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昀洗了个澡,浑身发热地站在镜子前。
嗓子因为说了太多话,又有些刺痛。
也许那瓶果酒的度数真的不低,他的兴奋感依旧在延续。
唱得不太好。
但他唱了。
征哥也听到了。
江昀出了卫生间,换了件干净T恤当睡衣,一会儿工夫听见阳台又有声音。贺征又在打电话。
这次阳台门是关着的,他听不见通话内容,也没费神去听,觉得征哥好辛苦。
也许是压力真的大吧,他烟抽比以前在剧组过分多了。
江昀往床上一躺,第一百零一边思考要不要用经费换枕头。
他做的蛋糕受到了一致好评,电饭煲内胆尺寸限制,做得不大,几个人分分就没了。江昀想着灶台上还没用的薄荷叶,惦记着什么时候做戒烟用的薄荷糖。
要是想送礼物,就不能给人发现。
但最近他常跟贺征一起活动,能抽什么时间做呢?
这个念头刚刚盘旋了半分钟,江昀的意识就控制不住地沉下去,没了声息。
也许是讲了那段回忆,他迟迟不肯休眠的大脑开始重复那个片段。
四面白茫茫,他哆哆嗦嗦坐在雪地里,手冻得失去了知觉。
视野里跳出孤独的紫色,孤独的蓝色,孤独的赤橙黄绿,它们一会儿像舞台灯,一会儿像空旷街道的流光,和凛冽的空气一起盛在一个巨大的玻璃碗里。
江昀拿打蛋器用力的搅打它们,越发越大,最后成为了一团城堡那么大的彩球,把他埋了进去。
憋闷感一点点侵占他的思维,他忽然看见了贺征。
贺征突兀出现,举着一把黄色雨伞,遮到他头顶上,挡住了蓝色的雨。他好像看到了什么好笑的事,看着江昀笑个不停。
他说:“江昀,看,那儿有个傻狍子。”
江昀回头,看着蜿蜒的雪径,在树后面看到了一只探头探脑的动物。
“那是鹿。”他坚持。
“是狍子。”贺征说。
“鹿,它有角。”
“是傻狍子。”贺征嘲笑他。
江昀被他感染,也傻乎乎地笑起来,笑着笑着,脚往前一步,把自己蹬醒了。
“…………”
江昀懵懵地爬起来,甩头。
做的什么鬼梦……虽然的确有这么回事。
那天贺征找到他,带着他坐缆车下到半山腰,再走回去。一路上贺征都在说你是不是傻,小学生都比你有常识,你是不是这个那个……
江昀惭愧地嗯嗯嗯。
最后他们看到一头傻狍子在树后面探头探脑,贺征那时候根本没笑,怒气冲冲地指着狍子说:“我看你就像它!”
看了眼时间,一点半,但他笑清醒了,毫无睡意。
回忆了一下昨晚这顿饭,江昀不得不承认,自己有点失控了。他不该唱那首歌的。他应该等嗓子好了再唱。
然而懊悔也没用了,仔细想想,唱得好又如何,不好又如何?
反正贺征是个直男……
但江昀忍不住又想,万一……万一呢?
几天节目录下来,羽茜和贺征不像能擦出火花的样子。瑞秋和陈恋恋更不用说了。
可是贺征很照顾他,就连瑞秋他们也常常起哄,好像给了他特殊待遇。
江昀点开微博,切换小号,去自己的超话刷了刷。
还在扯着那口锅不放。
自己的粉丝好像都闭嘴了,只剩淘宝主播的粉还在他的坟头蹦迪。
好的,清醒了。
阳台外没声了,也没亮光,贺征估计睡着了。江昀想了想,索性起床,趁着睡不着下去做个糖吧?
说干就干。
薄荷叶捣成泥放在一边,一罐白砂糖倒下去,加水煮。
水蒸气咕嘟咕嘟弥散开来,他关了灯,从耳房拖了个纸箱当板凳坐下。
耳塞塞进耳朵,眼睛盯着煤气灶的火。
没做完的demo在耳边分轨道弹奏。
两遍听完,七分钟过去,他站起来想开灯搅一搅锅里的糖汁。走到开关旁,外面传来脚步声。
江昀手顿了顿,默不作声后退两步。
几秒后,他们亲手做的落地吊灯亮了。
不太亮的黄光透过枝杈缝隙,在墙面上形成道道阴影。
脚步声不止一个人。
“喝点吗?”
