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澜开始怀疑自己到底是不是鬼了。
在被张哲触碰的时候她身上的伤开始迅速恢复,可完全愈合以后对方的手却再次穿过了她的身体。
于是吴澜反复和系统确认了自己的人物设定,在得到肯定的答复之后还是心存疑惑。她目前还没遇到其他的鬼魂,也不知道他们是什么样子的。但就目前她的处境来看,她感觉自己更像是张哲幻想出来的人物,又或者是——
他幻想出来的一个新人格?
这个念头刚一出吴澜就有点头大,但如果真的是这样那可能也比较合理,不然为什么她初来时能够听见张哲数数的声音,但是系统却听不到——如果它没说谎的话。
那她现在到底是真的她还是假的她?
是张哲幻想出的姐姐朴秀雅还是被系统指派来做任务的吴澜?
差点就陷入怪圈的她猛的回神,她想起毛泰九也曾接触过张哲,如果他和张哲说过什么——不,应该不会,因为就算说了那么张哲的态度不该是现在的样子。况且她是到最后才坦白张哲是任务对象,之后毛泰九就‘死’了,他没那时间再去刺激张哲。
再者毛泰九心思缜密,在没确定自己想法的正确性前是不会做多余的事情,况且他也不是那种杀人前还要废那么多话的人。
“姐姐,你白天出来真的没关系吗?”
张哲的声音拉回了吴澜发散的思绪,而舒缓的音乐也暂时驱散了她心中积攒的困惑,她闻言望向了正在开车的张哲,不知为何总觉得这音乐有点耳熟,“没关系,我也想去小哲工作的地方看看——会打扰到你吗?”
现在已是清晨,也是周一。她和张哲正在去综合医院的路上,张哲当然是为了上班,而她——
自然是为了去见鬼。
想要遇见鬼的最佳方式不就是去医院这种生死交界之地转转吗?据系统所说这个世界是有鬼魂存在的,但她还是想亲眼看看她和那些鬼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
如果在医院见不到,那她就去坟地看看。
“不会。”
正把着方向盘开车的张哲已经将头发扎好,他穿着浅咖色的卫衣和黑色长裤,侧脸轮廓看起来极其端正,每个线条都美的恰到好处,“姐姐有什么需要可以跟我说。”
那天晚上吴澜的伤口愈合后,血迹也跟着一同消失,她也就试探着跟张哲说了只有他能看的见她而其他人都看不见的事。
当时张哲先是一怔,接着也算是平静的接受了。后来还有点傻乎乎的问她需不需要吃东西,需不需要新衣服,他可以烧给她——他竟然还真的去上网查了。
吴澜:这倒也不必,又不是养成/换装游戏。
想到这里心中觉得有几分好笑的吴澜便点头应是,却寻思着自己的确没什么需求,就是那个妈妈人格别再出来祸害她就行——而在接触了妈妈人格之后,系统的资料库也跟着一起更新了一些隐藏信息。
其一,张哲的确有三个人格。
其二,虽然他精神分裂,且有一个杀手人格K医生,但是他却从未杀过任何一个人。而是一直在帮着做善后处理尸体的工作。
虽然这也不是什么好事,但总比上手杀人强多了。
这下吴澜的心理负担顿时骤减,就连看张哲的目光都欣慰和蔼了不少——对比其他幼年遭受过很多不幸待遇的反派,张哲当真算是一股清流了。
于是她不禁收回视线看向窗外向后掠过的景色,再次感慨这孩子多好啊——只可惜系统却及时的打断了她的叹息。
【系统:为了避免宿主你这次因为把任务对象当成小孩子而翻车,提醒你一下,反派今年三十二了,不是十岁,你还是他的性幻想对象哦。】
——你的意思是张哲他喜欢我?
吴澜神情不变的在心里想道,这种可能性几乎没有,毕竟也不是所有反派都和毛泰九一样。
虽然他的确是爱她的。
【系统:不能排除这种可能性哦!所以宿主你一定要记住这点。】
——知道了,我直接问问不就行了。
于是在下一秒吴澜便歪过头重新看向了张哲,“小哲你喜欢我吗?”
