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清澜带着徒弟逛了很久,直到夜色渐深,他们才回程。
走到一半时,小徒弟撑不住乏意,歪在他怀中睡着了。他一只手抓着他的衣领,另一边的臂弯里挎着小白兔花灯,蒲扇似的睫毛垂着,嘴巴旁边还沾着红色的糖渣。
慕清澜给他擦了擦嘴角,又取下了他的花灯提着,给他换了个更舒服点的姿势。小徒弟并未被惊醒,睡得十分香甜。
他看着小徒弟乖巧的睡脸,心里想着其他事情。
在来取星辰草的时候,按照慕清澜的推测,这东西至少能为徒弟压制十年。但是在他将星辰之力注入时,却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吸走了一部分的力量。那东西被黑雾包裹着,隐隐与黑雾形成了对抗的姿态,一闪而没的气息纯正平和。
这大概是小徒弟的秘密。慕清澜无意去探究。
可惜这样一来,星辰草的效力骤减,从十年变成了半年。如果半年后不能解毒,小徒弟就会恢复到原来的状态,甚至更加严重。
只是慕清澜并未对小徒弟说,只是让他安心。
若是半年不够,不过是再找一株星辰草,半年不够就再半年,直到他为小徒弟彻底解决为止。
两人顺着街道走着,却慢慢远离了归程,花灯和行人渐少,等到了无人的角落,慕清澜停下:“还不出来吗?”
角落暗处静了片刻,随后响起了脚步声。
那人站到慕清澜身前不远处,拱手行礼:“果然瞒不过前辈。”——竟是慕清澜曾经在禹州城外茶肆有过一面之缘的客商。
“说出你的目的。”
慕清澜并不意外。早在半路,他就感觉到了这人的存在。
当时对方身边还有不少隐匿的气息,似乎在谋划着什么,不过最后跟上来的只有他一人。
看在对方曾经为自己提供情报的份上,慕清澜主动绕开了人群,到了偏僻的地方,给他一个谈话的机会。
对方的态度出乎意料的恭敬,微微俯身恭声道:“我听闻前辈前段时间在五陵阁购买了一株星辰草,不知可否割爱相让?我愿意用等同三倍价值的灵物来交换。”
慕清澜神色不动,那人继续道:“这东西对我来说十分重要,关系到我侄子的性命,希望前辈能考虑考虑。”
慕清澜想起当时那个虎头虎脑的小男孩:“是你身边那孩子?”
客商笑容苦涩:“是的,那孩子身上被人下了毒。虽然我用了其他方法暂时压下毒素,但是却没法控制住毒素蔓延,若是继续下去,我侄子根本撑不到一个月。唯一的希望就是星辰草,而且必须是年份达到千年的星辰草,才能起作用。”
“实际上,那孩子的家里人都中了这毒,然而现在还活着的,只有他一个了。”
慕清澜道:“我之前见你侄子,并没有察觉出他有中毒的迹象。”
客商道:“那是因为我侄子情况特殊,不是身体接触,很难发现他身上的问题。”
慕清澜想起那孩子,脸蛋和衣服都是蒙上了尘土,唯独额头有一块稍深的印记,如同黑色的蛛网。他脑海中闪过一个念头:“他是什么体质?”
