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第 41 章

小说:伪装直男 作者:园有星
    展哥的话不能说没道理。

    过了这么久, 当初接到他长篇大论教育短信时的愤怒,郁闷,压力, 现在已经散了大半。江昀已经能听进去这些话,并且把里面的内容分个优缺点列表出来,在脑子里过一遍。

    好的方面,首先是版权。

    他只要还留在这个公司,以前的歌就还是他的,他可以唱, 弹, 改得乱七八糟,随便怎么造。

    其次, 他在业内这么多年,也知道, 这些公司其实半斤八两, 都差不多。

    在原公司的糟心事,哪怕真的跳槽去别处, 一样可能遭遇。

    有的小破团队甚至还不如这个公司, 收礼约炮潜规则,一条龙服务, 自家公司起码这点上还算干净。

    再者他现在红了,公司捧着他, 给他留了余地。如果他趁机咬定一些条款, 比如自己有权拒绝接什么工作之类, 想必日子会好过很多。

    至于缺点,不多,就一条,他不爽。

    只是这一条无关紧要的心情,就好像一只五十斤重的砝码,压在了称化学试剂的小天平上,把天平都快压翻了。

    江昀得承认,展宏图说得对。

    刚来这里时,姓展的发的那条短信,字字句句他还记得。

    小江,你有时候真的有点幼稚。

    江昀又叹了口气。

    他看着手机发了会儿呆,打算把这事儿先放一边。

    出门时正好和贺征碰了个正着,贺征穿的他自己的黑外套。

    “怎么了”贺征瞥他一眼,一边下楼一边自然地问。

    江昀被问得一愣,想说没怎么啊,顿了顿却没开口。他有种冲动,想问问贺征,如果是他遇到这种情况会怎么办。

    贺征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是成熟的成功人士了,会劝他回公司吧,有便宜不占王八蛋嘛

    但真的要问吗是不是有点交浅言深了

    “到底怎么了”贺征踩到二楼平台,停下脚步回身看他。

    江昀定了定神“我原公司,联系我,愿意提高待遇挽留我。待遇大概、”

    “别信。”贺征打断他“去别家吧。”

    江昀万万没想到贺征会这么斩钉截铁,起码要问一下提高待遇提高到什么程度吧。

    “为什么留着的话版权问题就不用费心了,还能趁机提要求,别家也没好很多”江昀说着,见贺征非常明显地笑了一下。

    “你现在红了,原公司低头求你,别的公司就不会求吗你就挑个给你解决版权的。不过这些都不重要。”贺征把手从兜里拿出来,点了点江昀额头“重点是影响你心情。”

    “啊”江昀迷茫地看着他。

    “你这破公司,要它公关的时候不公,你运气好红了回头舔你。你要是一点不介意,也不会在这儿犹豫。你犹豫就代表你不想回去。你可是要写歌的人,心情一崩,灵感没了,本末倒置。挑个再好的公司也弥补不了损失啊。”贺征说。

    “你不觉得,有点太意气用事了吗。”江昀无奈问“一句看不顺眼就走人,幼稚。”

    “这叫什么幼稚。”贺征又笑,从兜里掏出几颗薄荷糖,拿纸包着的那种,塞了一颗给江昀“弄明白自己更想要什么,可以避开的委屈也不用硬受。不是忍辱负重才能叫成熟的。”

    江昀感觉鼻腔有点酸,忙低下头剥糖。

    “糖哪儿来的”他问。

    “徐岫带来的,你做的吃完了。”贺征把剩下的糖塞回去“走吧,导演喊了。别担心,公司先挑着,搞不定了来找我,小事。”

    江昀这些年总被说不懂事,无论是作曲上异议,还是工作上的分歧,说到最后总会回到中心思想别天真了,在社会上混没你想得那么容易,钱也不好赚,你什么时候能懂事一点

    江昀你二十六了不是十六,能不能成熟一点

    种种类似的话翻来覆去在他耳边立体环绕声播放,有时候他自己都怀疑是不是真的白长这么多岁,社会的毒打还不够猛烈。

    但是贺征跟他说,他没错,也不幼稚。

    江昀跟在他身后,看着他的后背,就觉得真好啊这是他喜欢的人。真是没白喜欢,说的话都这么好听。

    “不过啊,”贺征下台阶的脚步一停“你都多大的人了,把自己丢雪山上,跑个节目组迷路,手机动不动就没电”

    “烦死了。”江昀笑出声,骂了他一句。

    贺征用一种你出息了啊的眼神看他,坚持把后半句说完“小学生都比你聪明。”

