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江昀被闹钟闹醒,在床上抱着被子滚了两圈,一头乱毛地拉开窗帘。
起雾了。
山中的雾是雪白的,不像北上广,一下雾,统统变成霾。
他拉开玻璃门,深吸一口气,清凉水汽钻进呼吸道,有股难以形容的气味,他非常喜欢。
以前同公司一个艺人,拉他去参加某小众香水沙龙。
调香师问他有没有喜欢的味道,他不懂这些,就老实说下雨以后他家车库的味道。
调香师万分苦恼,一直做不出他满意的香味,最后肯定地说“那大概是霉味吧。”
江昀没争辩。
此刻他又狠狠吸了几口“霉味”,向左探身,想看看贺征起没起来,碰巧隔壁窗帘一拉,猝不及防地跟人打了个照面。
“早。”贺征拉开玻璃门,被凉气激得后退一步,搓了下手臂“降温了”
“是有点,冷空气来了。”江昀说“得加衣服了。”
天气预报也说降温了,节目组的工作人员挨个敲嘉宾的门,提醒他们多穿点。
江昀把箱子整个翻了一遍,把厚衣服收拾出来,才发现这些年他买的衣服都大多是浅色系,把他自己都吓了一跳。
他以前是个喜欢黑色的人,因为话少显得酷酷的,上学的时候有女生悄悄叫他黑衣骑士。
什么时候买了这么多米色白色的衣服,他自己都不清楚。
人真是会变的啊。
江昀感慨了一会儿,下楼碰上穿着牛仔外套的瑞秋。
“怎么起这么早”江昀问。
“嘘嘘嘘嘘小点声”瑞秋是要上楼的,一副鬼鬼祟祟的样子。
“怎么了”江昀一愣。
“你去门口看,别凑太近”瑞秋甩甩袖子狂奔回房。
大门敞着,牛奶似的浓雾丝丝缕缕往客厅里飘,很仙气。
江昀听了瑞秋的话,放轻脚步,离门还有五六步时停下,惊喜的哎了一声。
有个小动物,正在门框边上,抱着个东西啃。
它有一个竹筒那么大,大尾巴翘着,随着啃食的动作一颤一颤。
见有人走近,它不肯放下食物,而是警惕地静止三秒。确认来人没有要弄死它的意思,变本加厉地啃起来。
这时瑞秋带着贺征下来了,后者扛着他的单反。
两人走近一通拍,照片取名仙境里的小松鼠,稍微修了修发在了静水客栈的微博上。
“是红腹松鼠。”饭桌上,瑞秋难得科普了一次“我刚刚百度了,小栗子的腋下和肚皮毛是红的,体型也对得上,肯定是红腹松鼠”
江昀“谁是小栗子。”
羽茜想起来,迟疑地说“是不是之前在四川泛滥,把林场树皮都啃了的那种”
“就是它”瑞秋打了个响指。
江昀坚持“他不叫小栗子。”
早餐是简单的栗子粥,香甜软糯,配上泡萝卜丁,很开胃。
除了江昀和瑞秋忙着争松鼠的名字,剩下三人都吃得很香。
“为什么不能叫栗子多可爱啊而且他是被我们家的栗子勾引过来的,叫栗子天经地义”瑞秋说。
“它吃栗子,你让它自己吃自己吗。”江昀说。
“世界上那么多叫汤圆饭团土豆棉花糖的狗,它们不吃饭吗”瑞秋不能理解。
“在我这儿不行,换一个,随便你。”江昀说。
瑞秋愤怒地拽贺征衣袖“哥你说你支持谁”
贺征撒了一筷子粥出来,不悦道“听江昀的吧。”
瑞秋“”
瑞秋悲愤“贺老师你偏心”
江昀对叫食物名的宠物有心理阴影。
他邻居家一条叫肉骨头的狗,在他六岁那年被自行车压死了。外婆家一只叫鱼汤的大白猫,吃到药死的老鼠被毒死了。小学买了几条金鱼,虽然是被喂食不当撑死的,偏偏叫了红豆糕这样的名字。还有叫汤团的兔子,叫饼干的仓鼠,叫酸奶的玄风鹦鹉都死于非命。
他这个人相当没有宠物缘,也不知道该怪谁,只能暗暗发誓再也不给宠物起食物名字。
昨天的小羊羔,赵严起名叫欢欢,他没什么好说的。
但松鼠的厄运他一定要阻止。
