕赵歌探了探太皇太后的鼻息,若有若无的,显然已经是弥留之际了,估摸着就在这一会儿了。她小心翼翼地站起身,走到长公主身前,轻声道:“殿下,该起了。”

    长公主睡得并不踏实,不安稳的梦境里全是燕赵歌的模样,她本以为最印象深刻的应该是燕赵歌赴死之前留给她的那张笑脸,和那一声“我去后,燕地上下莫敢不从,殿下务必珍重”,反而是她早就忘记了的样子。

    或许,只是她以为自己忘记了。

    燕赵歌稀里糊涂地和她成亲那一夜,她呆若木鸡地看着她,然后涨红了脸,落荒而逃。

    整整十年,就算是石头也被捂热了。她的心是软的,可硬不过石头。

    恍惚间,她听到有一个熟悉的声音唤她,出口的不是冷冰冰的长公主,是那温声细语的殿下,有多少缱绻缠绵都藏在这两个字里。

    燕赵歌,你为什么不肯等我呢?我们不是说好了的吗?

    你怎么反悔了?

    我们说好了的,你怎么能……反悔呢?

    作者有话要说:我有预感,你们看到提要会先骂长公主几句,看完了又会和长公主道歉。

    我猜对了的话请评论,猜错了的话也请评论。

    嘻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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