    “那你衣服都不会洗。”江昀带着笑说完,越过他小跑下楼。

    因为江昀这个笑,贺征不怎么美妙的心情指数显著回升。他真挺想让江昀多笑笑的,但这话怎么说怎么怪,只能在心里想想了。

    雨停,大家一起出去拍了趟外景。直到回到客栈,贺征心情都还可以。只是他妈一直不给他短信答复,让他神经多少有点绷。

    徐岫吃过晚饭就要走,羽茜他弟弟还要再住一晚。

    晚餐饭桌上说起这安排,大家都一副舍不得的样子,挨个跟徐岫碰杯,以啤酒代白酒。

    毕竟在录节目,这酒也就意思意思的量,但徐岫还是表现得一副酒醉后真情流露留恋万分的模样。

    贺征一直盯着他看呢,见他又要伸出魔爪跟江昀握手,看准时机一拉他后衣摆。

    “哎”徐岫被拉得跌坐回来,也不生气,意味深长的看他。

    贺征不爽地皱皱眉,掩饰地拿起筷子,夹了一块小葱嫩豆腐放碗里。

    桌上手机震了震,屏幕显示有新消息。

    贺征解锁,发信人竟然不是他等了一天的妈,而是他八百年没联系的爸。

    一股事情没按照他的预期发生的不爽感顿生,那口豆腐也吃不下去。他爸的短信很简洁,跟他妈那啰嗦的嘴完全相反。

    你回国了

    贺征见其他人正说得热闹,低头回了一个嗯字。他爸大概率玩着手机,很快回复。

    你妈说你给她五十万出来谈谈。

    什么五十万上哪儿谈

    贺征觉得可笑极了,而后就是深深的无力。他把手机锁了,没再回,这打字得打到猴年马月,他动都不想动了。

    他烦得连饭都不想吃。

    欢送徐岫的散伙晚饭结束,外面只剩一线橙光。贺征等导演说散了,才拿着手机出去。过了一会儿又进来,跟徐岫说“我送你吧。”

    “咋啦”徐岫惊悚“你吃错药了”

    贺征跟工作人员拿来剧组车钥匙,淡淡说“我正好出镇有点事,导演”

    “行吧,”导演也没什么理由阻止,笑眯眯说“记得回来就行。”

    贺征对车没什么特别的喜好,好车破车都开不出速度,特别稳。徐岫一坐上副驾就条件反射打了个哈欠。

    “怎么突然出去”徐岫懒洋洋一靠。

    “我爸来了,说是谈生意,到附近玩,顺便找我。”

    “我靠”徐岫吃了一惊“他怎么知道你在这儿的不是他找你干嘛”

    贺征烦道“不知道。”

    徐岫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国道两侧的反光板偶尔将贺征的脸映亮,表情有点生硬。

    “你还真给他面子,让去就去啊。”徐岫缓缓吐了口气。

    “难得。”贺征打了个方向盘,绕过地上一条裂缝“有三四年没见了。”

    山路难走,贺征开了一个多小时才把徐岫送到地方,他的团队有人来接他。出了山,又开始下小雨,徐岫把行李从后备箱拿出来,又从副驾探身进去。

    “那我走了啊”

    “快滚。”贺征摆手。

    “你那个爸算了,也不是一回两回,反正你有事随时叫我,少抽点烟。”徐岫把装着糖的手提袋丢下,砰一声推开车门“走了。”

    贺征朝他点点头,掉转车头继续往绵阳方向开。他跟贺健业约在了路程折中的一个县里,大概再开半个小时就差不多了。

    实际到那儿却花了四十五分钟。

    贺征不知道是因为担心雨天路滑,还是潜意识里不想赴约,开得很慢,迟到了。这个县虽然小,但该有的都有。贺建业找的馆子装修还挺洋气的,是个吃牛排的西餐厅。

    外面空地上停了辆保时捷718,贺征目光漠然地扫过。

    一进去就看到贺建业靠窗坐着,身边靠着一个没骨头的女人,正跟他你一口我一口的喝饮料。

    女人目测还没他大,贺征忍着恶心坐到对面,把车钥匙往桌上一拍,没开口。

    “下雨了啊,路上没磕着碰着吧。”贺建业笑笑,见贺征看他的女人,介绍说“这是你心姨”

    “别扯了,说正事,”贺征眼睛微眯“我妈那儿我只答应给二十万,多的没有。你给不给不关我的事。”

    “这样”贺建业失笑“她今天给我打了几十通电话,歇斯底里的,说她儿子都肯给她五十万,我这个做老子不能比你少。”

    贺征没说话。服务生过来送了杯柠檬水,大概是看这儿气氛紧张,也没问他要点什么。

    “我的意思呢,是你连这二十万都别给。”贺建业喝了口饮料“她找你要不到钱,也就没借口来找我要。她没本事,要不到也就消停了,又不是真没钱。你还能饿着她了多了她又拿去赌,所以别给。”

