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开眼

    星辰草在天地奇物中也算是少见。它通常只生长在高山之上，星光之下，历时百年吸收星辰之力而生。虽然生长环境高远，但是它本身极为柔弱，一点风雨都经受不住，稍有打击便会折断。

    也因此，星辰草的品阶虽然不高，却极为难得。一旦在外界出现，就会遭到哄抢。

    而五陵阁这次得到的星辰草，年份竟然达到了千年之多，这在历史记载中还是头一回，堪称无价之宝。

    不过对金阁主来说，再多东西不过是一堆数字。他眼都不眨，爽快道：“这个好办，我待会差人去取来便是。”

    “第二，帮我挂一个天字号的悬赏，”慕清澜沉声道，“内容就写……‘先天之毒’。”

    五陵阁专营消息买卖，阁内消息悬赏分天地人三种，天字号是最高等级，价格极度昂贵。五陵阁建阁以来，总共也才挂出了不到百个天字号悬赏。

    慕清澜倒不在乎价格，到了他这等修为，钱财早已是身外之物。他更关注如何能尽快医治好小徒弟。

    然而金阁主听了之后，表情露出些微讶异：“这……可真是巧了。”他折扇一合，以扇击掌，“剑尊阁下，不知您可知道天圣书院被盗一事？”

    慕清澜想起之前在城外茶肆的听闻，其中倒是有谈到过此事：“略有耳闻。”

    金阁主素来风流洒脱，不拘小节，不过在正事上的表现相当沉稳。他对慕清澜道：“前段时间，天圣书院藏书阁被盗，不得已在我这里挂了一个天字号令牌悬赏。天圣书院言明，追捕窃贼是其次，一定要找回丢失的东西，只因这被盗的东西是一本秘籍，名为……《天下毒经》。”

    慕清澜皱眉。

    金阁主继续道：“《天下毒经》，记载满了修真界万年来所出现过的毒的用法以及克制之法的，包括先天之毒在内。此秘籍一旦落入心术不正的人手上，必将招来祸患，所以天圣书院一直放置在藏书阁的最顶层，由院内高手看管。”

    “藏书阁最顶层向来只有院长才能进出，然而偷盗者却能悄无声息地潜入藏书阁，在众人眼皮底下带走秘籍，修为可见一斑。盗走毒经，只怕所图不小。”

    “不仅如此，药谷大供奉百年前费尽心思练出的一瓶圣品解毒丹，也在近段时间失窃。我五陵阁花费重金收藏的一颗祛毒珠，前些日子清点时也丢失在宝库深处。更别提世代擅长毒道的西河皇室，老皇帝驾崩，皇室中人接连暴毙，只剩下不到五岁的小皇帝，现在也是失踪状态，无人知晓是死是活。”

    “甚至连一些精通毒道的炼丹师，或者收藏有解毒灵物的宗门世家，也遭遇了暗算或洗劫，只是数量太多，范围太广，暂时无法统计。”

    “所有的这些事情，都是在这半年内发生的事情。”金阁主道：“至今为止，所有的事情都有一个共同点，就是针对‘解毒’二字，而且还不是普通的毒！只怕他们接下来的目的，也是和毒有关。”

    这一连串接连发生的盗窃、暗算、洗劫案件，隐隐串联成了一条线。虽然不知道幕后之人真正的目的，但是能做出这番大动作，证明这伙人的势力绝对不小。但是背后的目的么，却是无法从中揣测。

    慕清澜眉心蹙起，金阁主也不再开口，室内一下子陷入了寂静中。

    小徒弟似乎感觉到了氛围的凝重，抱住了慕清澜的手。小孩子的手又小又软，贴在他的手背上微微温热。慕清澜心头微热，摸了摸小徒弟的脑袋：“别怕，没事。”

    虽然不知道那伙人所为何事，但是对方这一番动作，却是实实在在影响到了他的小徒弟。他必不可能独善其身。

    而且此事牵连甚广，事关重大，恐怕其他门派也要参与进来，共同商议。

    他对金阁主道：“我此行的目的主要是为我徒弟疗伤，星辰草到手便会离开。若是之后有空，我会去各处走一圈，探听情况，你若得知什么消息，尽可派人来大衍宗告知我们掌门。”

    金阁主笑了笑，拱手行礼：“我明白。剑尊阁下，这第三件事，还请继续吩咐。”

    终于说到另一件正事了。慕清澜道：“三年前，禹州城外发生了一起追杀，你门下有弟子用留影珠拍下了当时的情景。我想借那颗留影珠一观。”

    金阁主皱眉，用折扇轻敲掌心：“三年前……我想想，好像是有这么一件事情。那次是我师侄带队，去禹州城附近的霜天峡谷历练，中途遇上了那等事情，顺手便记录了下来。如果我没记错，这留影珠应该是保存在我阁内的消息楼中，我待会吩咐人去找，找到了直接给您送去。只是不知，这人和剑尊阁下是什么关系？”

    慕清澜平淡道：“听闻此人是玄昀剑尊传人，一时好奇罢了。”

