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是芝荷的这具身体本就孱弱,再加上白毛鬼带给她的压力实在太大,所以吴澜一入冬就病倒了,而且一入睡就会噩梦连连。
而这一次,她喝了自己熬制的驱寒的汤药,给自己裹上了所有冬季能穿的衣物,这才吹灭了蜡烛爬上床榻。几乎是头发丝儿挨到枕头的那一刻,吴澜瞬间就被浓重的睡意带进了梦里。
···
站在满是划痕和污垢的木门前,吴澜同之前一样先是观察了一下周遭的环境,最后又转过脸静静地站了一会儿,这才伸手推开了那扇她已经推开了数次的木门。
屋内的光线晦暗,深咖色的窗帘并没有拉严,窗外的月光如同水一般自那缝隙中流淌在地面上。角落里堆满了没有处理过的烟头,泛黄的墙皮已经脱落大半,看起来破败极了。而吴澜每走一步,脚下的地板都会发出让人牙酸的吱呀声,她下意识的看了一眼挂在墙面上的破碎的时钟。
晚十二点整。
吴澜没什么表情的收回视线,她扫了一眼空无一人的单人床——其实它的大小和以前的绿皮火车的卧铺床差不多,成年女性睡在上面都会觉得拥挤,更别提身材高大的男性了。与之前的烦躁不同,这一次她倒是鬼使神差的伸出手触摸了一下并不干净的床面,那上面还残留着某种奇异的温度,令她的指尖微蜷。
直到关着门的浴室内传来当啷一声轻响,吴澜这才恍如梦醒般的收回了手,她尝试着在心里呼唤了一下系统,可照旧没得到回应。
她知道自己必须要进那间浴室,不然很有可能一直停留在梦里出不去。于是她轻车熟路的走到浴室门前推开门,一眼就看到了躺在瓷砖上的弯月匕首。
吴澜并没有去看浴缸里的人影,而是将浴室门关上,接着弯身捡起了那只匕首,最后她轻手轻脚的来到盛满了水的浴缸前,安静的看着躺在里面已经完全失去意识的人。
毛泰九。
他的面容像往日一般英俊,只不过变得消瘦和苍白,毛泰九那只泡在水中的手还在不停的流着血,那些鲜红的液体争先恐后的离开它们的主人,如同艳色的薄纱一般在水中扩散。
手里的匕首轻轻地敲了一下浴缸已经掉漆的边角,吴澜干脆靠在上面,始终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进入到这个梦境世界,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反复的目击毛泰九自杀的情形,也不知道让她进入这个世界的‘人’是什么企图。
这当然不会是巧合,吴澜从不相信有巧合这一说。
可那‘人’的目的到底是什么?是想引起她的同情?还是想通过这些来击溃她的心?
但这根本就没有道理。
因为如果真是如此,那么这将会同她的任务根本相悖。
思索无果后,吴澜重新将视线放在了毛泰九身上,然后她注意到了之前没注意到过的东西——一张浮在水面上的纸片。
估计是浴室的光线太暗,所以吴澜之前一直没有发现那张纸片。于是她倾身伸出手,指尖刚刚触碰到那张纸的时候,一只冰凉的带着寒意的手却骤然抓住了她的手腕。吴澜心中悚然一惊,因为她注意到那只手上戴了两枚银色的戒指,随后她还来不及想更多,就被那只手直接拽进了浴缸里。
头重重地磕在了浴缸底部,带着腥气的水涌入鼻腔,吴澜不可避免的呛了一大口水——但这并不是致命的,最为可怖的是那双手正死死地掐着她的脖颈,不断地用力将她往下摁去。自救的本能促使吴澜睁大双眼下意识想要将那双手拨开,可她却发现自己竟什么也看不清,并且在触摸到那双手的时候敏感的发觉了些许的不对。
吴澜自知抵不过那巨大的力量,于是她腾出一只手四处摸着浴缸的底部,也终于在快要窒息的时候摸到了她想要东西——那只同她一起落入水中的弯月匕首。紧接着吴澜毫不犹豫的抓起匕首往那双手上捅。也就是在这一瞬间,桎梏着她脖颈的力道瞬息间消失,吴澜赶忙探手抓住浴缸的边缘坐起了身。
“咳——咳咳咳咳咳——”
破水而出的她大口大口的喘息,并不断地干呕,像是一只脱离水源而将要濒死的金鱼。她一边咳嗽一边粗鲁的抹了把脸上的水珠,却发现毛泰九的尸体早就消失不见,这间带着冷意的浴室里只有她孤零零的一个活人。
在平静了自己的喘息之后,吴澜抓着那弯月匕首站起身,接着抬腿跨出了浴缸。她一把拽下搭在架子上的毛巾,而后一手撑着洗手台,也不管那散发着霉味的毛巾到底干不干净,便将其盖在了头顶开始擦拭自己那湿漉漉的头发。
她本以为想要掐死她的人是毛泰九,因为他想她死也是合情合理,而在她落入水中的那一刻,脑子里也只有一个念头。
——他对她的恨远远大于他所谓的爱。
但那双手上没有戒指。
她低着头颅看着满是水垢的洗手池,擦着头发如此想着。
不是毛泰九,那会是谁?金光日?富江?大鬼朴日图?
