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个厌火人看到方征脖颈上的红痕, 还傻乎乎问,“首领,你脖子是什么”
“没什么,蚊子叮的。”方征脸微微一红,迅速把衣襟重新拉好。
那厌火人兀自傻道,“跟我婆娘咬我好像”
“行了行了,矗在这里当木头吗”方征瞪着眼, 心虚转移话题, 挥挥手让他们散了, 才重重叹了一口气。
连子锋,你究竟
方征强打精神,把黑夜中的事情赶出脑海, 做了最后一通布置,好整以暇地等待着使团的来临。
来使人数不多,避免被误会成开拔的军队, 但就像当初的子锋和赤兆去有比部落一样, 就算只来几人,以那种武力值依然想干什么就能干什么, 所以人数少也不是放松警惕的理由。
到了第二天中午时分, 山谷外侧的线报就回禀方征说,目标进入。又过了大约半天, 黄昏时分, 他们出现在部落的湖岸入口。
方征站在冰夷背上, 冰夷露了小半个身子出水面, 超过二十丈宽。方征还在岸边安排了两百多位九黎和铠役的战士,他们都全副武装。山谷四面的哨楼防守人数比平时更多一倍。
在一通嘈杂窃语中,祖姜的使团气定神闲地走入。
他们共有四人,为首的正是连子锋,他身穿昨晚方征见到的黑斗笠,白天才看清,飘展的黑衣似乎是用绸做的,上面暗线绣制了许多低调却复杂的花纹。另外三人是女子,她们皆着红衣黑袍,面上亦罩斗笠飘纱,隐约可见面貌十分漂亮。四人的武器都是轻薄的长刀,负鞘背后,腰上系着一些细铜钩。
方征听脚步声就知道除了连子锋外,其余三人也是高手,她们的脚步声又轻又灵活,呼吸声平顺规律。方征默默计算战斗力,让冰夷伸开一条长长的触手,把他托到了岸边。
这样夸张的出场方式虽没有吓到来使,却似乎惹了她们小小的不快。连子锋身边的女子用清脆的声音对方征道,“我们代表着和平的来意,华族首领却让这个伤害流云大人的怪物开道,这是挑衅么”
方征道“没办法,总不能你们上下嘴皮子一碰,我们就忘了那一百多条人命吧。”
对祖姜仇恨最深的马上飘部落虎视眈眈地立在旁边,他们之中不少人的亲朋死于丹山战役中,眼下才过去两年。
何况部落里还关着钩儿和叉儿两个女俘虏,这种事情虽然拿不到台面上说,但谁知道会不会是私下交换的条件之一。
见面第一句话就开始了翻旧账,那祖姜来使深吸一口气道“此番前来,自是存着化解仇恨的意思”
方征当然也不会真把她们晾在入口,一边把人往布置好的接待厅引,道,“自然,如果没这个心思,我们也不会答应谈判了。不过,”他眼眸深邃道,“是不是朋友,以后才知道。”
接待厅布置在“政府部门”旁边,是个半开放的庭院,正对着广场,几人在长桌旁围坐定。在此期间子锋一直没有说话,只是睁着一双漆黑又深邃的眼睛,目不转睛打量着方征。
方征先吩咐人给他们端上些吃食,陶罐盛着山谷里特产的菱角、松籽、河蚌、山柰等时鲜,用了油和“盐”烹炒,还端上了方征推广过的“腊肉”,以及从夏渚换到的酒酿,杏、桃、木瓜等蔬果。器皿都是陶制,形状仿造后来普遍的酹、彝、豆、俎等。
不过方征也没强迫症一定要按照这个时代什么大国的规矩摆放正确他所知亦有限。他清晰地听到那个女祖姜使者鼻腔里发出一声小小的不屑。方征心中不快,好心给你们端吃的,你们还摆什么见过世面的谱,行吧,待会可不会让你们多痛快。
她们没有尝那些鲜果和酒水,但对油盐烹饪的食物和腊肉很感兴趣,勉强尝了几口。方征见她们在试吃前,往里面探一根小小的亮金色的针,便也泛起嘲讽的笑容。
“恕我直言,如果要害你们,就不会让你们走到这里面来了。”
“并非试毒,只是看一下原料。”一直是连子锋身边那位女性在说话,她自我介绍叫做长绫,是昆秀营的副统领,子锋的副手,另外两个使者则是“安达”,意思是保镖,平时也在昆秀营中担任精兵队长。
