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清澜回来的时候，床上的小徒弟整张脸都是红色的，双眼水汽弥漫，无精打采。他给掖了掖被角，问旁边伺候的红棠：“怎么会病了？”
红棠看了周生晖一眼，飞快地小声说了些话。
因为是偷偷起身，周生晖大晚上只穿了一件里衣，连原火晶石都没有佩戴。结果半夜里着了凉，等到天亮被发现，已经演变成发烧。
小崽子体质本就不好，他那三年过得很苦，身体虚弱，哪怕这段时间被慕清澜各种投喂着也没有补回来。这次生病，仿佛将曾经遗留的隐患一次性引爆出来，病情来势汹汹，吃了药也不见退。
慕清澜的眉头微皱，周生晖水濛濛的眼睛看了他一眼，怯怯地道：“……师尊。”
声音细弱沙哑，听得人心疼。
慕清澜问：“怎么半夜起来？”
小崽子把头缩回去半截：“我、我只是想再练习一会。”
慕清澜的眉头皱得更深：“不是说好了只准白天修炼吗？为什么要自己加练？”
他对小徒弟的作息要求很高，什么时候该吃饭入睡，修炼一次只能多久，都有严格要求。
小崽子一直都很乖地遵守着，他也很欣慰这一点，没想到昨晚却破例了，还因此病得不轻。
小崽子没吱声，可怜兮兮地望着他。
任是慕清澜有气，也全化作心疼和无奈了：“罢了，只准这一次，下次再犯我可要罚你了。”
小崽子连忙点头，结果刚撑起一点脑袋，就没了力气，又栽倒在枕头上。
慕清澜无奈地按住他：“睡吧，好好休息。”
周生晖赖进他怀里哼哼：“师尊我好难受啊。”
“让你不听话，”慕清澜将他裹成小团子，只有一张脸露在外头，“这段时间专心养病，不准做其他事情。”
周生晖一怔：“那修炼……”
“不许，”慕清澜反驳，“除非你的病完全好了，不然不准。”
小崽子没有再说，只是脸上闷闷不乐。
周生晖自然是很想快点好起来的，奈何他真的太虚弱了。三天过去了，他还是只能浑身无力地躺在床上。
眼看着时间流逝，他却什么都做不了。原本他进度就不够，这样下去差距不是更大了吗？
周生晖默默地咬着嘴唇。
这几天师尊都看着他，他不敢违背师尊的意思，只好焦急地干熬着。刚好这天，掌门有事喊了慕清澜过去一趟，预计大半天都不在，他意识到机会来了。
师尊一走，周生晖连忙支开白杏和红棠，昏沉着脑袋爬下床，把蒲团拖到了床上。
蒲团上有聚灵阵和凝神阵，可以加快修炼进度，然而就这爬上爬下，就花了他两刻钟，还冒出了一身汗。
一屁股坐下来的时候，周生晖松了口气，就进入入定状态。
他原本是想着等身上没那么热了再裹上被子，只是一进入修炼状态，他就完全把这些抛之脑后，专心致志地吸收灵气。
一开始还好好的，然而过了一会，他突然开始发冷，身体变得十分无力，好不容易清醒些的脑子也愈发昏沉，几乎无法思考。
周生晖无法继续修炼，被迫睁开眼睛。他意识到自己的病变得严重了，第一个想法就是不能让人发现他做了什么。他强撑着身体想把蒲团放回去，只是刚站起身就栽到了床下，连起身的力气都没有。
门外的白杏听到了声音进来，惊呼一声，赶紧把摔得七荤八素的小崽子抱回床上。一摸脑袋，昨晚降下去的热度又烧起来，显然病情又加重了。
她不敢大意，立刻让红棠通知峰主，边给小崽子裹衣服边念着：“我的小祖宗诶，这都什么时候了，你怎么还顾着修炼啊，停这一时半会又不会怎样，难道峰主还会因为你进度慢责怪你不成？”
周生晖想说什么，他张开嘴，却只能吐出无意义的嘶哑声音。
他还是搞砸了。他想。
慕清澜一收到消息，直接撕开空间裂缝回到峰内。看着床上更加虚弱的小崽子，他沉下了脸：“怎么回事？”
白杏不敢隐瞒，原原本本地说了出来。
周生晖惴惴不安地等着师尊的训斥。他不想让师尊觉得他是个叛逆不听话的孩子，却无法说出真正的原因。
慕清澜看了他一眼，声音头一回沉下来：“我跟你说过什么？”
周生晖心里一咯噔，急急道：“我错了，师尊，我下次不敢了！”
慕清澜看着小崽子快哭出来的样子，声音缓和了些：“告诉师尊，为什么要这么做？”
“我……”周生晖顿了一下，“我想修炼。”
“为什么？”慕清澜耐心道。小徒弟已经做得很好了，他也从未给过他压力，然而小徒弟依然十分自觉，甚至到有些急迫的地步。
面对问话，小崽子低下头：“就是这样。”
他的神情有些忐忑，慕清澜的目光淡下来：“明明病着还强行修炼，你是不把自己的身体当回事，还是不把我的话放在心上吗？”
周生晖不知如何反驳，只得重复：“不、不是这样……”
“那是什么原因？”
小崽子嗫喏着，开不了口。
慕清澜淡淡道：“你好好回答，是什么原因。”
周生晖一咬牙：“没有其他原因，我就是想修炼而已。”
很好，这是决定什么都不说了。
慕清澜不再询问，只道：“你好好休息吧。”