——···想不通。
感觉头发差不多快要擦干了,思索无果的吴澜便抬起了头,可当她看到洗手池上方的镜子之后,再次感觉自己的心脏受到了不小的冲击。
在那张镜子里,她的脸上没有五官,而她的身后同样静悄悄的站着一排穿着不一,看不清面容的人——
——不,应该不是人,是鬼或者别的什么吧。
吴澜镇静的透过镜子看向了人群中一个个子稍矮,但整具身体如同泡发了的海绵一样的‘人’,捏着洗手池边缘的手指开始慢慢收紧。
‘咔啦’
如同蒙着一层纱的镜子突然裂开了一条缝隙。
与此同时,那些悄无声息的站在吴澜背后‘人’们也向她靠近了一步。
“···都想要我死,是吗?”
她干咳一声,面色发白的问道。
但自然不会有任何‘人’回应她。
这里诡异到她自己都听不到自己的呼吸声。
吴澜深吸一口气,冷静的看着不断龟裂的镜子以及将她围起来的人群,心中的恐惧却意外的淡了下去。这是她早就料到的事情,她从一开始就没有真正的信任过系统所说的话,自从在惩罚世界遇到毛泰九和金光日之后,这种怀疑便上升到了顶峰。
这天底下可没有白吃的午餐,也没有天上能掉馅饼的事情,她压根就不相信她做完这些任务之后真的能够‘重生’。
但她依旧感谢这个系统给了她一次‘活’的机会,毕竟她本来就是一个已经死去的人,即使这些任务都奇奇怪怪毁人三观,那系统有时候也格外的坑,但这都是她自己做出的选择,没人逼她,所以她不会抱怨也不会有那么多的要求。
她很庆幸自己还活着。
但也只是庆幸而已。
“说实话我也没想过会善始善终,”吴澜接连做了这几个任务,自觉自己不是什么好人,但她认为自己也不是个坏人。她看着已经四分五裂的镜子喃喃自语,那些‘人’距离她越来越近了,而她迟迟没有醒来,想必不是被这噩梦魇住,就是真的出不去了,“但什么时候还轮得着你们掌控我的生死?”
她将那只弯月匕首对准了自己的脖颈。
与此同时,那些‘人’也终于只距离她一步之遥,那种近乎于死亡的冷已经触摸到了她的发丝。
她紧紧闭上双眼——虽然镜子里的她没有五官,接着吴澜不再犹豫,而是抓紧了手中的匕首用力捅向了自己的脖颈。
但突如其来的外力却阻止了她的这种举动。
她暗讽自己真是死也死的不安生,接着睁开双眼扭头望向了扯住她手腕的人,那人的手指上套着两枚银戒,而模糊不清的面容如同被石子打破平静的湖泊,渐渐地汇聚成了一张她熟悉的面容。
“···毛泰九?”
吴澜迟疑的念出这个名字,因为这人的相貌虽然与毛泰九别无二致,但似乎又有着些许不同。可对方并没有回应她,只是安静的微笑,随后用另外一只手轻柔的掰开了她的手指,取走了那只闪着寒光的匕首。
最后他看着她的双眼,抬手轻缓地亲吻了一下手上的两枚银戒,之后如同散沙般消散在原地。
吴澜愣了半晌,她的手还保持着原来的蜷缩的姿态,一时间没搞懂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紧接着透过镜子,她看到那些‘人’也如同毛泰九一般消失,而唯有一人还站在原地。
脑中原本绷紧的弦几乎快要扯断了,她霍的回过身,望向了站在对面的人影。
是金光日。
他还是她初见他时那副温文尔雅的模样,可当她看向他之后,金光日的面部表情却像是蛇蜕掉了皮,那种古怪又癫狂的表情再次浮现在了他的脸上。但他并没有做出出格的举动,而是像个捣蛋调皮的小孩子,伸出食指抵在了唇边——
“嘘——”
他如此叹息。
明明是昏暗的环境,可偏偏吴澜就看清了他瓮动的唇瓣,他说——
···
“——!!”