她们吃到嘴里的瞬间有些惊异,但还是不动声色,她们吃饭非常有规矩,迅速挑拣着感兴趣的那几样,没几下汤和菜就见底了。子锋轻轻在桌上敲了两下,她们立刻重新端坐笔直。
“你们首领哑了吗”方征从昨晚就一直泛起疑惑,终于忍不住问。
长绫道“昆秀营的统领,是不说话的。”
上一任的首领流云,是因为自己嗓子受伤说不了话,所以发明出一套手语训练系统,后来军营里的人都适应了。子锋接任后,不知是为了贯彻这个传统,亦或是他自己嗓子也不好,总之也没说过话,倒也磨合得十分顺利。
方征一看到子锋就来气,好不容易能借题发挥一下,“哦不会说话却来谈判,这是在抬举我们有读心术吗”
长绫迅速道“您别误会。首领的意思,我们当然会转告给你。”
“你很了解他”方征似笑非笑,开始胡搅蛮缠了。他本来就不想让今天谈判太顺利。两个曾经有仇的国家,是不可能轻松化解的,势必有一番拉锯,而为了掌握主动权,方征不介意用些出其不意的手段。
长绫挑眉,“自然没有您了解。”
“连风”曾经在方征山谷中呆过的事情,在场的人都是知道的。
不过从那些有比部落女人快要昏过去的表情来看,虽然方征后来告诉她们,“连风”就是子锋伪装的,如今叛逃了,当真见到几年前那魔鬼的容颜时,她们依然止不住想把他撕成碎片,眼下全都在外面咬牙切齿地看着。半开放式庭院,方征也故意让所有人都有机会围观。
而长绫这话,俨然也是在胡搅蛮缠地针锋相对了。
“不了解不了解。”方征迅速道,直勾勾看着对方,“子锋大人,我真像不认识您一样。直到今天也是。”
子锋轻轻敲了桌子三下。
长绫迅速道“这次来,首领奉了国主的命令,知道您与他是故人相识,特来”
“故人我不认识他”方征愤怒地提高声音,怒瞪着子锋,“我以为自个儿脸皮够厚了,见过你之后才知道天外有天。你还有种出现在我面前,说这种话。你好好问问自己,什么时候没在骗我”方征指着外面瑟瑟发抖却又咬牙切齿的那些女人,“你还记得她们吗你顶着连风的脸在山谷里晃来晃去的时候不心虚吗哦对,我忘了,你的心是铁石做的,你根本就没有心”
这类似于掀桌子吵架的语气,震得四周一片寂静。方征知道这场谈判中间肯定要发火,只是没想到来得这么快。不过目前为止他都以私人恩怨做文章,一直没有谈到祖姜派人来的正事上,方征凭直觉猜测不是什么好事,如果能靠私人恩怨搅黄就好了。
子锋缓缓举起手制止住脸色变得铁青的长绫和两位安达,长绫道,“首领希望单独和您谈谈。”
“单独谈我又看不懂他那瞎比划。”方征心想昨晚那种独处场合,子锋都没有和自己谈,就不信还会说什么要事。
“首领说,您会懂的。”长绫翻译道。
方征不想和子锋单独待在一起,但几位长老和其他部落里的战士都一副寄予很大希望的模样,方征叹了口气心想或许子锋真的有事情要说就同意了。
他和子锋来到接待大厅旁边一个小房间中,那里本来是“经济局”,后来方征把它改组成财产安全局,这里就废弃了。
方征心想,虽然隔着墙,但外面都是人声,光天化日,子锋合该老实了吧。
“你到底能不能说话”方征疑窦丛生。
子锋摇头,又点头,他在喉咙处比划了一个圆形,方征看不懂,道,“我都说了我看不懂你这比划,要不然还是把你那女翻译叫进来”
子锋忽然靠近,方征目瞪口呆心想这里你都敢乱来
事实证明,他敢。
方征一心还在想着要是在这里动手打架,隔音效果那么差,外面肯定听得到,更是兼着震惊万分没反应过来,被子锋抱了个猝不及防,随即被摁在桌上,像昨天一样强行吻住。
连子锋你疯了方征一想到外面那么多人守着等他们谈,说不定还在周围紧张地试图倾听响动,而子锋居然不管不顾在这种场合亲吻他,就觉得这人脑子一定进水了。
方征拼命推拒着想要把他踢开,可这回他被摁在桌上失了先手,根本踢不动,方征艰难地想从怀里掏出匕首,他的两只手被子锋扣住举在头顶。对方的吻野蛮扫过齿列,原始炽热的气息铺面而来,深入他的咽喉。方征喘不过气来,眼泪浸出眼角,被亲得快要失去意识前才想到,他不是有那个类似金钟罩的功夫吗怎么昨天也忘记用了,眼下也半天想不起来。