    聊完了正事，金阁主的语气变得随意：“我听我师祖说过，玄昀剑尊独创的剑法十分精妙，无人能挡，在数千年前可谓无一敌手。这人能得到玄昀剑尊的传承，必然有几分能耐，只可惜得罪了人。我记得他最后是自爆了？估计是和仇家同归于尽了。”

    慕清澜问道：“你们都觉得他已经死了？”

    “不然呢？”金阁主反问，“神魂自爆，十死无生。哪怕有通天修为，也没法逆转乾坤，起死回生——哪怕他是玄昀剑尊亲至都不行，更何况一个小小的筑基修士？”

    “实话说，如果不是内殿确实被开启了，我都怀疑是不是他的仇家为了名正言顺追杀他，故意给他按上剑尊传人的名头。这小子修为这么低微，又没有助力，我真的很好奇，他是怎么拿到玄昀剑尊的传承？”

    慕清澜不语。

    他曾经也有过同样的问题，被难得不死机掉线的系统给回答了：“因为他是主角。”

    “他是天道之子，是气运的化身，是世界的宠儿，他生来就应该被偏爱，他会得到他想要的一切，不会有东西成为他的阻碍。他这一生都会顺畅无比，直到他荣耀登顶，破界飞升。”

    “你的任务，就是要帮助主角完成他命定的结局。主角一日不飞升，你就无法完成任务，如果主角死了，你也会和他一起死去。你必须要记住这一点，不要做出任何违逆剧情的事情。”

    “……你想回家吗，慕清澜？”

    那是系统坏掉之前问他最后一个问题。在那之后，系统就变成了魔性的复读机，日常卡壳、掉线、死机，循环往复。

    慕清澜想，他当然想。

    他坚持了那么久，就是为了回去。

    这个世界是一本书，他们都是书中人，被书写的一生妥妥当当、明明白白。可是也意味着，但凡哪一步出现了差错，都可能导致一切崩盘。

    现在这个意外就出现了，一切已经走上了未知的轨道。在找回主角之前，没有人知道会引导向什么结局。

    而且慕清澜有种预感，就算能找回主角，剧情也未必能按照原来的方向走下去。

    金阁主派遣了侍女去取药，侍女的动作很快，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就回来了，手上端着个玉盒子。盒子是半透明的，可以看到里面一株巴掌大的灵草，外形普通，灵气逼人。

    慕清澜扫了一眼便收起来：“多谢。”

    金阁主笑眯眯地看着他怀中的小娃娃：“你是给这小娃娃用吧？这孩子挺可爱的，要不要让我养几天玩玩？”

    不由得他不好奇，清澜剑尊孤身千年，破天荒收了个徒弟，还是个要抱要照顾的小娃娃，实在是有趣，让他忍不住起了逗弄之心。

    然而慕清澜冷漠地看着他，眉尖微微一挑：“这是我徒弟。”

    金阁主的师祖曾经拜入大衍宗门下，算是慕清澜的师侄，按辈分他得喊慕清澜太师叔祖，而慕清澜的弟子，自然是他师叔祖了。

    这小娃娃虽然小，却因为辈分高牢牢压了他一头。真要算起来，他可是在调戏师祖辈的人物。

    金阁主擦擦冷汗：“……算了，当我没说。”

    小孩并没有听到他们的话，在慕清澜给他喂水的时候，乖乖地就着对方的手喝了。喝完之后揉了揉圆滚滚的肚皮，倚在慕清澜身上，开始犯困，眼皮子直打架。

    金阁主觉得这小娃娃是挺大胆的，天下第一的清澜剑尊说抱就抱，不带犹豫。当然也可能是因为年龄小，还不懂他师尊的威名，但是也能说明他师尊对他的宠溺，要知道他第一次见到清澜剑尊的时候，可是被那身气势吓得动都不敢动，最后还是师祖他老人家看不过眼把他抱走。

    不过后来认识的时间长了，倒是产生了抵抗能力。当然，也可能是因为他从小到大最狼狈的样子都被见了个遍，干脆破罐子破摔了。

    慕清澜淡淡道：“你这个毛病也该改改了。但凡你能稍微管得住嘴，少说些不该说的，也不至于和别人闹得如此难堪。”

    金阁主垮下嘴角：“提这扫兴事做什么，再说了，这是我一个人的问题吗？明明就是那泼妇……”

    慕清澜瞥了他一眼，金阁主乖乖把话吞回去：“好吧，我乖，我不说。你老人家要给我师叔祖疗伤，我给您们找个静室去，您就当我没来过，让我安静地滚开吧。”

    金阁主说滚就滚，滚得十分痛快，只留下个侍女带路。

    五陵阁内有很多静室，供客人使用，侍女遵照吩咐将客人带去了最高层的静室，安静离开。

    周生晖并不知道师尊和那人交谈了什么，只知道那人离开后，师尊就带着自己去了另一个地方。他有些慌张，紧紧地抓着对方的衣袖不放。

    慕清澜本想将小徒弟放在床上，只是小徒弟抓住他的衣袖，表情怯生生的。慕清澜摸摸他细软的头发：“别怕。我现在要为你治疗，很快你就能看见了。可能会有些疼，要是难受记得告诉师尊，不要忍着。”

