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清澜让宁君扬过来一趟，倒不是为了别的，而是经小徒弟一提，他想起来了一件事情。
虽然他不擅长和小孩子相处，但是不代表别人不能。
就好比宁正卿的这位徒弟，他不仅天赋出色，在接人待物方面也是相当优秀。当初他当上大师兄的时候年龄并不大，却能将他那一代的弟子们管教得服服帖帖的，上至成年人，下至垂髫幼儿，无不对他心服口服。
尤其在照顾小崽子方面，他更是无师自通、得心应手。明清峰上那群小崽子对他亲热无比，成天跟着他身后跑，一口一个大师兄。
宁正卿也曾经感叹，他这徒弟天生就是当大师兄的料。
所以慕清澜便让自己的这位师侄过来一趟。碰巧今日宁君扬得空，听闻此事，欣然前来。
而周生晖并不知道这件事情，他还沉浸在刚刚做错事的惶恐中。
此刻他正蹲在角落里，沮丧不安地双手托腮，想着怎么挽回自己在师尊面前的形象。
可是想到师尊并不在意的淡然神色，他又有种无力感。
小崽子蹲在雪地里画圈圈，身后不远处，红棠安静地侯着。红棠性子平稳，话也不多，不像白杏那样唠唠叨叨，给自己解闷，还会主动带他去好玩的地方逛。
可惜白杏因为上次看管不力，自觉领罚去了冰洞，现在还没出来。
周生晖丧了好一会，转头说：“红棠姐姐，我想自己待着可以吗？”
红棠微微躬身：“好的，有需要请喊我名字，我会马上过来。”
等到自己一个人，周生晖偷偷从储物护腕中取出羽毛召唤了仙鹤，他爬到了仙鹤的背上，轻声道：“带我四处走走吧，去哪都行。”他想一个人静一静。
仙鹤轻吟一声，展开翅膀飞上了天空。
远处的红棠感觉到气息的远去，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有阻止。
峰主曾经说过，不需要时时刻刻跟着小主人，这让他觉得拘束，只要没有危险，宗门内随他去。而放入重雪峰的仙鹤也都是被提点过的。这样一想，她也就没有跟上去。
这边周生晖坐着仙鹤飞上了高空，乘着风飞行的感觉很舒服，大脑整个都放空了，烦恼远离自己，不知不觉间整个人都轻松下来。
周生晖眯着眼，突然视线中出现了一条长长的空阔笔直的大道，在密林中分外显眼，上面还能见到许多佩剑的弟子在勤奋修炼，人来人往，十分热闹。
“这里是……”周生晖突然反应过来，这里是剑台。
他突然有了些兴致，伸手拍了拍仙鹤：“在附近找个地方停下。”
仙鹤应了一声，回旋下落。剑台上方不能通行，他载着周生晖到了剑台的起点，寻了个隐秘的地方放下。
这里是一座巨大的青石广场，打造十分简单，但是宽阔大气，使人心旷神怡。在剑台起点的右侧，竖着一方石碑，上面记录的是已经成功闯过了剑台的人。
对于宗门的剑修来说，最荣耀的事情就是在石碑上刻下自己的名字。然而七百年来，能成功通过的不足十人。
广场人很多，周生晖人小个矮，倒是没有被留意。他跑到石碑旁边好奇地仰望，碰巧听到旁边几个人的对话。
一人道：“你们听说前段时间剑尊大人收徒的那件事情了吗？”
周生晖不由得一怔，耳朵竖了起来。
有人愤愤不平道：“自然是听说了！我现在就想知道那人是谁，到底是用了什么方法让剑尊大人收下他的！”
另一人感叹：“我也很想见见那人，见识见识他的本事。这么多年来，剑尊大人只看上了大师兄一人，就是可惜，师兄竟然没有成为剑尊大人的徒弟，按理来说，这人应该不比大师兄差才对。”
“我也是这么想的。如果没有大师兄出色，如何能教人心服口服？”
其他几人也赞同。突然有一人重重冷哼：“我不管这人有几分本事。话就在这里了，我承认的能当上剑尊弟子只有大师兄一人。”
他声音如雷鸣，轰隆作响：“当年大师兄参加收徒大会，拿下了头名，如今更是我们宗门这一代的第一人。而且大师兄已经度过了剑台的第十七阶，就算在以往的记载中，大师兄的进度也是最快的一个！哪怕放眼整个修真界，能比我们大师兄出色的又能有多少？”
“如果连大师兄也比不过，他用着这身份，也不怕玷污了剑尊大人的名声！”
有人不悦：“你怎么能这么说？剑尊大人收谁为徒弟，自然是有自己的考量，不能全由天赋定论。”
那人坚持道：“但是我还是认为，这人天赋不能太弱，难不成还要让剑尊大人护着他一辈子？那还不如让大师兄当剑尊大人的徒弟，至少以大师兄的条件，决计不会辱没了剑尊大人的名声。”
“这……你说得也有道理。”
周围有不少听到的人也应和。没人注意到，附近的一个小小的僵硬的身影。
原来……宗门里的人，对他的看法是这样的吗？
原本出来变得稍微愉快些的心情，已经一点都不剩。
附近有位少女咬牙切齿道：“可恶！别让我知道那徒弟是谁！不然我一定要狠狠揍他一顿！揍到他不敢见人为止！”
她朋友说：“你说什么呢，小心让人听了去……”
“可是大家都这么想的啊，又不只是我一个人这么觉得……”
周生晖转过身，默默地离开。
突然有人打断：“别瞎说！小师叔才不是那样的人好吗！”
这话太过与众不同，众人齐齐转头望过去：“辛玥师姐？”
