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谁说我镇北王府没人?

    镇北王府,汤药吃了几日, 太王妃还是没扛住这风寒侵袭, 昏昏沉沉睡着, 连府里内务都没法管。

    城门外战鼓擂响, 小包子霍玠操起自己的短剑就要往外走:“我也要去杀敌!”

    霍玥截住弟弟,柳眉蹙起:“你才六岁,裹什么乱?”

    霍玠不服气:“我明年就七岁了!不对我现在虚岁就七岁了!哥哥在我这年纪都上过战场了!而且这回哥哥回来教过我, 我知道怎么做的!”

    霍玥抢过弟弟的剑:“你也知道那是战场,今日可是守城!”

    武器就是性命, 别看霍玠小,本不会随便叫人抢了剑的, 可谁叫那人是姐姐呢?怕伤到霍玥, 他只得乖乖松手, 可气却是没消的:“我不,我就要去!”

    霍玥生气了,小姑娘平时文文静静, 看起来很温柔,生起气来眉毛一竖, 脸色看起来可吓人:“不答应你, 你是不是还想满地打滚?”

    霍玠心虚的别开头。

    霍玥:“霍玠!你看看你现在像什么样子?无理取闹,不听指挥,镇北王的弟弟就是这样么?”

    霍玠委屈的不行,眼睛里包了一泡泪:“姐……”

    “好了,”霍玥蹲下给弟弟擦泪, 声音低轻,“我们霍家男儿,都是要上战场的,过几年你想躲都躲不了,现在,跟我走,听从军令。”

    霍玠乖乖的抬手让姐姐牵:“哦。”

    小包子之所以这么闹,是因为守城战已经打响,哥哥镇北王不在家,他是家里唯一男丁,虽然个子小,也是有荣誉感的,他不想大家被这么欺负。

    敌方攻城大战来势又猛又快,准备充分,冲车巨木投石机不一而足,很快竖起云梯,架起飞桥,强弩在后掩护,前锋小队以血肉之躯,硬生生开出了一条路!

    九原守卫当然也不是吃素的,火油,巨石,箭雨,所有守城能用到的招数全部摆了出来!只是守城不如在外攻战,战法上难以变幻太多,以固守为本,目标戳在这里,别人一直盯着打,怎么都不退,自家就得一直陪着。

    打了一会儿,双方各有死伤,当然敌方折损的更多,局势对我方有利。可对方来的人极多,乌央乌央不怕死的往前冲,用人命来垫,不破不休,看起来要死磕的架式,这怎么挡得住?

    一时能顶住,半天能顶住,之后呢?这种不怕死的打法对守城方来说有相当大的心理压力,士气一旦倒塌,后面战局或有很大变化!

    风雪渐小,天有晴色,一直未走的顾停却有些担心。

    这一场攻城战,近午时停了。节点卡的非常微妙,就在守城方一肚子气,不可能出去打一架,没法发散出来,特别不爽的时候。

    对方给出的理由是什么呢?要吃饭!吃完饭咱们继续!

    顾停直觉有些不对,可想不出来,他不懂战事,也不知这些敌人从何而来,少了信息,两眼一抹黑,根本没办法分析。要是现在有个人能告诉他这些人是哪来的就好了……

    他不知道,携带着他希望的小伙伴孟桢正策马扬鞭,风雪兼程的赶来。

    孟桢一早就悄悄跑了,只给哥哥留下了一封信,他知道自己任性,可他没哭,也不想吐血,心中相当畅快!

    远在百里之外的孟策脸色气的铁青,面无表情的展开信纸,是弟弟笔触圆润可爱的字体。

    给哥哥——

    醒来看不到我,哥哥一定知道我去了哪里,我就不多说了。对不起呀,我好像又任性了。哥哥说希望我开开心心的做自己,我却早已忘了怎么做自己。我想听话乖巧,不拖累你,可你好像早被我拖累惯了。我不敢大声哭,我悄悄的吐血,把带血的帕子藏起来,可你好像都知道,因为我藏的帕子总是不见,第二天手边总有张新的。我每每难受都要扬着笑脸,想告诉哥哥我一点都没有不舒服,可我想了想,你虽然当时也笑,看起来好像被我安慰到了,其实样子很像在哭,你也很难过。

    我总感觉亏欠你很多,你好像也这么想。

    顾停说,朋友之间不存在亏欠,我欠他一点,他欠我一点,我还一回,他还一回,最后数不清到底谁亏欠谁多一点,才真正形成了信任和羁绊。我想家人大约也是这样。我不怕欠哥哥的,也不计较哥哥欠我的,哥哥要是不这么想,就是没长大哦,要自省。