客商一顿,慕清澜道:“那星辰草我已经用了,但是我知道在别的地方,有另一株同样达到千年的星辰草。你若如实回答,我考虑取来与你做交易。”
“前辈所言当真?”客商目光一凛。
他原本态度是十分低微恭敬的,这一刻却显露出了几分傲骨,铮铮似铁。这样一个人,决计不可能是个普通的商人,他地位必然崇高,却甘愿为了他侄子低下头颅。
“我没有骗你的理由。”慕清澜道。
如果他那侄子确实是他所想的那种体质,那么这才是他来五陵阁最大的收获。
怀中的小徒弟似乎是有些冷了,在他怀里翻了翻,小脑袋埋进他的怀里。慕清澜拍了拍他的脊背,客商目光闪烁地看着他们,最终还是一咬牙:“前辈请移步,我们到别处去说。”
三人转道至客商下榻的客栈,进了他们的房间。小男孩竟然还没睡,和第一次见面不同,他洗干净了脸,换了身衣服,肤色微黑,模样俊俏,只是印堂那块黑印更为明显,如蛛丝缠绕,交织成了诡异的形状。
之前他的脸上抹了黑泥,加上客商用袖子挡住了他,所以慕清澜并没有发现。如今看上一眼,他低声道:“千丝之毒。”
客商微惊:“前辈好眼力。”
小男孩眼神有些困乏,不过他很乖地坐在客商怀里不动,听到这里才眨巴着眼睛说:“叔叔你真厉害,我们看了好多大夫,只有药谷的大供奉爷爷才看出来了。”
小男孩见识少,不明白其中差距,客商却是胆战心惊。
药谷大供奉活了四千多年,见识过无数奇难杂症,他老人家都看不出来才是奇怪。只是连大供奉也需要把脉,细细探索才敢下定论,这白衣人却看上一眼便知晓,只怕这人的修为还要在大供奉之上。
大供奉已经是渡劫期巅峰的修为,这人比之更上一层,岂不是……
思及此,客商冷汗都要下来了。
娘嘞,他这是什么运气?偌大一个东洲,大乘期修士可谓屈指可数,他竟然直接撞上了一个,还想着在对方身上打主意。
好在最后没有动手,不然真的是怎么死都不知道。
只是那位前辈猜测到了小男孩的体质,所求必然只有一种可能。如果他遵从交易还好,要是他打算硬抢,他们根本无法阻挡。
慕清澜看了客商一眼,道:“你不必担心,我还不至于对一个无辜的小孩下手。我会对如约为你们取来星辰草,至于我想要什么,你应该清楚。”
客商声音难涩:“我明白,只是……”
从千丝之毒被看出来的那一刻起,他就知道不可能隐瞒。
千丝之毒并非奇毒,它本身无害,却会催发人体血脉中的毒性。对于普通人来说,只会有轻微的不适。但是对于一种体质的人来说,却是比先天之毒还要可怕的灾难。
那便是西河国特有的天毒之体。
当年月河国先帝暴毙,国土分裂,大皇子兵力强盛,占据了大部分国土,自命东河;而小皇子由月河圣女带走,于现在的国都上建立了西河国。
西河国弱,却能于夹缝中残存至今,就是因为他们血脉传承的这个体质。
天毒之体生来可将毒物收归体内,任意操纵,他们的血液中毒物万千,却能安然相处。
然而在天下毒物中,唯独千丝之毒不可为他们所用。一旦沾染,只需要一盏茶的时间,他们就会因为体内毒素紊乱中毒死去。等到他们生机消散,中毒迹象也会散去,无论怎么查看都与猝死无异。
在外界看来,西河皇室接连暴毙,杀人方法却不得而知。唯一一个例外,却是早已失踪,生死未明。
慕清澜看着小男孩和客商,对他们的身份已然心知肚明。
如果按照正常情况,小男孩必然不能幸免,然而他却能存活至今,说明他不是单纯的天毒之体,而是更进一步的“先天毒体”。
这也是当年小皇子的生母,月河圣女的体质。
哪怕是针对天毒之体研制出来的千丝之毒,也无法将其杀死。若不是年岁尚小,他甚至可以反过来将毒素吸收利用。
也难怪他们如此迫切需要星辰草,西河皇室就剩下这一根独苗,若是后继无人,只剩下被东河国吞并的下场。
见客商还在犹豫,慕清澜道:“千年年限的星辰草,至少可以压制十年。十年时间,我想对你们来说足够了。”
客商神色迟疑不决,难以取舍。
小男孩一直安静地听着,直到此时,他才开口:“叔叔,我可以说话吗?”
慕清澜点头:“你说。”
小男孩说:“我可以替叔叔答应你的要求吗?”
客商一惊,呵斥:“胡闹!你知道我们在说什么吗?”
“我知道啊,”小男孩眨了眨眼睛,“这位叔叔是想要我的心头血吧?”
慕清澜略感意外,小男孩有说:“在药谷的时候,我偷听过叔叔和大供奉爷爷的话。我的体质很特殊,虽然血带毒,但是心头血却是可以解毒,哪怕是三大奇毒,也能化解。也是因为这个原因,叔叔才会把我藏起来,怕我被人发现。”
客商看着他,喃喃:“你都知道了。”
“大供奉爷爷曾经说过,以我的体质,只要熬过十年,身上的毒就会失效。所以叔叔才会来找星辰草,因为只有星辰草,才能在不损伤我身体的情况下压制十年。”小男孩说:“一滴心头血能换来十年,我觉得很划算。我们不缺这一滴心头血,我们只缺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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