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芃贞是认真在为腰带扣烦恼的。
为了这一天,她准备非常多, 每样东西都不只一个, 件件价值连城, 生怕出了什么意外丢了没了一时找不见怎么办, 东西多了就不怕,永远有的选嘛,可谁知就因为东西太多, 每个都很好看很精致,才更难选——
哪个都很搭衣服啊, 怎么办,到底选哪样?
庭晔很是无奈:“还没好么?镇北王都过来了。”
“过来又怎么样?吉时还没到呢, 叫他等着!外头人呢?不都准备好了吗, 全都给我躁起来, 把王爷拦住,吉时不到,不准进来一步!”
叶芃贞半点不着急, 训完庭晔,又看向顾停:“还有你——不准心疼他, 不准早一步出去知道吗!要让他千辛万苦迎你, 记住这一路走来的艰难,此刻对你的热烈心思,人都是更心疼自己的,他记住了,将来才对你更好!”
顾停:……
“其实不这样……他也不会对我不好的……”
“嗯?”叶芃贞眯眼, 声音低沉。
顾停立刻颌首:“舅母说的对,都听舅母的!”
内心虽坚定,却也愿意再为这段感情多添一份祝福,这么久都等了,吉时怎会不愿意等?
叶芃贞笑了:“这才乖嘛。”
笑完垂下头,女财神看着一堆腰带扣发愁,到底选哪个呢?拿起一件,往顾停身上比了比,放下,再换另外一件,一整排腰带扣被她比完了,仍然没有最后决定。
其实哪里用这么麻烦?闭着眼睛随便指一件都可以,之所以会这般重视,重视的并不是东西,而是带着这些东西的人。
顾停站的脚有些酸,仍然舍不得拒绝,这就是亲人的爱,温暖不灼人,有时还会让人有些小烦恼,可身处其中,真的很开心很满足。
庭晔看着嘴里念念有词的叶芃贞,当年的小姑娘现在已经长成了大人,烦恼时的样子却一点都没有变,眉心蹙着,小脸绷着,神思不属……
她是不是也想要一场这样的婚礼?
谁又不想要呢……世间女子,谁不想要一场完美的成亲礼,在这一天成为所有故事的主角,所有人都看向她,祝福她……
是他没能给她。
庭晔掩下眸底思绪,任叶芃贞原地纠结,再没催一次。
很快,镇北王一骑当先,带着士兵们过来了。
乌泱乌泱,一大群人,训练有素,规矩齐整,每个人都穿着新衣,披风挂红,看起来精神极了,镇北军出行,气势从来不低,可往日就算了,今天这么多人……是来迎亲的?还是抢亲!
根本不需要号令,所有人摩拳擦掌,眼睛晶亮,甚至指节捏的咔咔响——
听说成亲新郎官都会被拦门,我们倒是看看,有谁敢拦!
啧啧,这气质,你们是官兵,不要那么匪气好吗!有那想得多的百姓,已经开始帮忙发愁,难道停公子并没有答应这桩婚事?不可能啊,打去年就很恩爱了啊……
可这架势也太吓人了,邻居家老头捋了捋胡子:“不慌,咱们看看再说,要真是抢亲——咱们也不是吃素的!”
只是这不是吃素的,到时帮顾停还是帮王爷,一个字没说。
大门当然是开着的,今天家里办喜事,怎么可能大门紧闭,可门开着是开着,想简单进去却是不可能,一群家丁护院排成一排,抱臂站在门前,对上镇北军也丝毫不怯,带头的管家声如洪钟:“今日家中有喜,大宴亲朋,然吉时未到,还请王爷稍后片——”
话都没说完,后面一群士兵就涌了上去:“兄弟们冲啊——为王爷开路,抱走王妃啊——”
这些家丁护院,硬生生被挤开了。
中军有樊大川顶着,不可能败退,夏三木和翁敏在两边绕后,领着人一筐筐的发喜钱:“王爷今日大喜,多谢老少爷们赏脸——”
“发喜钱啦——”
“发喜钱啦——”
“发喜钱啦——”
围观百姓立刻过来哄抢。
办喜事,讲究的就是个气氛,有热闹可看,有喜钱可拿,而且喜钱这般丰厚——除了新铜钱,偶尔竟然还有碎银?
