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将明的时候,派出去的人终于传回了消息, 各项总结归拢, 事实明确, 太子还真是想搞事!不但想, 他还让人措手不及的干了!
今日天子突然罢朝,城门不开,宫里传出的消息是说有刺客, 到了午间,已经有五千大军兵临城下, 扬言要清君侧!
清什么君侧,这就是要造反了!
顾停吓了一跳, 不应该啊, 不应该这么快, 他快速穿好衣服:“外头到底怎么回事!”
霍琰已经穿好了轻铠:“我们的消息不会有假,太子定然并没打算这个时间动手,大约是出了什么意外。”
然而事情已经发生, 说什么都晚了,天子不出面, 城外军队扫过, 百姓已遭屠戮,再不重视,晚一点怕城里也保不住!
“怕不怕?”
“不怕的。”顾停见霍琰拿起长刀,走过去替他整理领口,踮起脚尖主动吻他, “你是我的英雄,从不会让我失望。”
霍琰眸色一暗,将人搂在怀里,重重吻了回去。
末了,他抵着顾停额头:“我先出去看看情况,等我回来,嗯?”
顾停乖乖点头:“嗯。”
镇北王从不曾让九原百姓失望,当然也不会让他失望!
东宫。
太子站在阶前,神情有些紧张:“怎么样了?”
心腹护卫答道:“禀殿下,城外大军已动,城门处压力很大,估计很快就顶不住了,皇上已醒来多时……”
太子眸色阴阴:“他答应退位了么?”
护卫身子绷的很紧,没有说话。
显然没有的。
太子冷笑一声:“事到如今,他不答应也得答应!你且派人继续等着,撑不住了,他就会答应,孤这位父皇,别的不怕,就是怕死。”
他下的毒很特别,专门为这位天子量身定制,滋味保证难忘,皇上不可能撑过去,早早晚晚,都要答应他的要求!
心腹不懂,小心翼翼问了一声:“殿下之前不是说……要慢一点,稳一点么?”
怎么突然就……
太子眯眼:“孤也不想的。”
尤贵妃知道的太多了,她帮了他很多,不可避免的,也参与了很多,他的先手在哪里,短板在哪里,哪里攻击最为致命,她全都知道。此次被打入冷宫,他未免被带累,什么都没做,甚至撇得很清楚,她不可能不生气,她惯爱享受,冷宫那种地方怎会愿意多待,定要想办法出来,可想要出来,消不了皇上的怀疑,就得立大功,大功怎么立?
这种节骨点,咬他出来,显然是最方便快捷的办法。毕竟他也抛下她不管,对不起她了不是么?
太子心中很有些懊恼,他的确一时不慎,被尤贵妃勾住了,也真的贪恋她的身子,那些个花样……他从未见识过,可保养的再好,再显年轻,尤贵妃也不是鲜嫩的小姑娘,他怎么可能真心待之?只是一时痴迷罢了。那贱女人贪心不足,迟早会坏他大事!
与其等别人都知道了,气势汹汹抓他,还不如现在豁出去,打个措手不及,许还能闯出一条路来!前番准备那么多,不就是为了这一天么!
太子想的很清楚,下毒的事没人知道,舆论很好控制,皇上急病退位,他本就是太子,理所当然登基,再有父皇诏书,一切就不是事了……怕只怕外头口风不严。他并不想杀人,兵临城下内外夹击,只为再加一道逼迫砝码,也让外臣们顾及性命,别瞎站队搞事,只要皇上答应了,京城不会有问题,谁都不会有问题,他是个好太子,将来必然也是个好皇帝!
建平帝是真懵了。
他知道两个儿子不对付,各自都有些说不出的小心思,这在皇家再正常不过,没有野心,他才会更堤防,是不是装的,是不是藏了什么?别人有野心,他才好控制,帝王心术,讲究的不就是个平衡?
他自认信息渠道不少,知道的事也多,可万万没想到,太子真的敢反!就算有那种心思,也不应该这么快,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额头滚烫,喉头干渴,意识迷离,血不知道吐了多少口,他知道自己中了毒,虽然不知道谁下的,但幕后主使一定是太子。身体虚弱,躺在床上起不来,寝殿被控制,连只鸟都飞不出去,说话也没人能懂,建平帝心里烦的不行。
“皇上……”夜里是姚美人侍寝,整个寝殿被控制,她当然也没能出去,跪在床前嘤嘤嘤哭,“咱们可怎么办啊……”
她也是真的烦,好不容易得宠两天,还没好好享享福呢,头顶就要变天,能不能别这么倒霉!她不喜欢老男人,没有为建平帝肝脑涂地奉献终身的想法,可她得稳住位置,得往上走,她求的真的不多,自己有口饭就能活下去,可仅存于世的亲人,她那可怜的侄儿,才刚呀呀学语,还有大好的人生没过呢!建平帝死不死的不要紧,别连累她啊!