    他轻言安抚，小徒弟依然紧张，只是没那么害怕，他乖乖地放开了手，任由慕清澜将他平放在床上。

    事实上，周生晖紧张并不是因为治疗，而是担心自己的秘密会曝光。

    他清楚这件事情不能让任何人知道，不然会惹来比上辈子还要恐怖的杀身之祸，最严重的后果，就是整个修真界都不会再有他的容身之所。

    恐怕连面前冷淡却温柔的师尊，也会离他而去。

    他一直好好地隐藏着这个秘密，但是面对着师尊，周生晖却没有多少把握能瞒住。

    再者，这个人对自己那么用心，自己却瞒着他……

    小徒弟纠结得脑壳都要翘起来了，眉头紧紧地皱着，手无意识地攥紧。他没意识到他依旧拽着慕清澜的袖子，而在慕清澜看来，就是这孩子非常的害怕。

    他牵住小徒弟的手，难得温声道：“不要害怕，师尊在这里。”

    包裹着他的那只手比自己的大上许多，冰凉，却是十分有力，使人宁静。周生晖冷静下来，放开了防备。

    如果不是师尊，他现在还在禹州城任人欺凌，那古怪的能量也会慢慢侵蚀他的身体和灵魂，让他变成彻彻底底的废人，再也无法翻身。

    周生晖一直知道自己中了毒，这毒根植在他的体内，单凭他自己根本无法除去。因为下毒的人不是要他的命，而是要他生不如死。

    所以在知道师尊能帮助自己时，他才会那么激动。

    而师尊也确实做到了。

    所以……就算真的被发现，被放弃，也是他的命。

    命中注定他没有容身之处，命中注定他孑然一身孤独终老。

    他闭上眼睛，呼吸安稳平静，像是睡着了。

    慕清澜从玉盒中取出星辰草，用灵力催发。顿时原本草叶上显露绚烂如星辉的纹路，如同星辰天降，美妙绝伦。在他的引领下，银色的纹路逐渐化为液体，缓缓注入小徒弟的身体中。

    小徒弟的神情变得痛苦，双手紧攥，牙齿却是紧紧地咬着嘴唇，一声不吭。

    冷。

    冷到了骨髓里。

    星辰草内蕴含了上千年的星辰之力，一个三岁稚童的身体如何能容纳？如果不是慕清澜一直以自身的灵力护着他，恐怕早在星辰之力流入身体的那一瞬间，他就会爆体而亡。

    星辰之力冰寒刺骨，砭入骨缝里，他恍惚置身在冰天雪地中，遭受严寒的鞭挞。身体痛到麻木，却没法昏迷过去。

    唯一能感受到暖意的就是被师尊包裹着的那只手。周生晖恍惚了一阵，眼前似乎看到了当初那白衣人，对方握着他的手心，低声道：“乖，不疼。”

    这样想着，那三个字似乎又在他耳边响起。

    周生晖心神恍惚，突然从手心中涌入一股暖意，飞快地窜入体内，蔓延至四肢百骸。他一下子清醒过来。

    寒意慢慢被驱散，他听到耳边有人在说话。那是真的，并非是他的幻觉。

    那人说：“别怕，师尊在这里。”最后五个字，语气淡然，却是坚定有力。

    不知为何，听到这句话，他抖个不停的身体逐渐安稳了下来。仿佛有不可思议的力量，抚去了他的不安和痛苦。

    眼前像是有光线透进来，模模糊糊间仿佛瞧见了什么，但是看不明确。直到身体彻底回暖，眼前像是突然吹来了一阵风，浓黑的烟雾逐渐淡去，他的世界亮了起来。

    有人坐在他身边，垂着头轻声问他：“感觉如何？还疼吗？”

    周生晖呆呆地眨了眨眼睛，似乎还没回过神来。

    眼前的人一身白衣，极为素净，他的肤色也是白的，好似冬日的霜雪，就连五官中都带着些寒意，一双墨玉般的眼珠子，清清冷冷，但是垂眼看他的时候，又透露出几分真切的关怀。

    修长的手轻轻拍在他的额头上：“怎么傻住了？”

    周生晖终于回过神来，他耳根有些发红，烧得脸颊也是通红一片，只是眼睛还是舍不得从对方脸上挪开，仿佛少看一眼就是莫大的损失。

    他曾经想过很多次，师尊会是什么样子的呢？

    周生晖见过很多好看的人，天下美人榜前十，他见过六个，每一个都是国色天香，堪称绝世佳人。但是无论是哪一个，站在他师尊身边，都会黯然失色。

    任何形容的语言在他面前，都是苍白的。

    这样一个人，根本不该留在这种小地方，而是高高在上，当着清冷孤高的仙，俯视众生。可是当他被注视着的时候，又感到了难以形容的窃喜。

    慕清澜摸了摸小徒弟泛红的脸，正奇怪他怎么在发烫，就见到小徒弟蹭过来，趴在他胸口，一双水润明亮的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他。

    黑白分明的眼珠子，灵气逼人，跟像落满了星光似的，晶晶亮亮，极为动人。

    确实是很好看呢。慕清澜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