那还愣着做什么,抢啊!
拿人手短吃人嘴软,得了好处,大家伙当然立刻改换态度,扬声帮镇北王说话。
“停公子您就开开门呗,王爷过来接您了,等得很是辛苦呐!”
“王爷伟岸,骁勇英武,盘亮条顺,咱们九原头一份!外头的大姑娘小媳妇可早就盯了,这么好的男人不下手抢,还等什么呢,停公子快来啊!”
“王爷求娶诚意十足,听说家里备了很多小银鱼小金鼠小珍珠哦!尤其小珍珠,个顶个的亮,个顶个的圆,保证好看又好玩!”
“这洞房花烛,春宵一刻值千金,停公子切莫害羞,误了良宵哦——”
围观百姓加上镇北军的兵油子,大家你一句我一句,一声比一声,高一声比一声浪,嚷的宅子这里头都听到了。
顾停:……
什么小珍珠,这个梗是过不去了么!那时守城情况紧急,他就是为了气人,嘴里没一句真话,怎么这些人就是不明白,他真的没有特别喜欢小珍珠啊!
再看叶芃贞——
舅母大人一脸怜爱:“放心,不用他的,你最喜欢的小珍珠样式,舅母都知道,早帮你准备好了,你镶在鞋子上可以,磨粉敷脸可以,晚上无聊想玩也可以!”
顾停:……
想玩就算了,为什么晚上想玩,这玩意儿怎么玩……舅母你快住口,这说的什么虎狼之词!
镇北王霍琰唇角压不住笑意,清咳两声,背着手往里走,镇北军士兵自动为他清出一条道路,他大摇大摆就走到了院内。
但也只能到这里了。
孟桢打头,带着另一队家丁护院,拦住了前路:“镇北王住脚!就算王爷之尊,也不能让你这么容易娶到我们停停!”
霍琰:……
什么叫你们停停?你再说一遍!
还有,本王一路过来容易?你要不要看看前几日庭晔拦本王的嘴脸!
见镇北军蠢蠢欲动,还要往前,孟桢突然右手捂住胸口,大声:“谁敢碰我一下试试!我会吐血的哦,真的会哦!”
众人:……
看小王爷这小脸红扑扑的气色,这精神机灵的劲头,也不像身体不好的样子,可谁叫这位的确脆弱,有各种前科呢?所有人还真就呆站原地,没人敢动。
霍琰挑眉:“你想怎样?”
孟桢立刻站直了,伸手打了个响指:“简单,来人!”
董仲诚从他背后站了出来,在他旁边,站着一排眉清目秀的小丫鬟,每个人手里都捧着一个盒子,也就小姑娘掌心大,轻轻巧巧,不知何物。
孟桢笑眯眯,眸底一片狡黠,满满都是看热闹的兴奋:“众所周知,我们停停最拿手的就是药膳,对药理颇有研究,而作为他的枕边人,王爷当是最了解他的,定也略知一二?我也不为难王爷,就请董兄随便挑了些药材,保证不偏门,王爷试着认认?认出来,我自动让路,随便你去哪里,认不出来嘛……”
好他后边的话没有说,也不必详说,在场的人都知道,认不出来,当然就不会轻易放进去了!
董仲诚微笑拱手:“王爷,得罪了。”
霍琰认识他。顾停最初到九原城,就帮了董仲诚,帮他躲过危机,求娶到柳家姑娘,并顺便算计了尤大春。可做这一切的初衷,不过是为了他这个镇北王。
顾停从来就没有私心,哪怕当时并不相识,他也愿意为他付出那么多,甚至不需要他知道,没有理由,就是愿意。这样好的小东西,怎会不让人心疼?
董仲诚是商者,平生所好唯赚钱一事,九原这个城市造就了他的性格,和柳家一样,只要城中有难,他必会帮忙,比如去年的尸毒,比如几个月前他的病,所有药材,不管珍惜还是普通,只要他有,就会给,没人,就去找,虽大家平日都忙,难以常相见,可这份交情从未变过。
镇北军兵士对这位药商也很熟悉,不知道见过多少回,眼下立时急了:“这个不行,这不公平!”
“就是就是,王爷平时带兵打仗,怎会认识这么多药材?有能耐咱们比武!”