别说,建平帝还真有主意。
他艰难的勾勾手指,让姚美人靠近:“你寻个……信得过的人……联……联系镇北王……”
毒入腠理,他连说话都很艰难,断断续续,吐字不清,好在姚美人聪明,跟他相处一段时日,也算有点默契:“镇,镇北王?”
她感觉这主意不大行。这跟人镇北王有什么关系,你们自己家的事,这个反那个闹,没准人家在边上看着还开心呢,你们都废了,人不就渔翁得利占尽好处了么?
建平帝只一眼,就看出姚美人在想什么了,可惜毒发难受,他无心解释,只道:“你去办……就是了。朕床下……暗格……玉牌给他……出去寻东大营……”
别的就算了,争权夺利,只要跟自己无关,霍琰都懒的沾,可造反这种大事,事关京城安危,社稷安稳,他不会看着不管。
姚美人眼珠微转:“妾……”
“行了,”建平帝闭眼,心累的很,“朕知……有眼线心腹……办成此事……不要让朕……失望。”
姚美人还能怎么办,自然是应了:“是。”
她还没转身,就听建平帝又道:“等……等一下……朕……写封信。”
姚美人差点脚下打滑,整个人摔倒,您都什么模样了自己不知道?还写信,您抓得住笔么?
她嘤嘤嘤哭求了两声皇上珍重龙体,可建平帝十分坚持,她只好随他去了。
霍琰很快收到了宫里的消息,玉牌,以及建平帝的信。
不得不说,建平帝很聪明,手都握不住笔了,还要坚持写信,这个精神就很可贵,信里姿态还放的相当低,完全没顾上帝王脸面,一个‘求’字摆的稳稳。
这种事他不求,霍琰都要管的,他求了,当然也不会有什么损失。
方才周边溜了一圈,已经清楚的知道眼下是什么局势,各处都有什么人,哪里防卫最紧,哪里布控最松,眼下有了调兵玉牌,他心里立刻有了计划。
找到孟策商量了一些事,安排好接下来的事,城门处已经打起来了。京城少有经历大的战争,城里也就巡防兵事并五城兵马司,不知道能顶多久。
霍琰来不及回去,将樊大川派回去给顾停听用,并告知他的去向——城外借个兵。
时间紧急,也怕人多眼杂,更细的话不方便说,顾停并不知道他要去的是东大营,但是没关系,他去哪里都好,一定会回来平事,对此,顾停有绝对信心。
霍琰一路飞驰去东大营,能想象到马上面对的是什么,功高震主的镇北王,东大营绝对陌生的人,突然拿到调兵玉牌……怎么想都很值得怀疑,毕竟城里消息戒严,外面并不知道怎么回事。
有时候经历多也是一件好事,他多年征战,遇到过的难题不知凡几,太懂什么时候该怎么做,军人大都脾气倔,不轻易服人,却也慕强,只要他足够强,什么都不是问题!
眼看东大营近在眼前,霍琰一点都没停,纵马一跃,直接跃过门口守卫,手中调兵玉牌高高举起:“本王奉皇上旨意调兵,但有违抗者,兵法处置!”
东大营主将未见,副将跳了出来,带着兵器,什么意思再明显不过。
霍琰眯眼,握紧了手中长刀,下一刻,催马往前,势如破竹!
镇北王在东大营奋斗的时候,京城里一片安静。
本来这种时候,大家只要安静如鸡,等待最后结果就是了,可建平帝迟迟不愿下圣旨,都快毒发身亡了竟也倔强至此,太子感觉不行,得多加一道砝码。
不知怎么想的,他开始接各大臣及家眷进宫,想让大家做个见证,亦或是威胁——不帮我,你们就全都死吧!
不明就里的人,稀里糊涂被接进去了,心里明白的,迫于重兵压制,也不敢违命,京城气氛眼看更糟糕起来。
文臣们接进宫了,武将当然也没落下,镇北姑藏两府地位何等微妙,怎会不接?
可镇北王已经出城去了,根本就不能在人前露面!
还在文臣们一个个被接进宫的时候,顾停就猜到了太子想干什么,再晚不过两刻,怕就要派人往镇北王府来!霍琰出城的是不能让人知道……可怎么遮掩呢?