瑞秋闹了一通,最终松鼠的命名权还是给了他这个第一发现者,改叫“捧捧”,因为它捧着食物的样子很可爱。
那几颗掉在门边的栗子,是昨天踩栗子包时崩出来的,打扫时没发现。
小东西吃完那几颗,发现屋里还有,一步步被引诱进来,带着栗子蹿进耳房,躲在杂物架的缝隙里不出来了。
“外面雾气重,家里干爽,让它呆着吧。”贺征说。
江昀和瑞秋正并排在门口看,贺征同时拍他俩肩膀“走了干活儿去。”
江昀感觉肩膀麻麻的,跟着走了几步,见贺征表情愉悦,问“征哥喜欢松鼠吗”
“喜欢。”贺征说。
“那羊羔呢也不见你抱。”江昀说。
贺征带着他到后院,太阳渐渐把雾晒没了,他提刀打算劈竹子,回答道“我都挺喜欢的,没见外面羊圈是我钉的吗。”
还真是。贺征表达喜爱的方式如此与众不同。
他脱了外套扔在一旁,踩着架高的竹竿,牵动肌肉,重重一砍刀劈下去。太阳晒在他健壮的身体上,鲜活生动,江昀看得有点呆。
贺征回头看他一眼,忽然笑了笑“给松鼠做个笼子,省得你们到处找。”
江昀反应过来,想了想“要不算了吧,它要跑就跑好了”
“观众会想看。”贺征一句话堵回去,江昀没得说了。
对不起了捧捧。
江昀心里默默想,节目还要拍大半个月,我一定会好吃好喝的供着你,让你养出一身肥膘回林子里过大年。
松鼠笼做好,他俩去了耳房。
经过一番鸡飞狗跳的人鼠运动,江昀终于钻进在架子底摁住了捧捧。
捧捧叽叽惨叫,江昀也想跟着惨叫贺征他妈的骑在他身上
“别动”贺征吼,手里抬着个箱子,半身被压在架子第二格里,动弹不得。
贺征真不是故意的。
捧捧钻进架子里,在各种箱子之间钻来钻去。箱子里多是他们这些天做东西用的材料,还有些节目组工作人员的杂物,或轻或重,外表看不出来。
江昀钻进架子底抓捧捧,差一点就能够到的时候,松鼠呲溜躲到某箱子后面。
说时迟那时快,贺征半蹲在他后面,情急之下一扑,把箱子抬了起来。
这番配合堪称默契,捧捧失去了遮挡物,被江昀一把抓住。偏偏它头顶悬了个箱子,出乎意料的重,贺征没处借力,几乎是摔在江昀身上的。
他还不能松手,否则捧捧就要被压扁了。
贺征动不了,江昀也动不了,江昀不动,贺征就不敢动。
江昀绝望地被压,大喊“它在叫”
“你别松手”贺征“不好抓”
“你起来”
“我起了我起了。”
贺征以一个非常不好发力的别扭姿势,使劲儿把箱子搬到旁边放下,他下盘一用力,江昀就快吐血了,忍不住痛苦地啊了一声。
他趴下来的时候衣服卷了上去,后腰露在外面,被贺征的裤子摩擦着,只觉得羞耻得快炸了,耳朵里轰轰响。
贺征总算爬起来,扶着江昀的腰把他往外拉,然后抢过松鼠塞进大笼子里。
捧捧总算不叫了。
江昀拿手撑地,想起来,手一软,又摔回去。
“怎么了受伤了”贺征声音紧绷。
“没。”江昀不敢看他,咬牙说“拉我一把。”
他都不敢想刚刚摄像小哥拍到了怎样不堪入目的画面,拽了拽衣服下摆,借口上厕所匆匆跑出去。留下贺征原地迷茫。
江昀锁上厕所门,扶着墙大口大口喘气,脸上红得要滴血。
草。
去特么的贺征。
去特么的直男。
老子都有反应了。
我是直男啊,我怎么能有反应直男太难做了草,快不想干了。
都怪贺征,江昀想,贺征为什么是男的,还偏偏要对他好。多对他说几次恶心,什么事儿都没了,保准心如止水,再石更者贱。
江昀乱七八糟想了一大堆,洗过脸。
好不容易平静了,才回到耳房。
贺直男什么烦恼也没有,正在逗捧捧玩。
他拿了根手指饼干,在笼子左边敲敲,捧捧跑过去。他迅速收回手,伸到右边,捧捧再跑回来。
江昀“”
“回来了”贺征笑了声“还挺害羞的。”