    贺征沉声“我给不给不关你事,别命令我。”

    贺建业突然笑了“嘿,看我小子真是跟我像,有我当年风采,是吧心心”

    女人附和“是呀是呀。”

    贺征把目光移到隔壁,看得这位“心姨”笑容僵住,不敢再说,缓缓收回手。而贺建业脸上的表情却愈发满意,好像贺征越是冷漠,越是符合他的期待,“有他年轻时的风采”。

    贺征忽然感觉很累,非常累,是一股从意识深处涌出的疲惫感。

    这个什么心姨,已经是他第不知道多少个小妈了。

    从他小学四年级,贺建业从外面领了个年轻漂亮的小三回来,他父母离婚,前前后后的小妈加起来能凑足四妃六嫔。

    贺建业条件确实好,早年有才又有貌,手段也可以,整个家都是靠他一个人撑起来的。他当初娶柳青玉是因为对方长得漂亮,而且只是漂亮而已。

    而柳青玉一点也没辜负他的期待,除了生下贺征有功劳,其他一点事都不做,贺征也不知道她每天都在想什么。

    这样的女人,抛弃起来再容易不过。过了些年柳青玉年纪大了些,不那么漂亮了,贺建业直接办了起诉离婚,留给她一栋房子,自己带着新欢过新生活去了。

    那以后,到贺征住校前的几年,柳青玉每天永无止境的哭诉洗脑一般灌进他的耳朵。

    他妈在他小时候也温柔可亲过,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撕裂成这样了。

    贺征一开始恨贺建业,直到他长大一点,柳青玉开始说他“像你爸”。这让他连柳青玉一起恨起来。

    “这两年怎么样啊之后还出国吗”贺健业心情很不错,看着像要好好修复一下亲情。

    “暂时不了。”贺征说。

    “昨天心心给我看个新闻,我才知道你要做导演去怎么想到转幕后的,结婚了”贺建业抖了根牙签出来,语气轻快“要我说,结婚好。有个人帮你打理家里的事,伺候得你舒舒服服的,最好漂亮一点,养眼,心情也好。你这么优秀,肯定好多女孩儿扑上来,你就挑一个用着好了,将来有更喜欢的再换啊。”

    贺征没说话。

    他口很渴,六点不到喝了半杯啤酒,那之后滴水未进。晚饭他连那块夹到碗里的豆腐都没吃,胃也空空的。

    但奇妙的是,他看着桌上的点心,柠檬水,竟然半点吃它喝它的欲望都没有。

    “说完了吗还有什么事”他问。

    “主要看看你,”贺建业感慨“你这身气势,练得真不错。到底是我儿子。就是心软这毛病得改改,早知道你小时候不丢给你妈对了,别给柳青玉打钱,你娶个老婆再、”

    “别”贺征猛地拍桌“命、令、我”

    九点了,餐厅里没几个客人,只有几个服务生被吓到,一起往角落里看。

    贺征喘着气,手微微发抖。

    他不等贺建业再说什么,拿起钥匙起身出去了。

    雨又开始下了,他一脸戾气,把车开走。

    开到一条破路旁,他停下来,摇开车窗抽烟。

    贺征知道,柳青玉说的对,他跟贺建业真的像。

    所以他妈以前说他,他听到后来已经习惯了不反驳。

    小到各种生活习惯,比如炒丝瓜,丝瓜一定得切碎,比如睡觉不能穿上衣,会觉得难喘气。大到智商性格方面,比如偏科严重的物理成绩,贺建业就是z大物理系毕业的,以及各种说都说不清的性格表现。

