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花灯

    慕清澜和徒弟在五陵阁住了三天。

    也许是因为被压制太久,虽然恢复了,但是小徒弟的反应并不像正常人那样清晰流畅。能看见了,但是还有些模糊,能听到了,却不真切,至于顺利说话,那更是没影子的事情——总之,想要完全恢复到正常人的状态,估计还得要一段时间。

    再者,星辰草只能压制,无法解除。隐患仍在,只是埋得更深。

    不过对比起之前,已经好非常多了。总需要个慢慢恢复的过程。

    慕清澜放下手中的书本,唤道:“小晖。”

    原本趴在窗边的小崽子听到声音,回头望了他一眼。他顺着边缘哧溜滑下了椅子,噔噔噔地跑到慕清澜脚边,仰着白皙软嫩的小脸蛋看他,奶声奶气道:“……师、尊。”声音很清脆,带着点吃力。

    他现在还只能一个字一个字地念出来,咬音也不算很准,不过对于刚开始说话的人来说很不错了。

    慕清澜将他抱起来,放在身边垫高的小椅子上,小徒弟乖乖坐好,一双亮晶晶的眼睛看着他,小脸带着健康的红晕。

    “昨天讲了哪些?”他将书本推到小徒弟面前。

    小徒弟仔细地翻了翻,指着其中一段:“这、里。”

    慕清澜道:“你把昨天教的念一遍。”

    小徒弟闻言,乖巧地照做。他读得慢,但是每个字都是准的,读音软糯,态度认真。

    这段时间,慕清澜除了帮小徒弟适应,就是在教他认字念字。小徒弟十分聪慧,加上大概是有些基础,学得很快,态度也十分端正。一本打基础用的心法秘籍被他们当成教材读物,小孩学得极为认真,一点也不嫌弃枯燥。

    在教导之前,慕清澜曾经问过小徒弟,想不想修炼。小徒弟十分坚定地点头了,哪怕自己跟他说修炼很辛苦,也没有能动摇他的决心。之后慕清澜取出来的几本基础心法,他一眼就看中了现在手上这一本。

    ——《万剑归心》,大衍宗的基础心法,同时也是所有剑修的启蒙心法。

    对初入门的弟子来说,这东西打基础正好。小徒弟现在还不能修炼,学着解解闷也行。

    在解决小徒弟体内的问题之前,慕清澜不会让小徒弟贸然修行。小徒弟也知道这一点,所以从未表露过这方面的念头。

    所幸的是不着急,他们时间很多,可以一步一步慢慢来。

    等小徒弟磕磕碰碰地念完,慕清澜给他铺了纸,让他跟着秘籍上的字写。小孩子力气小,写出来的字不会多好看,但是小徒弟依然认真,肥嘟嘟的小脸板起来,神情严肃。

    慕清澜在一边看着,顺手取了一块天灵玉,给小徒弟制作了一块身份玉牌。

    大衍宗每一位弟子都有身份玉牌,用作身份证明和进出护宗大阵之用。普通弟子用的是最简单的玉石,内门弟子可用上灵玉,至于天灵玉,那是只有峰主亲传弟子才有的待遇,门派内不过二十块。

    天灵玉可汇聚灵气,加快修炼,贴身佩戴更是对佩戴者有很大好处,哪怕是普通人,也能强健体魄,延长寿命。

    慕清澜用的是最上等的天灵玉。他想着小徒弟体虚,戴着可以改善体质,所以用料毫不吝啬。

    拳头大一块天灵玉被雕刻成一指长两指并宽的玉牌,小巧精细,蕴含的灵气却丝毫未损。慕清澜给刻上名字,穿了孔,用白色的丝绦穿过。等小徒弟完成了今天的任务,他便招呼小徒弟过来,亲手给他挂到了脖子上。

    “这东西好好带着,不要弄丢了。等回去宗门,我带你去挂个名号,你就是正式弟子了。”慕清澜叮嘱完,觉得可能有些不妥,又道,“丢了也没关系,我再给你做一个,你就当戴着玩玩吧。”

    周生晖摸着那块灵气十足的玉牌,眨了眨眼睛。

    他师尊说得轻松,可是周生晖知道,这东西并不是那么好得的。天灵玉是最上乘的玉石,哪怕是指头大的一小块,至少也得要上万块的上品灵石才能拿下。

    而拿来当身份玉牌,他记忆中只有一些一流宗派和顶级世家才会这么做。

    周生晖上辈子四处修行时,并没有听说过他这位师尊。按理说师尊有着这般样貌,但凡出现都会引起轰动,所以他行事应该很低调,极少出现在人前。而且师尊模样很年轻,天赋应该不差,修行千载,修为怕是还要在化神期之上。