方征使出这能把兵器弹开一瞬的法门,子锋果然被推出去了半截。方征乘机爬起来,甩了一张椅子劈头砸向子锋,骂道“你离我远点”
他被亲得满脸通红,嘴唇上都是咬痕,糟心着待会到底该怎么出去见人。他在里面又骂又砸,可把外面的人吓得不轻,以为两位大首领谈崩了,正在打架。
事实上,差不多也是在打架。
方征那个“金钟罩”并不能一直护在身上,在反弹出去后的一段时间内,无法使用,否这招式规避伤害威力巨大,所以使用时机有限。
子锋不依不饶重新逼过来,方征难以置信道“你要和我谈什么,就是谈这个吗”
子锋还点了点头,可没把方征气死。
外面的人以为子锋和方征在翻什么陈年旧账,心惊胆战脑补了一出“痛说革命家史”的血泪。
“我不想和你谈这个一点都不想”方征躲避着,在房间里不断把桌子椅子瓶子罐子往子锋身上砸,发出哐啷嘭咚各种响动,外面的人无不吓得噤若寒蝉。华族部落的人眼露凶光地把那三个祖姜使者围住,虎视眈眈看着她们。
方征把房间里陈设弄得一片狼藉,但被子锋抓住了手。方征一瞬间亮出指甲里毒片往子锋划去,子锋不但没躲,反而作势要把方征的手送到唇边,去亲吻他的手上的毒片。吓得方征赶紧又把那毒片收回指甲中,随即被子锋搂了个结实,把他那只手摁在墙上,抵在墙角狠狠吻了下去。
又心软了。方征想不通,子锋很快从他唇上移开埋在他的脖颈间啃弄,舔着他的耳垂。方征动弹不得,金钟罩又一时半会使不出来。方征摇头道“不要这样”话一出口那沙哑声音都吓了自己一跳,方征想到以前的很多事情,恍惚中时空混乱,颤声道,“小风我说过的不要这样”
子锋愣住了,直勾勾盯着他,那又孤独又狠戾的黑色眼瞳中,怔然流下两行泪水,忽然狠狠抱紧了方征,把头埋在他的怀里,方征只感觉肩头一痛,子锋咬在他肩头,避免发出哭泣的声音。他一直在颤抖,眼泪滚滚流淌在方征肩背上。
方征忽然明白了子锋没有失去声音,否则就不会怕哭出声音。他们此刻靠墙,隔音并不好。
子锋这反应难道他方征心头隐隐怀疑道,并非是自己本意吗可是当初自己在骨庙上方听到那些话,子锋应该不知道自己在那里
如果,他知道呢
方征一瞬间有许多话想问子锋,却又深深忍住,他只觉得大脑一下子又快要爆炸了,许多事情纠缠在一起
可如果真有什么隐情,昨晚子锋单独来见自己,又为什么不说就算不说,至少他能写下来吧方征看不懂虞朝文字,但部落里的长老认得啊。
方征肩头被子锋咬出一个深深的血印,他终于平息下来,擦干净最后的眼泪,用复杂而悲哀的眼神望着方征。
在他们沉默的这几分钟内,外面的气氛更紧张了。方征整理着衣襟着装,拼命抹平嘴唇上的血痕。子锋把那身黑色衣袍最外面的一层披风解下来,给方征披在肩上,把他肩头的印痕遮住。披风领口很高,也能遮住方征半边脸,他的嘴唇痕迹不会被看到。于是方征也没制止。
他们前后走出房间,外面的人一看居然方征披着子锋的披风,都松了一口气,证明好歹两人没有打出人命,似乎还和解了一点
但方征丝毫没有放松警惕,他重新招呼长绫几人坐下,叹口气,该来的总要来“叙旧叙完了,说吧,祖姜想要什么”
方征自觉地无论是技术还是资源,对方都远远富余,怎么也想不通他们的谈判来意,对方唯一忌惮的估计就是冰夷,搞不好是为了它。
没想到长绫的下一句话却让方征成功地喷了出来。
“大国主邀请您去参加瑶宴,您是名声一方的少年英雄,大国主很希望有您的后代。”
瑶宴方征还记得那是什么,呛得咳嗽不止,难以置信地瞪了子锋一眼,子锋的眼睛遮在斗笠下方看不清,似乎有意在躲闪着方征的视线。方征猜了很久的各种理由都猜错了。
投射到后世,这就是联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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