江昀咬牙,血气又开始上涌“你说谁呢”
“你要玩吗。”贺征没听见似的,把饼干盒递给他“挺好玩的。”
江昀终于看出贺征“喜欢”小动物了。
笼子里的捧捧追着那根饼干,从笼子的左上角跑到右下角,再转着圈跑回去,循环往复,气得直叫。
贺征嘴上挂着兴致勃勃的弧度,越听还越起劲儿了。
就说之前对着小羊羔亲亲抱抱摸摸的人员里没有他,原来是这么个“喜欢”。
看了一会儿,江昀都受不了了,怒道“你逗它干什么”
“多可爱啊。”贺征说。
“行了快给它,你再这样我打你。”
贺征一愣,笑出声“行。”然后把饼干扔笼子里,站起来拍拍手。
他看松鼠吃完一根饼干,就失去了兴趣,让江昀慢慢玩儿,先走了。
“”江昀生了一会儿气,变本加厉地喂了捧捧十根饼干。
什么人啊。
他懂个屁的可爱。
捧捧吃东西才是最可爱。
三姐妹是晚上十点包车来到静水客栈的。
对方的司机认识路,没要他们去接,送到客栈门口,直达。
一下车,看到摄像机和五个光鲜亮丽的美女帅哥,三个年纪不大的女孩子惊呆了。
“瑞瑞瑞瑞秋天哪是瑞秋啊啊啊啊还有贺征陈恋恋哇羽茜江昀”
一通鸡飞狗跳以后,三人同意了节目组的摄像要求,在餐桌上展开了签名大会。
瑞秋春风得意,感觉这才是粉丝见到他时正确的打开方式。
之前两组客人态度都太不热情了。
小女生三人组,都还在上大学。细问才知道,她们不是同学,竟然是网友。
成为网友自然是有共同爱好。
爱好着瑞秋出身那个选秀节目里一个男偶像。
瑞秋春风得意的笑容渐渐僵住,露出苦涩颓丧疲惫的表情。
三个女生,各不相同。
叫糖糖的,短发,微胖,戴黑框眼镜。很活泼,能说会道,小嘴儿叭叭的,基本上是小团体官方代言人。
第二个叫阿黄,头发染成黄毛,扎了个马尾,戴蓝绿色美瞳,很会打扮。两条细竹竿似的长腿,跟着糖糖转,不停的“是啊”“对啊”“没错”。
一个捧哏。江昀判断。
最后一个叫云菲。黑长直,发尾微蜷,化淡妆。
她是三人中最漂亮的一个,却显得最紧张,直直坐着,捏紧双手,一双漂亮的眼睛不时看她的小姐妹,像个不安的小动物。
瑞秋和糖糖聊得正开心,江昀注意到云菲不自在,刚想说点什么,却听贺征先发话了。
“我们养了小羊和松鼠,要去看看吗”他说。
“真的啊”三人惊喜地看他。
女生大多喜欢这些毛绒绒的活物,听到有羊还有松鼠,瑞秋的吸引力都几近于无了。
一行人热热闹闹去看动物,江昀坠在最后面,心里叹了口气。
早就知道贺征很会照顾人,他还有什么好操心的。
时间不早了,去看过松鼠和羊羔,羽茜提议先回房休息。
三人组虽然还有些意犹未尽,到底年龄还小,都乖乖听话了。
江昀还不困,没急着回房,坐在客厅弹了会儿琴。
工作人员还在收拾东西,包包头最后一个走,站在旁边听了一会儿琴,一曲结束,才和江昀道晚安。
“走廊灯要关吗”她问。
“关吧。”江昀说“留我这儿一盏就好。一会儿我也睡了。”
“那江昀老师早点休息。”包包头弯起眼睛笑,上楼去了。
江昀又弹了几遍deo,修改了一些地方,在本子上划来划去。
他很少写民谣,习惯性地往里掺些不合适的声部,一旦发觉就删去,重新来。他不怕改,能改说明不够好,改了也许就进步了。
写了二十分钟,他觉得差不多了。最后弹了一遍,还挺满意的。
不过这是暂时的,明天再听,或许就不满意了。
也没关系,再改。
江昀刚把本子合上,忽然听到有人在近处说话。
“那个江昀哥。”
江昀吓了一跳,见三姐妹组里最漂亮那个,叫云菲的,正站在旁边。
她很紧张,双手绞在一起,颤声说“对不起”