    我以前没别的目的,只想听哥哥的话,不做哥哥的累赘,现在我想和顾停站在一起,告诉他危机在哪,从哪里来,如果可能,我很愿意帮他的忙。顾停很好,他是第一个不嫌弃我,也没抱任何目的同我交朋友的人,他很珍贵,我不想失去。我自己的人生,总要自己努力。

    半夜想到这个主意,夜那么寒,我却一点都不冷,会知道自己裹紧被子,不会吐血,也不会掉眼泪,我很开心。我这么任性,哥哥肯定会生气,可知道我这么开心,哥哥肯定不会难过。

    哥哥放心,我会好好的。我不傻的,之前走丢,就有很多人想拐我来着,我都跑掉了,我知道怎么保护自己。哥哥忙,家里有大事必须亲自处理,不必来找我,我拐走了你的亲卫郑十一,拿刀逼的,你别怪他。我还把你包里的毒药都顺走了,肯定伤不到我自己,你懂的。我跟哥哥保证,一定不做危险的事,如果有危险先顾自己的命,不冲动不打架,让郑十一带我逃,好不好?

    昨天我想了一晚上,才明白我们之所以为人,听话懂事不惹事不是目的,成为自己想成为的人才有意义,而哥哥也是为了这个,才坚持至今。我长大啦,所有一切都是哥哥给我的,现在终将要长成哥哥期待的样子,成为更好的自己,哥哥骄不骄傲,自不自豪?

    希望有一天,我也能保护哥哥,成为哥哥的依靠。

    信的末尾,画了一只可怜巴巴,瑟瑟发抖的小猫,一个箭头指过去:这次回来,手板能不能少罚几下?

    孟策看完信,仰头看天,单手捂住眼睛。

    这个傻弟弟,怎么到现在都还不明白……

    一直以来,你都是我的依靠,是我还找得着自己的所在。

    一直才来,都是你在保护我,让我不迷失啊。

    孟策仔细把信收好,走出房门。

    亲卫郑十过来请示:“王爷,去追小主子么?”

    “不,”孟策眯眼,留恋的看了眼九原方向,翻身上马,“速速解决了家里那摊子事,再来接他。”

    小祖宗要长大了,那么开心,他怎么会拦?他这一生,最想要的,不过是弟弟开心,仅此而已。若谁敢不长眼的欺负他,呵。

    孟桢跑了一路,包子脸紧紧绷着,不知过去多久,终于远远看到城门了!

    可有人在攻城……

    孟桢急得都快哭了:“怎么办?能从城头翻进去么?”

    本来是不能的,但小主子有要求,郑十一怎敢说不行?怕不被王爷揭层皮,不行也得行!

    “小少爷稍等,属下准备准备,就找时机带您进去!”

    ……

    九原城内,顾停哪都没去,就坚守在角落里,味同嚼蜡的吃饭。

    有些危险,在你不知道的时候会紧张会害怕,等它现出形,你知道它是个什么东西,可能会带来什么危险后,反而不会紧张了,因为你会想,要怎么对付它。

    城外攻击告一段落,饭后,更怪异的点就来了。

    有个面色和善的中年人从骑兵队站出来,高声喊话:“我说城头上的!这大冷天的,谁想打架,哪如好菜暖酒热炕头?今番我等前来,并不为占据九原城,我们这点人,攻是能攻进去,占却不一定能占的住,何苦跟老百姓结这么大仇,诸位说是不是?”

    顾停缓缓起身,手抄进袖子,心说来了。

    只是这套路,有点像……抽过鞭子,该给糖了。可这糖到底是不是糖,背后有没有东西,怕就难说了。

    果然,这道中年声音寒暄过后,提要求了:“这大过年的,万家团圆,我等仰慕镇北王风采,关心镇北王府无人照顾,特意在此提出邀请,请太王妃携霍氏姐弟到我等处做个客,我等必会小心照顾,使宾至如归,等待王爷过来团圆!只要尔等不阻拦,将太王妃一行交出来,我等立刻就走,不坏九原城一砖一瓦一个百姓!”

    轰一声,顾停耳边炸响,他就说感觉不对,原来是这个!什么做客,说的倒好听,不过就是威胁!

    “呸!”城头上一老兵吐了口浓痰,“张口闭口我们王爷,你算老几!你连给我们王爷提鞋都不配!”

    敌方中年人声如洪钟:“问的又不是你!”

    老兵:“不是我我也知道,你赶紧加起尾巴滚,别说太王妃,今日这城门,谁都不会出去!”