顾停在书房转了几圈,眼睛一眯,让吴丰拿来笔墨纸砚,直接写了一份檄文,让府里识字的过来抄出数份,叫樊大川派清宫好的出去,将这些纸散了数条街——
纸上文字犀利,字字如刀,把太子大骂一顿,说他不忠不孝,无君无臣,谋朝篡位,不配为储君,犯了大不敬之罪!
短短一篇小文,用词并不生僻,识字的人都读得懂,传扬一遍百姓更是信以为真,城头兵乱正起,四处硝烟,百姓们个个惶恐,可不就跟着舆论大骂太子?
顾停敢这么干,也是信任霍琰,太子举事一定不能成,霍琰一定能带来兵将,降服太子!既然事不能成,早点戳破晚点戳破又有什么关系?他有什么好怕!
他是不怕,是没关系,可这事摆到桌案上说明白了,人心浮动,以后怎么办?
太子气的眼睛通红,是谁干的!这人怎么敢?他怎么敢!
“孤不忠不孝?那个老东西,有什么让人忠让人孝的!生子不管,行为不端,□□后宫,他自己立身不正,还指望孤什么样!以为就孤一个想反?当老二不想么?当其它宗室没这心思么?呵,这个地方所有人都一样,无一例外!”
他疯狂的撕掉那些写着檄文的纸,喘着粗气:“这到底谁干的!不是叫你们好好盯着京城了吗!”
心腹护卫很委屈:“属下们一直在盯着,无人敢懈怠,可干这事的人轻功非常高,身手滑溜的像条鱼,信纸也是提前抄好,字迹亦都如同初学,不是左手写的,就是请勉强识字的人抄的,必是提前准备,短时间内实在难寻……”
“够了!”太子眯眼,“不是让你们去请人,镇北王呢?来了么!”
心腹护卫这次跪下了:“本来很顺利,可镇北王府听说了街上的事,不再信任殿下,说是……说是不敢来,害怕。”
太子气的发抖:“怕个屁!他镇北王要是害怕,天底下哪还有胆小的人!他就是故意的,故意躲事呢!”
心腹护卫垂头束手,没敢说话。
太子眯眼:“镇北王本人是否就在府里?”
“回殿下,应该是。”
“是就是不是就不是,什么叫应该是!”
“属下等过去相请时,只听到了镇北王声音,并没有见到人,府中亲卫并未开门,应是不想趟这浑水,属下们又不敢擅闯,是以……”
他们也很委屈,别的府也就罢了,镇北王府邸,真敢闯,可是会死人的!
“算了,他不愿来便不来,只要结果定了,来不来都一样。”
只要这节过去,他就是天子,谁都得跪,怕什么!成王败寇,只要坐上那个位置,一切都可以磨平!
“别的府,给、孤、继、续!”太子眼神阴阴,“今日至此,你们同孤都没别的路可走,只许成功,不许失败!”
“是!”
太子继续行动,祸祸别人家,顾停心下微松,总算混过去了。
自家府邸不再被骚扰,镇北王亲卫看向他的目光又敬又烈。
王妃果然聪慧!这么聪明的王妃谁家能有!
王爷就是厉害,眼光就是好!
管它刀光剑影气氛如何,王爷在不在都没关系,只要有王妃就对了!
顾停却频频看向城外,不知道霍琰那边怎么样了……
我只能拖延这一点时间,你可千万要快一点啊。
霍琰已经顺利拿下东大营,带着五千精兵奔往内城方向,城门处战局胶着,人心不齐,眼看着城门要守不住了,孟策做为姑藏小王爷的护卫,行动倒是方便很多,配合樊大川,为岌岌可危的守城战献出一份力。
与忠心无关,只是城门一旦告破,为了示威,侵入者必要砍杀人命,百姓们何等无辜,为什么要为这样的破事送命?
硝烟,烽火,血色,刀光剑影,往日平静的京城,似乎成了别人的狩猎场,期待着有英雄能挺身而出,救他们于水火。
有人害怕,后退,就有人无畏,冲在最前方,他们目光锐亮,刀刃锋利,无论形势如何艰险,只会一往无前,从不肯后退一步!
消息一个个传回,递到案前,顾停一边翻看,一边不停思考,看看哪里有漏掉忽视的东西,哪里稍稍安全一点,哪里更危险需要帮忙……
虽然能做到的有限,但多一个人,终究多一份力量。
看着看着,他就觉得有点不对。整个京城都在闹,太子把水搅的到处都是,谁都脱不开身,文成武将倍受影响,各种担心选择不一而足,朝廷氛围就像脱缰的野狗,谁都不知会奔向哪里,这么关键微妙的时候,二皇子在哪里?