当晚，他并没有回房间，周生晖忐忑了一晚上，连休息都休息不好。第二天见到师尊过来时，他露出了惊喜的神色：“师尊！”
慕清澜伸手将他抱在怀中，病了这些天，小徒弟瘦了许多，脸上的肉都消减了不少，更是蔫蔫的没什么精神。只是一见到他，这孩子立刻精神起来，脸上写满了依恋。
他摸了摸他的头：“温度下去了吗？”
周生晖摇头：“还没有。”他急急地问：“师尊，你昨天去哪了？”
“去外头走了一圈，”慕清澜道，“我想了很久，还是决定再问你一次。你不用担心，为师不会做什么的，只是想了解你这么做的原因。”
“告诉师尊，好不好？”
周生晖浑身僵硬，纠结万分，然而最终他还是说：“真的没有……”
他拽着他的衣袖，恳求道：“师尊，我不会再犯了。我会乖乖养病的，不会再有下次了。以后我都听您的话好不好？”
慕清澜静静地看着他，周生晖忐忑不安。他低叹一声，将他放回被子里：“就这样吧。”
他转身，拂袖离去。
“师尊……”
周生晖满脸不安，白杏悄悄凑上来，低声道：“峰主生气了。”
周生晖脸色灰暗下来：“是因为我？”
“峰主虽然看起来冷淡，脾气还是很好的，从来不会迁怒别人。我在峰主身边服侍了这么久，也只见他生气过一次。”白杏压低声音劝道，“你以为峰主看不出来？你老实说了吧，峰主那么疼你，一定不会再生你的气的。”
可现在的问题就是，他不能说。
周生晖闷闷地把头埋进被子里，满心都是懊恼和惶恐。
他知道自己的理由。不想被落下，不想被说不配，不想让别人觉得自己担当不起师尊徒弟的名头，不想师尊有别的徒弟，这只是一部分原因。可是他心里更清楚，他最害怕的并不是这些。
可是如果说了，师尊会怎么想？他要怎么解释自己恐惧的真正原由？怎么解释那个不能说出口的秘密？
那天晚上，周生晖失眠了。
他想起了师尊的怀抱，只要在师尊身边，他从来没有过失眠，师尊的体温并不高，怀抱是如此令人安心。
他想师尊了。
第二天，师尊依然没出现。
周生晖食不下咽，勉强吃了些后，蔫蔫地靠在床边。他抱着师尊曾经盖过的被子，默默感受着上面残留的清浅气息。
师尊，你回来好不好？
第三天，师尊依旧没来。
周生晖喝了好几次药，却都接连吐了出来。面对白杏担心的面容，他想扯出个笑来，却发现自己根本做不到。
焦虑，不安，惶恐，担忧，无数的负面情绪堆积在脑海中。他迅速地消瘦了下去，几乎变成了当初初见面时骨瘦如柴的模样。
到了第四天，周生晖终于无法安慰自己。
他脑海里重复着一句话：师尊不要自己了。
因为他说谎，所以师尊生气了，他不要自己了。
这个想法击垮了他本就脆弱的精神，原本控制住的病情再度汹涌而来，他病得神志不清，手脚无力，却依然紧抓着那张被子。
昏迷前，他想，只要师尊回来，他绝对不会再隐瞒。无论师尊想知道什么，想让他做什么，他都不会不去做。
只要师尊回来。
师尊……
……
“你真生气了？”蒋素怀道。
此刻她在自己的洞府内，她倒了一杯茶给对面的人，对方接过：“非要说的话，当时确实是有点。但是我怎么可能真的生气，那毕竟是我的弟子。”
这人自然就是好几天不见踪影的慕清澜。那天不欢而散后，他就离开了重雪峰，四处散心。
今天他到了紫烟峰，跟蒋素怀交谈。蒋素怀问：“你就这么走了？不怕出什么问题？”
“我不知道说什么，”慕清澜难得露出些郁闷的神色，“我也不明白，这有什么好隐瞒的？”
蒋素怀道：“你那徒弟素来乖巧，更是十分在意你。连你生气他都不敢说出来，可见隐瞒的是很重要的事情。”
慕清澜道：“我也是这么想，只是我实在想不到。”
他执着于弄清楚原因，就是为了给小徒弟提供帮助。他总不能让小徒弟这样闷头修炼下去，这样迟早会出问题的。
蒋素怀问：“我倒是觉得，此事必然与你有关。你可以多想一想，他执着于修炼，说明这事与修炼，或者说修为有关。这样范围就有了。”她突然一挑眉：“你说你徒弟想参加收徒大会？”
“是有此事。”
“他为什么要参加？以他的身份，并不需要和其他人竞争资格。”
慕清澜刚想开口，却是一顿。
当天宁君扬来的时候，小徒弟明显表现出了排斥。也是那天，他提出了修炼的请求，理由是想参加收徒大会。至于原因，他却是没说。
不，应该要再早些。记得小徒弟曾经问过自己，是否收过徒弟。那时候他的表情就有些不对。
还有那一回，他跑来紫烟峰找自己，曾经问过：“如果我有事情瞒着你，你会不喜欢我吗？会生气吗？”
隐瞒，生气，宁君扬，收徒大会，修炼……
往常的异样被串联了起来。慕清澜突然站起身：“我回去一趟。”
他似乎明白，小徒弟是因为什么原因失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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