    比如他不喜欢被命令,却喜欢安排别人。

    比如他同样会对柔弱单纯的女孩子产生好感。

    贺征把烟抽完,找了张纸包好烟蒂塞进衣兜里。觉得嘴里空空的难受,打开徐岫扔下来的薄荷糖,塞了一颗进嘴里。

    虽然提神醒脑的效果更好,但他还是觉得江昀做的好吃。

    因为喜欢那味儿,他还问徐岫有没有焦糖味薄荷糖,被徐岫大惊小怪了一通。

    江昀。

    贺征想到他,心情就奇迹般的好了一点。雨还在下,再晚回去路更不好走了,他踩上油门往回开。

    雨刷器规律的摆动,水痕从圆弧边缘滑落,将橙黄路灯氤氲开。

    贺征慢慢开车,一半大脑绷着看路况,剩下一半胡思乱想。

    他不是个多愁善感的人,但很偶尔的,在深夜也会想想目前的状况,再想想未来。自己想要什么,怎么才能得到,诸如此类的问题。

    但无论想多少次,贺征始终迷茫。

    他觉得自己被撕成两半,一半的本性在叫嚣,你喜欢这样的,喜欢那样的,她们或者单纯,或者娴静,带着崇拜的目光看他,仿佛他就是全世界。

    另一半的恐惧立马像海啸一样摧毁一切,这些他记忆里美好的脸,统统幻化成柳青玉永无止境的哭诉。

    而他所求的平静温暖的家庭生活,似乎永远不可能实现。

    不过这些都是青春期时的事了,他入圈以后很少再想这些,也很久没对谁有动心的感觉。

    除了没有除了。

    江昀跟她们完全不一样,不算。

    车开进国道,雨夜山路非常安静,两分钟身边或者对面都没有经过一辆车。

    好像全世界只剩他一个人。

    贺征看了眼节目组这车的音响,居然还是插cd的。他懒得搜索有没有蓝牙,直接摁了个播放。歌声不大不小,可能谁刚听过,一首歌还剩十五秒的尾声放完。

    有一点耳熟。

    下一首前奏响起,贺征意外了一下。不过也没那么意外,这毕竟是节目组的车这cd是江昀的。

    吉他轻快拨弦,贺征记得这首,叫黄色雨伞。

    他听过这张专辑,不过没听太仔细,大概只有耳熟的程度。

    十几秒后,江昀的声音响起。

    “你说喜欢黄色雨伞,因为能被我看见

    我笑笑说好,其实你不撑伞也很显眼”

    太神奇了,只唱了两句,贺征就翘起了嘴角。江昀是那种半意识流写歌的类型,很少有这么白话的歌词。但意识流是高冷,白话的就是可爱。

    非常可爱。

    可爱到贺征有些可惜,为什么当初没仔细看看歌词。

    “乌鸦翅膀被电线切断,咖啡拉花被薄荷冰冲散

    回头看,你站在雨中,撑着黄色雨伞

    你带着雨来了,我闻到雨水味,打在伞面上,噼嘟啪嗒

    我记得你

    黄色雨伞先生,你被我看见了

    天花板砸下来,我用手撑着

    你问我为什么不看你,我说你太亮了

    要用一个亲吻关灯

    一个亲吻乌鸦飞了,一个亲吻薄荷洒了

    在黄色的雨天

    ”

    好黄。

    怎么回事。

    贺征听得有点绷不住,江昀那小嗓子真的不能唱什么用一个亲吻关灯,关得他车速都开上来了。还黄色的雨天,什么色你再说一遍

    贺征一直循环这一首,开回到客栈时已经快一点了。

    山里雨更大,他为了安全只能无限压速,下来甩上车门,被雨点砸个正着。

    离开歌声,坏情绪又泛上来,贺征叹口气,反而觉得这雨打得挺舒服,让他头脑能够清明些。

    江昀对他有点什么心思,估计江昀自己都不清楚。那这个距离,得由他来控制,不能再让江昀沉进来了。

    搞音乐的很多都重感觉,要是真喜欢上我贺征抖了好几下才抖出根烟,又打了好几下才打起火就糟了。

    贺征有点发抖,本来外套就薄,被风一吹简直吹透了,夹着烟的手都没了知觉。

    但他还是站在车旁,淋着雨,艰难又倔强地抽完了一根。

    手机震了一下,他刚拿起来,屏幕就冒出几个五彩大圆斑,是雨滴。他拿袖子拂开,迅速瞄了一眼,他妈,说二十万就二十万吧。

    贺征手指戳屏幕打算回复,结果戳了好几下都没反应,估计是手太冷了。他一阵心烦,控制着自己再抽一根的欲望,揣起手机往正门走。

    门开着一掌宽的缝,应该是特意给他留的。里面灯也亮着。

    贺征推开门,抬手擦了一把额头的水,忽然听到有人说话,吓得手一滑。

    “回来了。”江昀打了个哈欠,从沙发上站起来“你晚上没怎么吃,饿吗给你下个面”

    江昀穿着松松的外套,里面两件卫衣,帽子堆了起来,因为在沙发上靠着,格外乱。

    头发也翘起了一根毛。

    他应该早就听到了汽车引擎声,等了这么久,却一句话都没问,只有眼角留着点因为困而发红的印记。他光是站在那儿,就让贺征想到那句歌词“要用一个亲吻关灯”。

    贺征感觉自己整个人都快炸开了,说不出哪里麻,哪里刺痛,哪里胀热。他处在一个非常强烈的应激状态,被“江昀在等他”这么一个简简单单的事实,弄得丢盔弃甲,溃不成军。

    他梦都没做得这么美过。

    “征哥”江昀在厨房门口停住,回头看他“吃吗”

    贺征努力点了点头,又嘶哑着说“好。”

    “沙发上有毯子,”江昀说“擦一擦,披上,别感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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