他一直跟太子不对付,但凡太子属意的必要反对,但凡太子倡导的必会诋毁,平时没事都斗得不可开交,现在可是太子造反,他不出来落井下石,趁机出来收拢人心,在干什么?大好的机会不要?
顾停登时警惕,立刻叫下头重点关注了一下二皇子府的消息,这人还真按兵不动,从头到尾什么动作都没有,好像被太子吓坏了似的,干脆闭门不出!
害怕?怎么可能!二皇子看起来可不像胆小的人……
不对,绝不可能这样,顾停从霍琰亲卫中挑了个轻功尤其好的,悄悄潜入二皇子府再探,亲卫回禀,没有找到人。这位二皇子不是没在府里,就是府里有什么特殊秘密,比如逆道暗室什么的,一时半会无法确定。
顾停皱眉,指尖在城防图上轻点,落到了一处。
不仅二皇子,江暮云在这个局里存在感也很弱。他不是太子心腹,豪言为太子解决一切障碍和麻烦么?宫宴上都敢有小动作,为什么现在没有动静?太子身边的人都在忙,都在动,偏偏江暮云,从头到尾不见人。
越想越不大对劲,会不会……从一开始,他们就猜错了?
顾停坐回桌前,把所有消息卷宗一份一份重新过了一遍,再结合眼下微妙的局势,很难不有其它想法。
反肯定是要反的,太子野心不是假的,可在这所有行动计划的幕后,还站着一个人。这个人在背地里玩阴招,煽风点火,又袖手旁观,是想坐收渔利?死对头倒霉了,得好处的不就是他?
天子危机一局,京城大乱一通,文武百官惊吓一遭,镇北王等护城一战,一切的一切,只不过为别人做了嫁衣……
好深的心思!
顾停眼睛眯起,如果二皇子只是想坐收渔利还好,若野心再大一点,趁机收复人心不够,还想排除异己清除障碍的话,镇北姑藏两王定会遭遇麻烦。
不能坐等了,必须得确定这件事!
顾停立刻换了衣服,叫来樊大川:“我要去一个地方,樊将军可愿跟随?”
樊大川略有些犹豫:“王爷离开前,说外头危险,让公子留在府内。”
顾停轻笑:“外头危险,我怎会不知?将军眼里,我就是那般胡闹的人?”
樊大川挠头:“这倒不是……”
“将军随王爷在外征战多年,当时有句话叫‘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顾停正色道,“局势是流动的,没有绝对的安全和危险,有时候不作为,才是最大的危险,而今我发现一些端倪,实不利镇北王府,必须出门一趟,你可愿信我!”
樊大川单膝跪地:“愿为公子效死!”
公子有多聪慧,他们镇北军上下早就亲眼见识过,守城一战,公子已是整个九原的恩人,是他必须保护的存在,何况公子还是王妃,是王爷心尖尖上的人?
王爷留他在这里,从来不是为了禁锢,而是保护!
“很好。”顾停抓起披风往身上一盖,“随我来!”
他要去的是江家。二皇子找不到,还找不到江暮云么?拜上辈子所赐,他对江暮云宅子不要太熟悉!
京城乱象丛生,有樊大川在侧,顾停一路通行并没有问题,很快来到了江家门前。时值乱局,江家闭门谢客,敲门不开。
顾停眯眼,指了个方向,让樊大川带他跳墙进去,果然没有被发现,小路密林三绕两绕,竟无比畅通的走到了江暮云书房前!
到了这里,自然就有府内护卫了:“什么人,竟敢擅闯江府!”
顾停即刻扬声:“顾停前来拜访江公子,还请面见!”
轮值护卫不认识他,一看这么嚣张,立刻冲了过来,可有樊大川在,任护卫几何,怎会伤到顾停半分?
顾停眯眼,气沉丹田,再喊:“顾停前来拜访江公子,还请面见!”
门突然打开,江暮云出现:“都住手。”
府中护卫立刻停手,没人再动,樊大川自然也收了势。
幽静庭院,四处无声,江暮云看着顾停,唇角扬起,笑容温润优雅,颇有君子之姿:“你来了。”
顾停挑眉:“你知道我要来?”
江暮云摇头:“不知,但你来寻我,我心甚喜。”他顿了顿,落在顾停身上的目光更加温柔,“这是自去年初雪第一次,你主动来寻我。”
樊大川感觉这眼神很不对,挡到顾停面前,拔出了刀。
顾停拍了拍樊大川的肩:“无碍,不用担心。”
江暮云看都没看樊大川一眼,面上优雅笑容不变,略侧身,露出身后房间:“要进来坐坐么?”
顾停既然来了,又怎会怕?
他一抖袍角,笑出雪白牙齿:“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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