“什么事”江昀缓了缓,尽量放轻声音。
“那个我找不到人我房间的热水器,好像坏了”她说。
云菲怯生生的,可以看得出是真胆小,也不知道怎么有勇气跟网友到这山里来玩的,还住了这么个可疑的新客栈。
江昀跟她非亲非故,加强安全意识的教育从嘴里绕了一圈,又咽回去,跟着她上楼看。
客房是他们亲手布置的,云菲住了今天才弄好的新房间,没有之前的客人验证,确实可能出问题。
客房卫生间是节目组收拾的,但格局都差不多。
热水器是电热的,插头好好插着,灯却没亮。江昀拉了个椅子过来,踩上去检查,没发现问题,又四处转了转。
云菲担心地问“要不要找一下导演”
江昀没应声,原地想了想,最后拉开洗手台下面的柜子。
“找到了,水闸没打开。”江昀松了口气。
“啊”云菲脸红了,意识到自己犯了个先入为主的错误“我以为只是热水出不来”
“没事。”
江昀又看热水器,这次代表工作的红灯亮了。
“大概烧二十分钟到半小时,就可以洗了。灯会灭。”他说。
“好的,太谢谢江昀哥了,你真厉害。”云菲笑起来,非常讨喜的一个小姑娘,有点像家里那只奶兮兮的小羊羔,睁着一双无辜的大眼睛。
江昀心软一瞬,摆摆手离开。
想想琴也写完了,索性回房打算睡觉。
半小时后,江昀躺在床上,一边想着今天也好想换掉这个枕头一边想,刚刚他是不是没盖琴盖
盖了吗没盖吗
那可是施坦威啊虽然一晚上不至于落灰,但是
那是贺征的施坦威啊。
所以他到底盖了吗
如果不是云菲突然喊他,他绝对盖上了,这是他的习惯。关键刚刚有人打了个岔,他就不确定了。
躺下就不想起的懒性最终被这个疑问打败,江昀认命地坐起来,披了件外套打算下楼。
纠结来纠结去的,不就是个琴盖,看一眼,不就安心了吗。
然而,本该安静的一楼有声音。
江昀的第一反应是灯也忘关了,可之后的对话,让他完全顾不上想灯的事。
“很疼吗”贺征说。
“呜对不起,我真的只是逗逗它”云菲带着哭腔。
“口子浅,消了毒估计问题不大。今晚先这样对付吧,明天不行再上医院。”贺征语气不太好,说的话却并不严厉。
他停了停,头疼地说“下次别这样了,不知轻重的。”
江昀回过神,出声问“怎么了”
“你怎么下来了”贺征看清他,眉头立刻拧起来“拉链拉好,大晚上的不冷吗”
等江昀乖乖拉上,贺征才缓和语气说“我下来拿打火机,看到小姑娘逗松鼠被咬了,吓了我一跳。”
“不是让你们回去睡觉吗”江昀转向云菲,有些僵硬。
“对不起。”云菲咬着唇,眼眶还是红的“我等热水洗澡,有点无聊,又想起来楼下灯好像没关就下来找捧捧玩了一会儿。多亏了哥哥下来”
江昀听着那声哥哥,莫名有点刺耳。
贺征说“下次别这样了。你知道野生动物身上多少病毒看这一口没咬实,我才敢浇点双氧水。要是再深一点,只能叫大家起来连夜送你上医院。”
云菲被训得一抖一抖,沮丧地点头。
“好了,”贺征站起来,把医药箱合上,放进边柜里“都去睡吧,不早了。”
说罢才想起来,又拧起眉头,看江昀“你下来干嘛的”
“啊啊”江昀看向钢琴。
琴盖开着。
这两人就在琴旁边闹了这半天,谁都没注意到琴盖它开着。
这明明是贺征的琴。
不是他江昀的琴。
但贺征好像也不怎么在意。
江昀忽然感到非常的不爽。
“我下来盖琴盖。”他平静地说,越过贺征,轻轻把琴盖盖上了。
咚的一声,像叩在心上,有点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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