“……姐姐为什么这么问。”
张哲沉默了几秒随即应道,他抽空看了她一眼,似乎有些惊诧。之后他手下的方向盘一转,车子便随之拐进了另一条路上。
见张哲的反应比较正常,吴澜便继续说,“也没什么,只是突然间想起来另一个小——额,那个人说我曾经是小哲你的性幻想对象。”
已经刷卡将车子开进地下通道的张哲这次却没有看她,只是声音听起来有些冷淡,“姐姐会觉得恶心吗。”
“不会。”
这回形的地下通道是通往医院的停车场的,所以光线对比室外还是有些暗,吴澜一直在注意着张哲的神情,“这是正常的生理变化,况且你是学医的肯定要比我了解——我的意思是小哲你不要太在意这个。”
她自己都想开了不介意,他就更没必要介怀了。
“……”
找到车位将车子停好的张哲依旧在直视着挡风玻璃没有说话,可不知为何他突然伸手将中央后视镜转向了另一侧,紧接着他换了一个话题,“姐姐,有件事情我想告诉你。”
“什么事?”
基本放下心的吴澜随口应道,但对方接下来的话却令她微微一愣。
“姐姐还记得那个因为瘫痪不再教书的老师吗。”
张哲终于看向了她,只不过在说话的同时摘下了眼镜,而左脸旁因为长度不够未能扎起的黑发在此刻稍稍挡住了他的半只眼,“两年前他死了——因为褥疮合并感染以及深静脉血栓。”
“这样啊。”
吴澜却没有表现出任何惋惜或者同情的神色,她直视对方的双眼且没有丝毫躲闪,“所以呢,小哲你想说什么。”
“……姐姐,是你做的吗。”
一直以来张哲都没有探望过那位男老师。直到前年一个偶然的机会,他在某个病房里见到了那长卧于病榻已经年迈的老师——因为没有买保险,所以对方的妻子早就和他离了婚,但前妻依旧请了陪护照顾他的一日三餐。也是这个陪护说,这家的妻子和孩子不知从哪儿得到了一笔数目可观的赔款,几乎够娘俩安安稳稳的生活下去了。
而那笔钱的主人到底是谁,他托人找了好久才得到了意料之中的答案。
吴澜闻言突兀的笑了一下,她看张哲的眼神顿时有些微妙,“很失望?”
“……什么?”
张哲因为她的话稍稍怔了几秒。
“失望我这个姐姐不像是你想象的那样?”
吴澜有点苦恼的看着他,同她想的差不多,这二十多年来她在张哲心目中的形象不知道被美化/幻想成了什么样子,他想象中的她已经不再是她了,“小哲,人是具有两面性的,而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像你也像我——我以为你应该清楚我是个什么样的人,而你也切实的体会过了。”
她这话说的略带深意,就如同那个冬夜下的警局外的她,也如同亮着生日蜡烛的卫生间里的她。
“不过我可以告诉你,就算是重新来过,我依旧会这么做。”
这基本就是在变相承认那起意外是她的手笔了。
雨雾般带着凉意的气息充斥着整个车厢,张哲捏着眼镜架的手一紧,“可是万一姐姐你被抓到了怎么办?”
“我敢那么做自然是有自己的考量,可是小哲,我想你应该知道一点——”
吴澜有点意外的看了张哲一眼,她倒是没想到他关心的竟然是她会不会被抓到,接着她低下头看着自己的手指,无论是干净的,染血的,亦或者血肉模糊的她都见过,“做了错事就会受到惩罚,区别就在于是谁来执行这个惩罚,这惩罚来的是早还是晚,是轻还是重。”
她说这话的时候声音放的很轻,不仔细听根本就听不清楚。
“可是——”
张哲的声音不再镇静冷淡,反而平添了几分急迫,“姐姐,你根本没有必要——”
“没有必要?”
吴澜这时候才发现自己左手无名指上的银戒,这戒指直到她死都没摘下来过——确切的来说,她其实也不太想摘。
这算是一种印记,也算是一种警示。
而张哲的话则让她瞬间皱起了眉。这个主人格是善良的,但她却更愿意相信他已经模糊了过去那些不好的记忆,这是人的一种自我保护机制,但是在再开口的时候,吴澜的话里却带了些刺,“那你认为什么才是必要的?”