    中年人笑了一声:“少说这种站着不腰疼的话,我问的又不是你,是镇北王府太王妃!怎么,王府没人了,你能替太王妃说话?你是她的谁?”

    这话侮辱意味太强,老兵目眦欲裂,当即拉弓射了支箭出去,可对方贼的很,站的位置不远不近,偏偏在射程外,老兵臂力比一般人强,射的也比较远,可中年男人贱兮兮往后一跳,就避了过去,跳完还感叹:“唉,你这箭不行啊。”

    “竖子敢尔!”

    中年男人笑的更大声:“别这么激动嘛,我都说了,问的不是你,太王妃要是不方便,问问百姓也行,阁下代劳问个话,问问九原城百姓们,到别人家做个客有什么了不得,就不能答应么。”

    而今就有百姓站在城门之内,听到这喊话当即呸了回去:“答应个屁!你谁啊要什么我们就给,哪来那么的脸面,你叫爹了么?”

    “今个天冷,你爹还憋着一泡屎舍不得拉呢,你要不要尝尝?新鲜的哟——”

    所有百姓哈哈大笑,城门角鼓手一个兴奋,鼓声都越发激昂。

    城外中年人也不气,抄着手站在原地,笑容别有深意:“镇北王当时把坞堡筑在边境线,可曾想过今日城门之危?那边那个少年,击鼓再大力也没有用哦,你们王爷听不到,他现在已经被战局拖至远处,就算不远,那边的战鼓也比你这的更强更大声呢。”

    现场陡然一静。

    这人又扬声道:“诸位且细听!兄弟们今日是接了死令来的,不想多说废话,反正任务完不成也回不去,不如多带些陪葬——两个时辰,尔等要是不让太王妃出来,咱们就鱼死网破!待我们破城后,即刻屠城,我要这九原城妇孺不存,鸡犬不留! ”

    城内百姓瞬间沉默。

    屠城……这些人接的若真是死令,还真不是不可能。我不好,别人也别想好,心里黑暗的人多了去了。

    顾停也非常清楚,城外这支队伍此来,目的根本不是什么破城,而是霍琰的家人!绝不可能是做客那么简单,一旦把人给出去,要胁还是其它,就全凭别人了。

    九原城很好,大家都很亲睦,但人心这种东西,最经不起试探。

    糟糕!

    突然想到一件事,顾停掀起袍角就往镇北王府的方向跑。尤大春是不在,城里少了一条乱咬的狗,可他走了,底下人还在,万一要趁这时候搞事……

    人生就是,最坏的事永远会发生,顾停还是来晚了。

    镇北王府大门已经被人围起来了,最外面是百姓,往里是穿着尤大春部下服装的人,带头的长须细眼,面生奸相,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东西,在他对面,王府大门前,是个身量未成,才十一二岁小姑娘,小姑娘柳眉凤目,眼神清澈,一个人站在那里有些形单影只,可面对这么多大人,她脸上丝毫没有惧色,静的很,也韧的很。

    顾停一路往里走,听着围观百姓的声音,就知道了这两个人是谁。长须细眼,面生奸相的就是尤大春的心腹谋士,叫道安然的,王府门前的小姑娘,是霍琰的妹妹,而今才十一岁的霍玥。

    尤大春所为一切,基本都是道安然出的主意,做的安排,而今别人来攻城,当然要反应迅速,他立刻就带着人过来请太王妃了,本以为镇北王府无人主事,唯一的男丁才六岁,大点的女孩十一,亲都没说哪来的助力,只剩一个老妇又能怎样,还不是任搓任揉?

    谁知这个小霍玥的小姑娘还真敢站出来,胆子倒不小!

    “我说小姑娘,”道安然慢条斯理,“咱们这样下去可不行啊。”

    霍玥眉眼平静:“哦,所以阁下决定帮忙守城了?”

    道安然怎么会被一个小姑娘激到,当即笑了:“小姑娘,你知不知道,你家的决定,可以救一城人啊。”

    霍玥看着他,声音仍然平静:“我哥救了一城人无数次 ,这次也会一样。 ”

    道安然摇摇头:“可他这次回不来啊。别人只是请你祖母去做个客,有什么难的?这么多人看着,正礼款待,他们能干什么,还能杀了你们不成?你祖母不去,他们会攻进来,杀了这里所有人,你祖母去了,他们立刻撤退,所有人都平安,如何取舍,这不是明摆的么?”

    霍玥紧紧抿着嘴,刚要说话,道安然又厉声压了下去:“若你镇北王府仁心不在,不愿为百姓着想,那这一场战,便是因你们而起,这里所有死去的人,都是你们害的!”