“对对,再不济比文,让王爷给你们开开眼界,让你们见识见识什么叫文武双全!”
“对诗也行!我们有翁敏将军!”
“玩游戏也行,我们有夏三木夏将军!”
“骂人——算了,大喜的日子别骂人了,韦烈将军好像被放到最后头了,过不来……”
反正就是,什么都行,什么花样他们都能奉陪,镇北军人才济济,可这个不行,这个太可怕了——
还有人瞪董仲诚,该不会这厮起坏心眼,故意过来为难的吧!
董仲诚手抄在袖子里,笑而不语:“王爷,请——”
第一个侍女站出来,福了个礼,打开了盒子。
霍琰看了看,倒是不难,认出来了:“木樨。气味芳香,厨下做菜,糕点酿酒皆可用到,停停用此物时颇多。”
董仲诚微笑:“王爷才学丰厚,我等自愧不如,来,下一个。”
第一个侍女退下,第二个侍女上前行礼,打开了盒子。
霍琰顿了片刻,给出一个名字:“重楼。此物解毒消肿止痛,医者用药常见。”
董仲诚鼓掌,叫了下一个。
霍琰看到盒子里的东西,若有所思,不过很快也给出了答案:“雪见。活血消痈。”
进来三个盒子,一个接一个,王爷连考虑都不曾多,很快就给出了答案,而且个个正确,别说百姓们,镇北军都惊讶了,从满怀堤防担惊受怕变成得瑟——
“瞧瞧瞧瞧,这就是我们王爷!文武双全什么都知道的王爷!”
“让你们出这种主意拦,丢人了吧!”
“王爷别怂,冲鸭!”
不远处,孟桢鼓起小脸:“这一定是作弊,怎么可以这么简单,不行不行不行! ”
霍琰再往下看,眼神越来越温柔,声音里甚至噙着微笑:“京墨……白头翁……汉宫秋。”
从始至终,董仲诚都没怎么说话,也没说这些东西是他挑出来为难人的,霍琰却已经知道了答案,所有这些,应该都是顾停自己亲手选的。
最初少年时的惊鸿一见,他就坐在木樨树下,彼此不是花开季节,唯有木樨叶片浅浅味道,清新淡雅。
后九原重逢,彼此尚未知姓名,却已配合默契,重楼间行走,知交。
再就是大战雪见,他们还没来得及相知相许,已然在茫茫白雪中分隔,守望相助。
京城安潮涌动,人心如墨,也是他们携手走过,无论刀光剑影,还是平静春光。
木樨,重楼,雪见,京墨,每一样每一样,都是他们过往经历的缩影,是他们的过去。
而白头翁,汉宫秋……
小东西,你也想跟我白头共老,想陪我走到至高地摘星,在那里看万家灯火,闲来赏秋么?
就像今日秋色,是他多年来见过最美最好的,很是难忘,想要永远拥有。
如此的话……
本王应你!
你所有想要的,本王许你!你想的路,本王伴你!
霍琰继续往前走,目光更坚定,脚步更急切!
结果还是不行,前面挡路的竟然是孟策!
霍琰眯眼:“嗯?”
孟策面无表情,甚至开始挽袖子:“新郎官求娶,娘家人拦门,不是很正常?”
要不是日子不对,怕触霉头,霍琰都想直接嘲讽回去,你算哪门子娘家人?要脸不要?
孟策看了眼站在远处,挥着小拳头给他加油的弟弟:“他是,我就是。”
霍琰也看到了孟桢,孟桢完全不理他,还冲他扮了个鬼脸……
孟策:“吉时未到,着急无用,不如来过两把手——看招!”
一句话没说完,他已经攻了过来,霍琰自然抬臂挡住。
这两个人打架,基本没人插得进去,只有旁观的份。今日大喜,不宜动刀,两个人很有分寸,可就是空拳赤手,他们的打斗也十分精彩,美感十足,刷刷刷不知多少招过去,衣角发丝,乱都没乱一点,看的人眼花缭乱。
庭晔就在内院不远处,一看就知道在划水,抬脚就要往外走,被叶芃贞给按住了。
“干什么去?你一个长辈,掺和小辈的事做什么?现在是你该出头的时候吗?”