“放任不管,等着更多的孩子遭受不幸的事情吗?”
她脸上柔和的表情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那个冬夜里的冷漠平静,她摸了一下手上的戒指,却没有再看向张哲,“那么我呢小哲,我的出现是必要的吗?”
其实是没有必要的。
她到现在都不太明白她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而张哲真的需要感化吗?
他只是生病了而已。
“……不,姐姐,是我错了——”
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张哲的表情瞬间变得有些慌乱,“你不要生气,是我不好,不该那么说——”
“……”
他的话令吴澜沉默了一会儿,因为她发觉张哲在面对她的时候总是会放低姿态,她只要皱一下眉他都会下意识地道歉——这很不正常。
于是她长叹一口气,“小哲你为什么要向我道歉?你该道歉的对象应该是你自己。”
“不是的姐姐,我,我——咳额——”
张哲的话还没说完,便毫无预兆的呜咽着将头向后仰去,他的呼吸急促且异常痛苦的攥住方向盘,手背的血管暴起,而眼镜早就掉在了脚踏垫上。
“……”
吴澜这次也没有说话,她只是在一旁默默地看着。
对此她无能为力。
而张哲的人格转换还在继续,他弓着身体将额头抵在了方向盘上,像是为了缓解自己的痛苦,但他的声音里已经带了哭腔,“姐姐,姐姐我的头好痛,妈妈,妈妈我——咳额——”
话音刚落他的身体便再次猛地后仰,而原本攥着方向盘的左手也已经啪的一下重重的摁在了车窗上,他的五指在不停地痉挛,而右手则不断挥舞,却始终找不到一个可以借力的地方。
吴澜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对方的手不断的穿过她的身体,她见他脖颈上的血管都跟着浮现而出,终于有些不忍地伸手试图抓住对方的右手——
而她也抓到了。
但张哲痛苦的□□也一同消失。
吴澜看见了对方脸上和手背上的血色,便试着往回抽了一下自己的左手,但是并没有成功。
“啊……瞧瞧这家伙。”
转换了人格后,男人甚是轻松的活动了一下脖颈并单手将安全带解开,而后他把中央后视镜重新掰了回来,然后漫不经心的打量了一下那一小块镜子里的自己——
那些破裂的毛细血管看起来非常扎眼。
“他在见到你之后果然又变弱了。”
K医生用力攥着她的手,接着轻笑一声抬眼朝她看来,同时眨眼让眼眶里的泪水滑落,可眼神却是完全相反的锐利和复杂,再开口的时候他的语气里更多的却是嘲讽,“趁那碍事的家伙还没醒过来,我想跟你好好聊聊——第二次见面了秀雅姐姐,你可以叫我K医生。”
“……你好。”
吴澜以一种迟疑又有点新奇的语气道,表情有点不太自然,“你可以直接叫我的名字,不必叫我姐姐。”
毕竟这K医生看起来不怎么喜欢她。
然而K医生却仿佛没听见她的这句话似的,他的视线落在了他们俩相握的手上,之后又意味不明的重新看了过来,“怎么,‘姐姐’是他的特权?说来你的那个男朋友我倒是什么都没查到——不过你还真敢说啊。”
“正常的生理变化?”
K医生端着表情重复着她刚才所说的话,接着他脸色一变突然扣住她的肩膀,最后整个人都靠了过来,他的唇距离她的唇不过一个指节的距离而已,“这也是正常的生理变化?”
“……”
触摸皮肤的那只手是应该被人贪恋的温暖,可吴澜却神情不变,她连动都没有动,“你想做什么?”
“做什么?”
或许是她无所谓的态度刺激到了他,K医生扣着她肩膀的手慢慢收紧,竟让她感觉到了几分痛意,“我想吻你——”
“……!”