    霍玥脸色立刻白了。

    顾停看不下去了:“好一个机巧谋士,慷他人之慨如此熟练,做过多少回了?几十岁的人,吓唬一个小姑娘,有意思么?什么时候起——”

    他视线环顾四周,声音陡然放大:“我们遇事不是批判心有恶念做坏事的人,而是责怪无辜的好人不配合?”

    此话一出,现场顿时安静。

    见小姑娘拳捏的紧紧,眸底似有泪光,顾停往侧一步,严严实实挡住小姑娘,不叫对面,尤其看起来就恶心的道安然看到。

    “人送出去,到底是做客还是威胁,有命还是没命,别人不知道,你个常在尤大春身边的谋士会不知道?少在这里用大帽子压人,欺负小孩算什么本事,有本事冲我来!”

    霍玥抬头看着面前背影,不如哥哥高大,很瘦,可气息和哥哥一样好闻,站在这里肩不塌,腰不垮,就像一株翠竹,永远弯不折,打不倒。

    吸了吸鼻子,霍玥悄悄把眼泪拭去。

    道安然眯眼:“你是什么人,镇北王府没人了,要你一个野男人出头?”

    “谁说我镇北王府没人了?”顾停嘴里说着‘我镇北王府’,手里拎出一枚玉哨,朝侍立在小姑娘身后不远处的老管家晃了晃,“我不就是?”

    老管家看到玉哨,笑的更深,当即拱手行礼:“顾公子正是我镇北王府的主子,王府上下,莫敢不尊。”

    周遭百姓们嘶嘶倒抽凉气:“这不是……那位?王爷的心尖宠?”

    “可不就是那位心肝宝贝?听说前几天还在闹别扭的,谁都不理谁,还有流言说根本不是那么回事,这俩人从来就没在一块过……”

    “都这样了还没在一块儿?骗谁呢?信物都有了,老管家都亲口认主子了,谁能有这牌面?那什么徐姑娘有么?”

    “王爷还真是专情,这么快就认准了,还给了名分……”

    “什么专情,这是信任好么?明显是认可顾公子管事的!”

    声音那么大,道安然想装没听见也装不了,阴着眼:“那今日之事,顾公子以为如何?”

    “不如何,”顾停抬着下巴,表情高傲又挑剔,“外面的人有些不懂事啊,知道请人,为何偏偏漏了我?我不是人?不行,我不高兴,今天这城门,谁也别想出去!”

    “你——”

    道安然很想指着他的鼻子骂你是个什么东西,可对方那么大方的承认身份,摆明了不要脸,他反而不好说话。他向来擅长站在道德制高点挤兑别人,现在要还照这个路线,怕是会被别人挤兑回来……

    他转向霍玥:“你才是霍家正经大小姐,真的要被这么一个玩意儿压在头顶说话?”

    霍玥轻轻拉住顾停衣角,抬头看他:“哥哥说,我是姑娘家,不好跟嘴脏的人说话。”

    小姑娘好可爱,顾停差点笑疯,要不是男女有别,小姑娘也快是知事的年纪了,他都想揉揉小姑娘的头:“对!你哥说的太对了,咱们姑娘家要优雅干净知礼,万不能自降身价,跟嘴脏浑身脏的王八说话。”

    道安然怒了:“顾停你骂谁王八呢!”

    顾停慢条斯理:“哦,我骂你了么认的这么快?”

    “当我爱管这摊子事呢,有本事就自己处理,别叫别人帮忙!”道安然甩袖离开,“反正到时候死的是满城百姓,又不是我!”

    他想的很明白,来这一趟能不能达到目的都不要紧,达到了,霍家玩完,达不到,外头攻城,百姓们害怕,舆论难挨。反正他不是九原人,胜了算有提醒之功,败了无过,能煽风点火干点什么算什么,干不了也无所谓,前头还有大战呢!

    道安然走了,他的眼线可没走,四外的百姓也没走,顾停装逼到这份上,玉哨都拿出来了,老管家也凭着信物承认他是自家人了,他眼下要不进去这镇北王府一趟,象话?

    可他进去了……说怎么,怎么说?他和霍琰不是那种关系,只是他在碰瓷,太王妃听到了会不会想扒他的皮?

    顾停脚有点软。可就算被骂,被揍一顿都好,眼下守城重要,正事总不能不干……

    低头看到小姑娘担心的眼神,顾停笑了下:“别怕,我叫顾停,是你哥哥的朋友,而今局面,我有策可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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