吴澜猛地睁开双眼,入目的却是熟悉的石洞以及女孩满是担忧的面容,可她却没功夫扮演出芝荷的模样,因为她的脑子里正不断地回旋着金光日对她说的那句话。
【不会太久的,金秀儿。】
——装神弄鬼!
吴澜本来还算是平和的心态瞬息间暴躁起来,说来这金光日也算是个人物了,他是唯一一个能让她那么烦躁的人。
【系统:宿主你终于醒啦!昨天晚上你发高烧了,怎么叫你你都醒不过来,吓死我了···嗯···崔慧玲和清儿都来回看你好几次了——哦对对对,反派也来看过你啦!不过他说你身子骨太弱了···丢了几包草药过来就走掉了。】
——好,我知道了。
贴身的衣物已经被汗水浸透,变得黏腻不已,吴澜此刻才感觉自己的嗓子格外的干涩,像是好几日没进过水一样。
【系统:宿主你是不是做噩梦了呀?我这边检测到你的精神状态好差啊···】
——没关系,不过是个‘噩梦’而已。
“芝荷,你感觉怎么样了?”
崔慧玲见芝荷好不容易才醒来,那满头的大汗以及干裂出血的嘴唇足以证明对方的状态差到了极致,心中不免有些担心。
她深知芝荷的重要性,也将芝荷近些日子的举动看在眼里,对方对她的好和维护不似作假,似乎和那位大人之间真的有什么难言之隐。崔慧玲抿唇,不禁有些懊恼自己的小孩子脾性,当初她被清儿义愤填膺的一蹿腾,也是一时间被惊愕冲昏了头脑,这才赌气的疏远了芝荷。
而在看过母亲送过来的,藏在新衣物里的信件后,崔慧玲便理清了思绪,决计放下脸面同芝荷重归于好。
“咳···唔···”
本来脑子还有些清醒的吴澜又开始发晕了,她勉力从厚实的被窝里伸出自己还在发热的手,接着指了指自己的喉咙。而一旁坐着的崔慧玲也立刻会意,她先是用帕子拭去了吴澜额头上的汗珠,这才道,“芝荷你继续休息养养身子,我叫清儿给你打些水来。”
语毕便起身离开。
见卧房中已经没有了任何人,吴澜这才安下心闭上了眼睛,她强打起精神同系统道。
——系统,你那里有消除记忆的药物吗?
【系统:有是有的,但也只是暂时的消除,不是永久性的。不过宿主你问这个干嘛,在这个世界你是不能兑换物品的呀。】
——不是用在任务反派身上,是用在我身上。
这么想着的时候,睡意再次笼罩了吴澜的大脑,她的思绪开始变得混沌起来。她仔细的想过了,与其被这些庞大的记忆折磨,不如把他们直接忘了了事。
这样也能更好的心无旁骛的完成任务。
【系统:······】
可系统却奇异的沉默下来。
【系统:···宿主?】
许久,系统才再次出声,可吴澜早就迷迷瞪瞪的昏睡过去。
而卧房的门口也出现了另一个人影,他拨开竹帘走到了吴澜的床榻边,伸出皮肤细腻的右手,竟一点也没嫌弃的触碰了一下她的额头。
“···本就不是个聪明的。”
灼热的温度令白毛鬼有点不快的蹙起眉,这小哑巴身上的温度可比早晨时高了不少。他刚才路过药房时见到那名为清儿的奴婢正在用泥壶煮药,估计没个一时半会儿的也送不过来。
他收回视线看向了放在桌面上的搭着帕子的小盆,哼笑一声,“这一烧岂不是更傻了。”
但他终究是没做什么,只是甩袖走到了门口想要离开。可他却又意外的停下了脚步,伫立片刻后反身走了回来,接着白毛鬼熟练地将搭在水盆上的帕子浸泡在水中,之后拧干放在了正睡着的吴澜的额头上。
做完这些之后,白毛鬼这才离开了卧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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