是羽茜的声音。
“谢谢。”贺征说。
江昀愣了愣,背后出了点热汗,同时又为自己之前的小小幻想感到羞愧。
他在开关旁边站了一会儿,竟然还记得锅,转身把火关掉。
他不敢贸然出去,又舍不得把耳朵堵上,遂把捣薄荷叶的小碗和小杵拿着,坐到了门边。
这角度能看见一点客厅沙发,大部分被桌子挡住了。
而贺征正好坐在沙发上,羽茜似乎和他面对面,坐在椅子上。江昀能看到羽茜的脚,竟然还踩着高跟鞋。
不知道有没有化妆,甚至弄个大全套出来。
“我一开始就觉得你不适合这个综艺。”羽茜淡淡说:“看到你很意外。”
“为了你来的。”贺征半夜起来,声音发沉。
江昀胸口紧了紧。
尽管他知道到贺征是说电影的事,还是不太舒服。
沉默片刻。
羽茜:“我知道,经纪人跟我说了。但是你班底都没扯起来,我不能担这个风险。”
贺征:“是不能还是不想?”
半晌,羽茜嗤笑一声:“贺征,你知道我最讨厌你什么吗。”
“嗯?”
“就是你认不清自己的态度,”羽茜:“你现在不是在求我办事吗?半句好话都不会说?”
“不是说了,我为你才来的这个综艺。”贺征有点不耐烦。
江昀心凉了半截。
这不是两个普通合作伙伴之间会说的话。
过于不客气,也过于亲密了。
他们俩关系有这么近吗?还是……曾经交往过?
江昀仔细搜索自己记得的,他俩的合作信息,却还是只有多年以前的一部电影。
他蹲坐在黑黢黢地厨房里,有一下没一下轻轻捣薄荷泥,生怕发出半点声响。
烦躁像蛇一样从脚踝盘上来。
他难耐地把脚|交叉怼上,自己跟自己搓了搓。
外面又沉默了一会儿,听着还有杯子和液体的声响。
羽茜:“你弄多少了?扬天的商总你问过了吗,你们不是关系好。”
贺征:“他说等我的女主角定下来。但你工作室说要等扬天资金到位。现在谁还等资金到位?你经纪人不想让你上我的戏吧。”
“哈,”羽茜笑了一声:“这事我真不知道。你要是有钱另当别论……不然让我等你?等到猴年马月?来,碰个杯。”
杯子清脆的响了一声。
羽茜叹了口气,慢慢说:“我说句实话你别不高兴,你刚起步,很可能亏。”
贺征烦躁说:“亏不到你头上。”
“我亏了时间。”羽茜停了停,继续说:“我帮你,看的是人情,你得拿出点态度来。结果你呢?万事不管,哄哄我说两句好话都不肯……你是不会吗?你什么不会啊?你就是不肯。”
江昀手陡然重了两分,把手中的薄荷泥捣出了点声响,心想凭什么哄你。
贺征不吭声,羽茜声音渐渐提高。
“说着为我来综艺,你照顾我了吗?我知道你毛病多,我不如你你看不上我,结果你转头对个过气小歌手喜笑颜开的,给我面子了吗?”
江昀竖起耳朵。
贺征怒道:“我之前就跟你说了,不想传绯闻。而且是你工作室亲自给我打电话,叫我注意分寸。”
“你稍微绅士一点就会跟我传绯闻吗?”羽茜也不高兴了,俨然吵起来了。
江昀忍不住加速了小杵,薄荷捣得叮叮响。
羽茜不等他继续,抢道:“那你以为你跟过气小歌手就不会传绯闻吗?等节目一播你就完了我告诉你。”
贺征:“说什么胡话!?”