吴澜的双眼忽的睁大,却并非因为对方的这句话,而是因为K医生在说话的时候松开了握着她的手,且动作非常果决的拽过副驾驶座椅上灰色的安全带,熟练又迅速的将其勒在了她的脖颈上。
他在抬手的时候吴澜还没有任何防备,而在他抓住安全带的时候她就意识到他想做什么了——于是她下意识的伸手挡住了缠过来的带子。
但吴澜的反应还是慢了几秒,而脖颈上所传来的压迫感也再次刷新了她的三观,只要K医生出现,那么不光是他能触碰到她,就连她自己也能触碰到其他物品。
……这也太扯了。
“但我更想杀了你。”
K医生的声音透着彻骨的冷意和某种不正常的执着,他一边说话一边拽紧了安全带,看起来一点也没有要手软的意思,“从我诞生的那天起我就在想,这家伙口中的姐姐到底是什么样的人——”
“而我爱的又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他的话如同惊雷一般在狭小的车厢内炸开,然而吴澜却没功夫细想了——她真的感觉到了灭顶的窒息,这就意味着身为鬼魂她也会‘死’。所以这时候她只得死命地扒着安全带,而脑子里关于逃生的方法也足足过了五六个。
这时候K医生的话还在继续,他似乎根本不在乎她微弱的呜咽和挣扎,“朴秀雅,你把那么多选择题摆在他的眼前让他来选,可是你从来没问过他想不想选,你逼着他推着他往前走,可却没有陪他到最后——这样的你让他念了整整二十二年。”
“也让我‘爱’了十四年。”
他在说这句话的时候有些咬牙切齿,像是恨也像是怨,可是手下的力道也越来越重。
而身为对方口中的始作俑者的吴澜听着却是直皱眉头——虽然她一直在比较痛苦的皱眉,但她也没想到这说来说去竟然还都是她的错了。
让张哲自己选择的她真的错了吗?
吴澜一边这么想,一边尝试着想用意念离开,但是并没有任何用处。
果然幸运女神从来都没有青睐过她。
“现在知道我为什么会出现了吗?”
K医生直直的注视着她苍白不会变得红润的脸,有点贪婪也有点厌烦,最后他低笑一声凑到她耳边,发丝半掩住了他的眼,也搔弄着她的脸颊,“你就是原因之一啊,秀雅姐姐。”
他从她的身上嗅到了一股潮湿的像是雨水且并不怎么美好的气味,这与张哲记忆中那温暖且带着浅淡栀子花香气的味道完全不同。
一点都不一样。
一点也不。
“……所以既然你已经死了。”
K医生有些不屑,却也不甘的稍稍垂下眼帘看着她无名指上的那枚戒指,它意味着什么也是显而易见的,于是他的语气愈发的冷厉讥讽,“就该老老实实的做个死人才对。”
“…咳咳,咳咳咳…”
右手已经摸到了右侧调角器的吴澜狼狈的咳嗽着,她感觉自己的眼眶已经泛上了生理性的泪,她想说些什么,但还真的什么都说不出来。
吴澜这时徒然意识到,张哲曾在重逢的那夜哭诉自己没有回头。
……但他还是回头了。
思及至此她的右手猛地用力,在椅背被放倒的瞬间同时往后倒去并借此脱离了K医生的桎梏,紧接着便在一个呼吸间就消失在了车厢里。
于是车内只剩下了K医生一人。
孤独的一人。
“哈——哈哈——”
好半晌K医生才松开了紧攥着的安全带,他用的力气很大,所以到现在指尖都在发颤,掌心甚至也勒出了一道深深地红痕。
他不再去看空无一人的副驾驶室,而是笑着瘫倒在主驾驶室里,紧接着K医生歪头看着封闭的玻璃窗,那上面映着他的影子以及不太明显的凌乱的指印。
须臾,他伸出布着血色的左手,最后将手掌盖在了车窗上——与之前的指印重合,也借此遮住了那张像是哭又像是在笑的脸,“从头到尾都没有叫过我的名字啊,秀雅姐姐。”
“不过你该小心的不是我……”
K医生脸上的表情逐渐冷却,他的视线扫过自己的手背,最后不断下移落在了那副蒙了些灰尘的黑框眼镜上。
“而是他啊。”
“亲爱的姐.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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