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试之后,燕赵歌舒舒服服地在家闲了一天,一天三顿吃青菜豆腐,虽然不明白皇帝为什么赐了个御厨给她,但是青菜豆腐是真的好吃,府里原来的厨子已经心甘情愿给新厨子打下手了。
第二天她刚用完早食,还没来得及撤桌子,前院就一阵鸡飞狗跳,季夏的脚步声匆匆而来。
“世子,有圣旨到了。”
燕赵歌反射性地觉得皇帝又出幺蛾子了。先赐了个举人,又赐了个厨子,这次要赐什么?
等到了前厅,发现压根儿不算什么圣旨,就是一个内侍来传皇帝的口谕,召她进宫面圣。
燕赵歌恍然大悟,忘了这茬儿了。朝臣阅卷之后会把最好的十篇呈送御览,然后内侍会一一对应取出封存的原本,拆掉糊名,将士子的姓名籍贯等露出来,由皇帝选定状元和榜眼,依次定下二甲前七。在放榜之前,皇帝会单独召见这是个士子。最终的殿试名次,一甲的状元榜眼探花,二甲的前七都要在皇帝召见之后才会决定下来。没有应对好的话,从状元掉到二甲第七甚至更低也不是没有可能。
皇帝要召见燕赵歌,也就是说,她的名次在这次殿试前十。
为什么不直接给个三甲啊,长公主为什么不劝劝今上啊。燕赵歌感觉头都大了,但还是得进宫。
燕赵歌跟着内侍出门,坐着府里的马车直奔皇宫,路上她不着痕迹地和内侍套了几句话,又塞了一个不大不小的红包,小内侍眉开眼笑地和燕赵歌透露了许多面圣需要注意的细节,比如今上极其尊重长公主,所以牝鸡司晨这种话就不能说了,不然不仅名次掉下去,最后肯定会被发配到苦寒之地喝风。
两世为人,燕赵歌还真是第一次面圣,长安动荡之前她没进过宫,长安动荡之后她作为燕地最有权势的人之一,入朝不趋,剑履上殿,连后来的小皇帝都要老老实实叫她一声姑丈,哪个朝臣不尊称一声燕王殿下,谁敢抓她的逾越之处?
进了皇宫,燕赵歌被小内侍领着在一处偏殿等候,过了大约半个时辰,又有一个内侍进来,对着燕赵歌开口道。
“蓟侯世子,今上宣你觐见。”
“有劳令公。”燕赵歌拱手道谢,微笑道。
“蓟侯世子客气了。”内侍一脸笑意,微微弓着身子在前面领路,一边领路一边小声地说着一些忌讳的东西,比先前那个小内侍说得更为详细。
皇宫里的内侍不全都是阉人,也有健全之人,但因为靠着侍奉皇帝为生,外面的人又分不清哪些是阉人哪些是健全人,干脆就一概而论,经常会有读书人在背后啐他们一口,骂一声腌臜东西,当着面骂的也不少见。像燕赵歌这样对着所有内饰都礼待有加的凤毛麟角,也很容易得到他们的好感。
燕赵歌原本也看不上这些阉人,直到后来长安动荡,今上驾崩,蜀国公兵变,一群内侍顶着箭矢拼死从宫里将太子抱了出来,交到她手里的下一刻就咽了气,一身的箭羽,燕赵歌却连这些人姓甚名谁都不知道。京营八校护着长公主、太子和燕赵歌去了燕地,一路上因为风餐露宿和粮草不足,加之有叛军拦截,到燕地时兵马死了一大半,而那些自诩忠义的朝臣,却在蜀国公夺得皇宫后不久就脱帽下跪,恭迎新帝,其丑恶嘴脸可见一斑。
仗义每多屠狗辈,负心多是读书人。她忍不住在心里感叹一声。
她被引领到了未央宫的一处宫殿宫门外,领路的内侍道:“请蓟侯世子稍等,奴婢去通禀一声。”
“有劳令公。”燕赵歌再次感谢。
进去通禀的内侍没过多久就出来了,让燕赵歌再稍等片刻,里面有一人正和皇帝奏对,得对方结束之后才能进去。
又过了一会儿,一个内侍引领着一个昂首挺胸的士子出来了,其一脸傲气、状元乃囊中之物的模样不是今科会员曲岁寒又是何人。
燕赵歌和曲岁寒对上视线,被对方狠狠地瞪了一眼。
这人是不是有毛病?做什么瞪她?她一脸不明所以,旁边的内侍给她解释道:“刚才那位乃是今科会元。”
原来如此。看对方这模样,似乎奏对的结果很好啊。燕赵歌对着对方微微颔首,她一个侯爵世子,父亲又是重兵边将,对一个还未走马上任的准官员微微颔首就已经算是很给面子了,就冲着对方瞪她这一眼,要不是这里是皇宫,她上去给对方一脚都不会有人说什么。