    修真界的境界等级从低到高是炼气期、筑基期、金丹期、元婴期、化神期、合体期、渡劫期、大乘期,越往上难度越高。

    通常一百个练气里,才出来一个筑基,而三百个筑基里,才能出来一个金丹。然而到了化神期,怕是上万个修士里面,也没有一个能达到合体期,更别说后面的渡劫、大乘,每到一个境界,突破的难度是翻了倍地上涨,能突破的人更是寥寥无几。

    周生晖没见过师尊动手,自然也无从对比他的境界。他甚至连师尊是道修还是器修都不知道。

    不过他有种莫名的预感,大概是作为剑修之间的共鸣,他总觉得,师尊也是用剑的。

    而且,师尊的剑,必然和他本人一样,漂亮到了极致。

    师徒二人过得平静。这段时间周生晖吃好喝好,睡得也安稳,原本还有些消瘦的脸很快就圆润起来,白白嫩嫩的,透着健康的粉色,看着手感就特别好。他这身体本就长得可爱,能看见之后双眼更是灵动无比,负责照顾他们起居的侍女们对他喜欢得不行,私底下个个都拿着零食玩具过来引诱他,想摸摸他的脸蛋。

    周生晖在一众魔爪中艰难地躲避着,还是逃不过被姑娘们疼爱的命运。

    就连金阁主有一次过来,没忍住伸出罪恶之手,蹂.躏了一把师叔祖的脸蛋。这等以下犯上的行为遭受了慕清澜堪比冰山霜雪的凝视,他一句话都没说,金阁主自己就怂了,苦兮兮地赔礼道歉。

    后来他学精了,无论是谁要捏他的脸,直接往师尊身后一躲就行了。说来也奇妙,再调皮捣蛋的混世魔王,在他师尊面前都是乖巧得跟小猫似的,连爪子都不敢伸出来。

    金阁主就是个典型的例子。

    那把当作赔罪礼物的小木剑现在还摆在桌上,给他练字的时候当镇纸。剑的长度只有一尺多一些,却用了上好的天星楠木雕刻成,纹路精巧细致,剑柄和剑身都打磨得温润光滑,触而生温,比起玩具,更像是工艺品。

    天星楠木比天灵玉还要珍贵,后者还能买到,前者根本是有市无价,却被金阁主随手送给了他当玩具。

    不愧是东洲第一财主,把控了整个修真界财政的人。

    实际上,周生晖在看到他的时候也是吓了一跳。和慕清澜不同,金阁主的外貌形象在修真界众所皆知,连他也是有所耳闻,加上堪称五陵阁标志的金碧辉煌的建筑,他一下子就认出了这人的身份。

    同时,他也对金阁主喊自己师叔祖受到了不小的惊吓。

    虽然带了些玩笑的成分,但是对方并不是在说笑,而是认真的。

    万万没想到师尊辈分这么高,连带着他也成了长辈了。这让他对师尊的身份更加好奇了。

    这天下午,金阁主又过来了,给他带了一个金子打造的九连环,上面还镶嵌着红玛瑙。周生晖对这人土财主的画风已经习惯了,见师尊默许,便收了下来,和小木剑放到了一起。

    金阁主笑眯眯地看着他:“师叔祖来了这么久,都没有出去过吧。今天国都有花灯展,要不要出去看看?”

    三天是观察时间,星辰草的效力已经彻底稳固下来,就算外出也没有关系了。

    周生晖自然而然地看向师尊,慕清澜也看着他:“想去吗?”

    他想了想,可有可无地点点头。

    慕清澜抱着他出了五陵阁,金阁主将他们送到门口,晃了晃折扇:“玩得开心点哦。”

    他们出来的时候正值入夜,街上已经挂满了大大小小的花灯,鲜艳打眼的颜色和模样各异的形状令人目不暇接。小商贩们扯着嗓子吆喝,打扮精致的姑娘们结伴出游,小孩们快活地大笑,时不时还能看见几对牵着手羞怯的小夫妻,视野所及的地方,都是热热闹闹的。头顶悬挂的花灯延伸出无数条亮带,蔓延至城内所有的角落去。

