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头并没有落到小孩身上。
一道灵力悄无声息地弹出，在半空将那石头击了个粉碎。
小孩们眼睁睁看着拳头大小的一块石头凭空消失，顿时都愣住了，你看我我看你，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有人大着胆子问：“你们有谁看到了吗？”
“不知道！”
“是那傻子干的？”
“胡说！怎么可能？他只是个傻子！”
小孩们似乎是完全没看到旁边的慕清澜，叽叽喳喳地讨论个不停。而那小孩趴在一边，动也不动。
他看着只有两三岁，甚至更小一些，瘦弱得像只大点的猫崽，浑身上下就是皮包着骨头。有一截胳膊从衣服破洞里露出来，纤细得一折就断，上面更是布满了各种各样的擦伤、淤青和划痕，找不到一点完好的痕迹。
慕清澜心里难得升腾起怒意。
他并非是什么滥好人，这事情如果不是发生在自己面前，他不会出手制止。可是亲眼目睹这样的事情发生，对象还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孩童，他无法不动怒，同时也对小孩生出了怜惜。
小孩气息微弱，似有若无，他原本低着头，不知怎的突然抬起，缓慢地转向慕清澜所在的方向。
以慕清澜的修为，只要不想被人发现，就决计没有被发现的可能。可是这个孩子竟然能察觉到了他的存在，慕清澜心中一动，低下头与小孩直视。
只一眼他就断定，这小孩是个盲童。
虽然面对着他，但是小孩的双眼毫无焦距，无论是转动还是眨眼都带着奇特的迟钝感。尽管如此，小孩的眼睛却是非常的漂亮，黑白分明，比精心打磨的黑曜石还要明亮动人。
这样一双眼睛，如果能够看见，该会是何等的神采飞扬。
慕清澜这般想着。他伸出手去，轻轻握住小孩的手腕，将灵力探入他的体内。
乍一触碰，小孩儿下意识要反抗，只是他太虚弱了，所谓反抗也只是微微动弹了一下，就不得不放弃。
慕清澜道：“别害怕。”
灵力流转了一圈便被收回，他收回了手，心中怜惜更甚。
如他所预料的，这小孩的身体非常虚弱，除了外伤，还因为长时间的饥饿和缺水。他确实是个盲童，但是却并非天生目盲，而是被体内一股奇怪的能量阻隔，如同黑雾笼罩。以慕清澜的所见所闻，一时竟然也无法判断这股能量是什么东西。
在慕清澜放开手之后，小孩缓慢地侧过身，将自己蜷缩成一团，他本来就只有那么一点，缩起来就更小了。这一小团伏趴在地上，连呼吸都听不见，仿佛被所有人遗弃。
没有谁在乎他，所以他也不需要任何人。
慕清澜突然伸手将他抱起来。
他的动作很轻柔，手上并没有用灵力相隔，只稍一用力，就将他抱入怀中。
小孩根本不做任何举动，只是缩得更紧，却无意中凑近了抱着他的人。那人的衣服上带着一股似有若无的香气，冷淡而凛冽，小孩怔了怔，手慢慢攥上了那片布料，缓缓地收紧。
慕清澜感受着手上轻飘飘的重量，怜惜之外又多出了几分心疼。
他低声道：“别怕，我带你走。”
在第一眼看见这小孩的时候，不知为何，他就觉得自己没法放任他不管。这孩子很可怜，如果没有人照顾，恐怕他会一直受欺负，然后随意哪一天死在无人知晓的角落，也不会有任何人知道。
而他不想看到这样的事情发生。
那群小孩突然觉得周围温度突降，忍不住打了个哆嗦，一抬头就看到有个陌生人站在他们面前。
那人表情很冷，看一眼就让人不寒而栗。只是他怀里竟然抱着那小傻子，明明他衣服这么白，小傻子那么脏，却一点都不在意，好像小傻子要重要多了。
小孩们有些，聚在一起瑟瑟发抖。一个豁牙的小孩扯了扯最先跑出来那孩子的衣袖：“大哥，这人是不是小傻子他爹？”
那孩子比其他人要大上一些，约莫有五六岁。他声音发抖，为了维持大哥的尊严强装冷静：“才不是，我听我娘说过，小傻子他爹长得可丑了，又矮又瘸，除了傻子他那傻子娘，根本没人看上他！而且他早就跑了，根本不敢回来！”
“那、那这人是谁啊？”
大哥心想鬼才知道，这人冒出来没点动静，说不定就是个鬼。但是他身后的小萝卜头一个比一个抖得厉害，连说话大声点都不敢，连带着他也抖起来：“我、我怎么知道，你自己去问他！”
那豁牙小孩看向慕清澜。慕清澜顿了顿，突然念头一闪，开口道：“我是他师父。”
刚刚这个想法在他脑海中一闪而过。慕清澜并没有徒弟，也从未有过收徒的想法，不过就在今天，他突然觉得……有一个徒弟，听起来也不坏。
从那群小孩的话中，和小孩儿的情况来看，小孩的家人恐怕根本无法照顾好小孩儿，留下来也是受罪。而他想要名正言顺地照顾小孩，最好的方法就是将他收为徒弟。