曲岁寒似乎被燕赵歌的动作气到了,咬牙切齿地问了一声好,接着又昂首挺胸地走了。
燕赵歌:“……”
燕赵歌毫不在意地道:“这位读书人似乎对我有些意见。”
领路的内侍微微一笑,道:“进宫之后的一切举动和交谈,都会被记录下来禀给当今。”
哦豁,这下曲岁寒怕是要去岁寒之地种松柏了,名副其实,妙哉。
燕赵歌跟着内侍走进殿内,殿里飘着淡淡的檀香味道,殿上摆着一张屏风,屏风前是一张案桌,案桌后坐着一个穿着明黄色龙袍的年轻人,年岁和燕赵歌相仿,殿下也摆着一张案桌。
一进内殿,内侍就直接跪下了,他是皇帝家仆,面圣必须要跪。燕赵歌却可以先整理一下衣襟,再跪坐在地上,拜倒在地,道:“臣蓟侯世子赵歌恭问陛下圣安。”
“朕躬安。”年轻人自然是当今皇帝,他微微咳了一声,才道:“蓟侯世子起身罢。”
“臣敬谢陛下。”燕赵歌再拜,谢过后才起身立在一旁。
“给蓟侯世子赐坐。”
有内侍拿来一块灰色的蒲团摆在殿下的案桌后,燕赵歌低声谢过内侍,再拜皇帝,端正地跪坐在蒲团上。
皇帝暗暗点了点头,礼节上没有欠缺,也不是纨绔子弟的模样,走路姿势端正,外貌是极好的,就是身子似乎单薄了一些,若是再健壮一些可以直接任为殿上的大汉将军了……咳咳咳,不行不行,怕是要被皇姐责罚的。他低咳了一声,道:“蓟侯世子可曾取字啊?”
燕赵歌不明所以,回答道:“臣父和恩师已经为臣取好了字,为咏月,歌以咏志的咏,明月的月。因为臣还未加冠,所以并未叫开.”
“好字,蓟侯世子比朕年长些许,又得皇姐欢心,朕便以表字称你。”皇帝在心里十分诧异,燕赵歌的表字是咏月,那燕永谣又是哪个?
燕赵歌一头雾水,我什么时候得了长公主欢心?她自醒来到现在除了殿试的时候用余光瞄了长公主几眼外,还不曾和长公主见面过,长公主怎么可能赏识她?
皇帝是不会给她解释的,他满脑子都是燕永谣到底是哪一个,于是便问道:“朕听闻咏月有兄弟三人,可曾取表字?”
“不曾,臣之兄弟最大者不过十五,最小者方才五岁,臣父虽以咏字定臣之兄弟之表字,更详细的还未取。”
皇帝点了点头,和锦衣卫暗中调查的结果一致,燕赵歌很诚实,这很好。他想了想,又问道:“咏月可还有远亲啊?
这个问题越来越离谱了。燕赵歌一边在心里感叹皇帝比她想象得还能出幺蛾子,一边回答道:“臣离开燕地时年幼,不知堂兄弟有几人,臣之嫡亲叔伯父一共四人,皆战死于北地。”
皇帝问完也意识到他问的越来越偏,完全偏离了策论的范围,掩饰性地咳了一声,道:“蓟侯子嗣单薄,朕心怜惜,故此一问。”
“臣惶恐,谢过陛下,得陛下垂怜,不胜感激。”燕赵歌拜谢道。
“这次策论,咏月写得甚得朕心,长公主也夸赞咏月乃是大才。能列为前十,足以证明你之才能。”皇帝夸了几句,话题一转,道:“但你出身勋贵,举人身份又是御赐,虽有才华,但若是直接得了一甲,恐惹士林朝臣非议,朕将你列为第三甲,你可有意见?”
燕赵歌大喜道:“谢陛下赏识,谢长公主夸赞,臣学识不深、愧不敢当。况且,雷霆雨露俱是君恩,若无陛下赏识,不说此次殿试,臣连举人身份都不可得,能得三甲身份,臣感激涕零。”
皇帝暗暗点头,燕赵歌说话时眼睛里的喜悦不是假的,是真的觉得得了三甲的名名次就非常好,这样的士子太难得了。怪不得皇姐这么喜欢这个燕赵歌,早知道这个人如此懂规矩识大体,他也很喜欢啊!
燕赵歌是真的高兴,随便给她一个三甲,她就老老实实回家,反正皇帝也不可能把她发配出去当县令,这样也不会引人注目,这简直太好了。
皇帝又忍不住咳了几声,燕赵歌连忙收敛笑意,一脸关切地问道:“陛下是否身体不适?”
燕赵歌的关切倒不是假的,一起的动荡都是从兴平四年今上意外驾崩开始的,那时太子不过两岁,蜀国公立刻就有了异心,串连着不够忠诚的朝臣们,掀翻了长安的天。
若是今上没有驾崩,说不定一切都不会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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