    大夏国力强盛,民生繁华,加上又是在国都,节日庆典自然办得很用心,沿途走来还有侍卫巡逻,杜绝宵小之辈作乱。

    周生晖觉得金阁主最后那句话有些奇怪,不过他被抱着融入人群之后,顿时就把这个忘在脑后。

    他其实不喜欢被抱着,毕竟他不是真正的小孩子,之前是为了不被师尊怀疑,才故意做出贴合小孩子的行为举止。在他的心里,他一直当自己是个大人,在眼睛好了之后也一直表现得独立。

    奈何他这身体太小了,师尊根本不放心他自己一个人,亲力亲为地照顾他,他也只能被动地接受了。

    所以他意思意思地挣扎了一下,就乖乖倚在师尊怀里不动了。

    师尊衣服上有很好闻的味道,让人觉得安心。

    路过卖花灯的摊子旁边时,一盏小白兔外形的花灯吸引了周生晖的注意。他不由得多看了几眼,慕清澜突然停下来:“想要吗?”

    周生晖回过神,抬起头看他,突然反应过来师尊说了什么。他刚想摇头,慕清澜已经走到摊主面前,取下了那盏花灯放入他手中。

    他呆呆地捏了捏,这花灯不过成人巴掌大,不过编制得精巧,雪白的纸上黏着两团红眼睛,活灵活现,倒是十分讨小孩子喜欢。

    周生晖并不是喜欢这盏花灯,只是被它勾起了一些回忆。曾几何时,他也有过一盏一模一样的,那是他父母给他做的生辰礼。

    他生于八月十五,正午出生,所以父母给他起了字叫晖,寓意为太阳的光辉。周生是他的姓氏,只是因为不常见,大家都以为他姓周,所以后来他逃亡时,干脆以周作为姓氏。

    被追杀的事情仿佛还是历历在目,周生晖沉默地看着花灯,摸着兔子竖起来的耳朵,轻轻地呼了一口气,心头平静下来。

    不管如何,那都是上辈子的事情,这辈子是全新的人生。他的仇他会亲手报,却不会让自己沉浸在过往中。

    周生晖想通了之后,顿时轻松了下来。只是当他抬起头,整张脸都懵了。

    他怀里什么时候塞了这么多东西?!

    周生晖一手糖葫芦一手小糖人,怀里揣着一堆奇怪的玩意,兔子花灯挂在他手臂上,随着走动轻轻地晃着。

    而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还在不断地买买买中。

    周生晖:“……”

    等等师尊,他真的没想要啊!

    快住手!放开那只小风车!拨浪鼓也不行!

    周生晖扯了扯师尊的袖子,试图引起他的注意力。慕清澜刚取下一个面具,顺着周生晖的力道看向他:“怎么了吗?”

    他实在小徒弟盯着那只花灯才想起,这段时间他除了给小徒弟买衣服和吃的,竟然没留意过其他。忘记了小孩子似乎都是喜欢玩具的,他的小侄子就是这样,爸妈不给买,还会在地上撒泼打滚,哭嚎不止,非要给买了才走。

    但是小徒弟只看,也不开口,仿佛看着就能满足了。

    慕清澜心想,他对小徒弟的关注怕还是不够。

    这么小的一个孩子,又害羞乖巧,想要什么也不敢说出来,只是默默地看,安静地做着。

    慕清澜是感觉到小徒弟对自己的抗拒,并非是讨厌或者防备,而是对于关心的不习惯和别扭。

    他没有被人照顾过,一点点关怀,就让他不知所措。

    金阁主送给他的礼物,他会好好地保存着,五陵阁里照顾他的侍女每回私底下给他塞小零食,他都是默不作声地收下,然后泪汪汪着一双眼睛被姑娘们捏捏小脸蛋,连挣扎都是十分无力。

    因为他感受到了大家对他的善意,却不知道怎么回应,只能这样接受着。

    慕清澜想起小徒弟藏在床底下完成到一半的东西,微微勾起嘴角。

    虽然遭受了很多不公,但是他的小徒弟,本质上依然是个很好的孩子。

    周生晖怔怔地看着慕清澜,一时之间竟然忘了说什么。

    灯光昏黄,树影摇曳,络绎不绝的人潮中,白衣人看着他。夜色模糊了他面容上的清冷,一双墨玉般的眼瞳泛着清辉,温润如月色。

    直到很久以后,他再次回想起这个画面,依然记得那个清浅的笑容,似乎蕴含着无边春色,轻轻一吹,便皱了他的心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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