出声的人，竟然和周生晖有过一面之缘的辛玥。
辛玥没好气道：“你们怎么回事？说得这么信誓旦旦，难道你们有谁亲眼见过小师叔不成？”
“师姐你也没见过啊……”有人嘀咕。
辛玥反驳：“谁说我没见过的？”
“真的？！”
众人纷纷围绕过来，七嘴八舌地询问：“那他长什么样？”
“是不是和传言一样平平无奇净会骗人啊？”
辛玥嘴角抽了抽：“别听那些谣言，都不知道是哪里传出来的。”
她这一路过来。已经听说了不下五个版本了，每个都不一样，但是说的人都信誓旦旦，甚至还有画像为证。
就算讨厌也得对得上号啊！拿着张丑了吧唧的中年男人画像也好意思说这是剑尊徒弟？也太侮辱人了吧！
“我不知道你们怎么想的，反正我亲眼见过小师叔之后，完全讨厌不起来。”辛玥说：“你们也是，别听那些话，至少得自己亲眼见了才下结论吧？”
“也是，”有人突然想起一件事，“对了，师姐你说是小师叔，莫非剑尊大人这徒弟年龄不大吗？”
辛玥：“……”
“师姐？”
她想起了自己之前也说过的乱七八糟的话，突然很想捂脸：“小师叔，今年才三岁……”
众人：“……诶？！”
……
周生晖回到重雪峰，却发现红棠在等着自己：“小主人，峰主在客厅等你。”
周生晖连忙爬下仙鹤：“师尊找我有什么事情吗？”
“并无大事，只是峰主那里来了客人，让你去见一见。”
“什么客人？”他问。
“是明清峰的现任大师兄。”
周生晖的脚步突然一顿，才继续往前走，只是慢了些许。
两人很快到了客厅。周生晖一眼就看到了师尊，其次则是他不远处坐着的那位道袍佩剑的青年，他见到周生晖，放下茶杯一笑：“这便是师叔那弟子了吧？”
慕清澜道：“正是。”他朝周生晖招了招手，周生晖赶紧跑过来，一把扑进师尊的怀里，被抱在膝盖上坐好。
周生晖听师尊说：“这是你大师兄宁君扬，是你掌门师叔的弟子，你喊声师兄吧。”
他不情不愿：“……师兄。”
周生晖坐在慕清澜怀里，打量着这人。只一眼他就不得不承认，这大师兄真的很出色，面容俊雅，气息平和，笑容亲切，举止大方，一点毛病都挑不出来。
他几乎就是众人理想中的大师兄的化身。
周生晖突然想到了刚刚那些人的话，心头涌上了一股难以形容的急躁。
慕清澜道：“我这弟子年纪还小，你多照看些。”
宁君扬笑道：“师叔请放心，既然您都开口了，我必然会上心。”
两人闲聊了几句，慕清澜突然拍了拍一言不发的小徒弟：“怎么了？”
周生晖摇头，软软道：“没有。”
宁君扬对着他笑了笑：“师弟现在开始修炼了吗？”
周生晖脸一板：“没有。”
同样的回答，硬生生说出了两种截然相反的语气。对着师尊软软和和，对着旁人活像对方欠了自己数百万灵石，对比强烈。
慕清澜眉头轻皱了一下，周生晖余光瞥见，脸色一僵，垂下头去。
宁君扬也没生气，温和道：“不着急，我那时候也是十岁才开始修炼，慢慢来就好。”
慕清澜道：“你是入门比较晚。不过修炼确实是急不得的，先打好基础才是最重要的。”
对方这般宽容地带过，让周生晖愈发觉得自己无理取闹，可是他心里难受得很，尤其是见着这两人交谈自若，仿佛他们两个才是真正的两师徒。
自己不过是个外人。
这个想法让他心里跟打翻了无数东西似的，各色滋味都尝了个遍，最后剩下了无尽的苦涩。
两人虽然交谈着，实则目光都在他身上。宁君扬悄悄传音：“师弟似乎情绪不太好。”
慕清澜想起了曾经的事情，难得有些头疼：“之前遇到的人他或多或少也会有些排斥。”不过这次表现得最为明显，不喜欢几乎写在了脸上。
“这孩子对外人比较排斥，”宁君扬道，“这倒不是大问题，我在意的是，他有时候确实有些过于乖巧了，就像是在压抑着自己，这样并不好。”
宁君扬的话和蒋素怀不谋而合。慕清澜道：“这也是我担心的问题。只是这孩子从未对我提过要求，也没有主动要些什么。”他轻叹，“我有时候也不清楚他在想什么。”
宁君扬轻笑：“师叔对他很好呢。”
“我的徒弟，我不对他好，谁对他好？”
“小师弟应该感觉到了，不然也不会这么依恋师叔您，”宁君扬说，“不过这有可能是其中一个原因，他太在意您了。”只是一点异样，整个人都紧绷起来，惶恐几乎写在了脸上。
慕清澜道：“以前没有这么……”他想了想，用了个词语，“严重，这几天不知道为什么，情绪波动很大，容易受惊。”
“可能是来到新环境的不安吧，总的来说，问题都不大，”宁君扬道，“师叔多些和小师弟沟通就好，不过小孩子都有自己的秘密，可能不愿意说，师叔多顺着他就好。”
宁君扬只来了一会，便起身告辞。他离开之后，周生晖突然拽着慕清澜的衣袖，低声道：“师尊，我……”
“怎么了？”
周生晖鼓足勇气：“我能不能去参加收徒大会？”
慕清澜眉头轻挑，“怎么突然想去？”
“就是……突然想，”周生晖垂着眼，双手抓着他的手，“师尊你教我修炼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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