说完之后，他轻声对小孩道：“我当你师父可好？”
没人回答，小孩已经睡着了，他蜷缩在他怀里，一只手紧紧地抓着他的衣服。
……
他似乎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梦里有着熟悉的气息，温柔地包裹着他。那是一份经历了无数的寒冬和霜雪才沾染上的气味，清冽，凛然，带着独特的寒意。却不会让人觉得冰冷，反而十分安心。
在这份气息的环绕下，他难得睡了个好觉。
再度醒来的时候，他还有些迷茫，好半晌才意识到了不对劲。
他似乎被人抱着往前走。
明明在这之前，他正在巷子附近被周围那群野孩子给欺负。那是习以为常的事情了，像今天这样扔石头都是小事，特别顽劣的还会把他推攘到陌生的角落里，看着他艰难地摸索。
就算有人看到也不会阻止——谁会在乎一个“傻子”呢？
可是今天，却有人这么做了。
小孩认得这个人的气息。他虽然看不见、听不着、也无法说话，但是凭借其他感觉，依然能大致判断周围的情况。这是多年来养成的经验，在这三年里并没有被磨灭，反而因为感官的缺失变得更加敏锐。
这个人制止了那群孩童，并且带走了他。
对方似乎察觉到他的醒来，停下了脚步。小孩猜测他可能是在问什么，可惜他无法回答。然而片刻之后，有声音突然在他脑海中响起：“你听不到我的声音？”
小孩抬头，露出了惊愕的表情。
慕清澜对上了小孩没有焦距的视线，内心情绪莫名。
刚刚他问了好几遍，并没有得到回应，一时生疑用了神识传音。小孩的反应验证了他的猜测，他不止看不见，也听不着。
慕清澜轻轻捏了捏小孩的手腕，再度传音：“能听懂我说什么吗？”
小孩默然片刻，点了点头。
能听懂，说明不是从出生就失去了感官。慕清澜心中隐约对那股能量有了猜测，他继续问：“你不能说话？”
这回小孩沉默了更久，才点了一下脑袋。
一个才三岁的孩子，听不见，看不着，还无法说话。
难怪会被人当成傻子……
然而，但凡有一个人愿意多关心他，是绝对不会弄混。他们不过是为排斥这孩子找到了借口。
慕清澜内心轻叹，表面却不显：“我现在带你回家，你不用害怕。在这之前我想问你，你可愿认我为师，随我离开？”
小孩表情茫然惊讶，像是听不懂他的话，又像是不敢置信。
慕清澜怕他听不懂，特意解释了一番：“师父就是负责照顾你，保护你，教导你的人，你若是答应，以后就跟在我身边，不必担心其他事情。”
他不是多话的人，但是对着一个茫然无知的孩童，难得多了几分耐心。
小孩没回答。他沉默了好一会，突然伸手碰了碰自己的眼睛，然后又指了耳朵和嘴巴，慢慢把手放下来，低着头没有了其他动作。
这孩子……是怕自己嫌弃他吗？
慕清澜心头柔软，传音道：“我知道，但是我并不在意。”
“我修行千年，至今未曾收徒，今后大概也只有你一个徒弟。你若答应，从此我便是你的师尊，今后无论发生什么，我都会保护好你。如此，你可愿答应？”
小孩许久没有动作。
他想，真的太像了。
气息，声音，甚至说话的语气，都和他记忆中的那个人像到了极致。
他控制不住地动摇，想要靠近他，想要答应他。
可是他并不知道这人是什么来历，收徒的目的是为了什么。通常修为上了元婴就有五百年寿命，这人说他修行千年，说明那他的境界至少在化神期以上，这等修为就算在一些大门派也算得上不错了。而且他的声音很年轻，大概率不是散修，而是门派世家中人。
这样一个人，会看中自己什么？
小孩紧紧地抿着嘴，绞着手中的布料。
慕清澜看出了他的犹豫，轻缓道：“你可以再想一想，我不逼你。”
说完这句话，他的脚步突然停下来，半晌才接着道：“你家到了。”
他们的不远处立着一件房子。说是房子，真是客气的说法，墙是泥土砌的，又矮又小，四面漏风，顶是茅草盖上的，已经被吹飞了大半，窗口的位置嵌着几片木板，半掉不掉，至于门口——那是没有的，勉强扯了块布钉在门洞上，脚边用碎砖压住，留下一条半条手臂宽、勉强能容人通过的缝隙。
小孩听到他这句话，挣扎着要爬下来。慕清澜将他放下，在他不小心踩到衣角要摔倒时扶住了他的手臂，待小孩站稳，他却没有放开，而是落到了他的掌心，轻轻牵住了小孩的手。小孩的手很小，只有他手掌的一半不到，伤痕累累的手指和他形成了极强烈的对比。
有淡淡的腐臭味顺着风吹来，慕清澜心头缓缓沉了下去。他对小孩说：“我陪你进去吧。”
本站所有小说均来源于会员自主上传，如侵犯你的权益请联系我们，我们会尽快删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