“别搞笑了,咱俩也不是没人说过,绯闻传出去了没?倒是你跟江昀,以前演那个垃圾剧,同框两三集,就有cp粉猛刷了,说你们配呢。”羽茜说。
“……别恶心我了。”贺征说。
江昀手抖了抖。
他忽然心里慌慌的,不想再听。
把耳机塞上,薄荷碟子搁桌上,趁两人说话不注意,一道残影蹿回楼上。
他已经无暇顾及贺征和羽茜会不会看到他,厨房和楼梯离客厅有一小段距离,大概率不会。
有一点响动也不会太在意吧,毕竟他们正吵得上头。
江昀把门关上,重重舒了一口气,说不上什么滋味。
酸苦辣咸,又带着点预料之中的怅然。
别恶心我了。
这一句反复在他脑海里回荡。
这时候他就开始后悔,为什么非要偷听,为什么在听到他们提起自己以后还要凝神去听,这下好了,难受的还是自己。
江昀躺回床上,才感觉出了一身冷汗,后背都湿了。
他愤怒地把T恤扒掉,狠狠扔在地上,仿佛这样能让他出口气。
就不能不喜欢吗?
能!
他塞上耳机。
demo听得想吐,江昀换了首歌,是原唱的《rabbit》。
当初会翻唱这首歌,自然是因为喜欢。
那时候他还不认识贺征,也没有暗恋的人。他从小长得好,在生活中颇受优待,家庭平凡幸福,颇有点不识愁滋味的少年意气。
因此他胆大妄为地向往了一场恋爱。
哪怕会让他“All the blood and guts are exposed(血液和内脏一齐爆炸)”。
江昀缩在被子里,捂了一会儿觉得热。
但他不敢掀开,他觉得有点怯了,更害怕脆弱而矫情的胃向他造反。
他今天绝对不想惊动贺征。
“别恶心我了。”
去你妈的。
“别恶心我了。”
啊啊啊啊啊!
江昀掀开被子跳起来,浑身炸毛,狠狠给了床腿一脚,结果踢到自己大脚指,窝在原地钻心疼。
眼泪猛地砸在脚背上。
过了能有十分钟,这阵不知道到底哪儿来的疼意总算慢慢褪去。
江昀揉了一把眼睛,缓缓进卫生间冲澡。
他出了一身汗,实在没法儿再睡了。
去他妈的,老子不要当基佬了。
江昀冲着水想,再给我一晚的时间,明天起,我就是个直男了。
***
贺征跟羽茜吵了一个多小时,疲惫地出了大门吹着风抽烟。
他了解羽茜,嘴硬心软,也有能力,只是喜欢别人捧着她。有时候嘴上占了便宜,感觉到自己压了对方一头,就很容易答应事情。
贺征没那么容易生气,只是难免有些烦闷。
抽了半根,客厅已经没人了。他忽然想起江昀那个嗓子,犹豫了一下还是把剩下的半根捏灭,揣进了兜里。
他俩房间隔着,衣服晾在阳台,万一窗户一开熏过去怎么办。
最近抽的确实有点多。
烟一灭,再在外头站着就显得格外傻,贺征转身进去,却嗅到厨房有股甜味。
晚上的锅具碗筷应该都洗过了?
灯一开,他看到台子上有一锅透明的东西,还有一叠什么?薄荷?
贺征这会儿脑子有点糊,没想太多,也没动这些,转身上了楼。
一晚好眠。
第二天他收拾好下楼,心情还算可以。
走到一半想起昨天那个锅,琢磨了一下,也没想明白。
这么一晃神,贺征和从厨房里转出来的江昀撞了个正着。
江昀手里端了个浅口盘子,里面不知道盛了啥。
贺征说了声:“早。”
放在往常,江昀早该乖巧冲他笑,说征哥早了。但今天这一声问候迟迟等不来。
他杵在原地,有点奇怪,低头看江昀。
江昀今天穿了件衬衫,也挺好看的,袖口宽宽的,很适合他这挂男生。
他正要说什么,面前的江昀头一抬,露出个笑脸。
“挡路了,滚开点。”
贺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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