“他们在划水……”庭晔声音略低,似乎带了些回去。
叶芃贞笑了,没忍住,还摸了摸自家男人的头:“这是成亲,又不是真打架,为的是喜庆热闹,寓意好,划水怎么了?不划水才是不正常!”
庭晔:……
好像也是?
叶芃贞:“这接亲,规矩多着呢,吉时未到,新人不能出门,可新郎官总不能踩着点来吧,对夫人也太不尊重了,而且路上遇到意外情况怎么办?就是堵个车疏理一下,也是要耽误功夫的,肯定得提前些来,这提前到了,吉时未至,也不能干坐着,总热闹热闹,这些你不懂,也别问,交给我就是了,嗯?”
庭晔这才安静点头,握住了她的手:“嗯。”
霍琰今天没心思打架,也知道孟策有多难缠,瞅着个空子,就朝旁边丢了个眼色。
夏三木多精的人,立刻去准备,不过片刻,就尖着嗓子喊了一声:“咦?小王又怎么不见了?去哪里了?这么多人,挤丢了可怎生是好!”
孟策心神立刻调开,直直朝孟桢方向看去。
可惜乌泱乌泱都是人头,根本看不到后面,找不到弟弟的影子。
心中一急,孟策就退开了,扒开人群,寻找孟桢——
孟桢塞了一嘴的糕点,幽幽的看着他:……
我就是偷吃了一嘴点心,没来的及咽下,你就退出来了?认输了?
孟策也很无奈,谁知道你在这种时候都没忘了吃,刚刚不还那么专心兴奋想看热闹?
孟桢也是心大,反正已经这样了,就算了,抬手塞了块点心到孟策嘴里:“哥哥尝,超好吃哒!”
孟策就着弟弟的手,吃了这枚点心,深邃视线始终不离:“嗯,很甜。”
……
霍琰以为这次终于能进去了,吉时没到有什么关系,他可以晚点出发的,陪停停坐多久都可以!
可叶芃贞怎么可能这么简单就放过他?
前头的难关过了,镇北王也终于走到了内院,可还没往里走,就出来一堆女娇娥。
以红绸和董仲诚妻子柳氏带队,一堆九原城的大姑娘小媳妇,并家中丫鬟侍女,满满当当,把院子占了个满——
所有这些都是受过顾停恩惠,性格活泼城里人头都熟的,又被叶芃贞哄的特别好,基本上叶芃贞指哪打哪,不带怕的。
“王爷——”
一群人一边脸上带着笑,一边往前走。
镇北王哪里遇到过这阵势:“你们别过来,都别过来!”
女娇娥们人多势众,这时根本不带怕的,继续往前走,把霍琰逼的直接跳上了墙头:“说了不准过来!”
别说镇北王本人,连一票镇北军都没敢冲过来,个个双手环胸吓的够呛,忍不住倒退。
你们……不能这么祸害我们啊!我们都还没成亲呢!
女娇娥们互相看了一眼,帕子掩唇,笑的不行。
红绸和柳氏站出来,代表所有人发言:“王爷莫紧张,我们不敢失礼,只是有几个问题非常重要,关系着以后过日子安宁与否,受娘家人所托,得问一问王爷。”
霍琰一听,既然关系着以后日子安宁与否,当然是要认真答的,整肃了表情:“请说。”
镇北军们也在墙后握拳给自己王爷加油:“阵势这么大问题一定很难,但是王爷不怕!御前奏对都没出过错,这时怎么能怂!”
“对!怕啥怕,三个字就是干!”
“王爷冲鸭!”
柳氏笑了,扬声道:“这过日子不比其它,牙齿还有咬到舌头的时候,小夫妻日日在一起,总会闹点小矛盾,妾身想问王爷,以后遇到这种事,谁先认错?”
霍琰:……
士兵们:……
算你们够狠!可你们不要想错了,我们王爷不要面子的吗!甭管屋里怎么解决,外头也是老大,我们王爷可是旷野上最狠的狼,怎么可能当着这么多人服软!
结果旷野上最狠的狼,镇北王本人回答:“本王认错。”
众人:……
喵喵喵?
柳氏又问:“那以后家里听谁的?”
旷野上最狠的狼霍琰:“听停停的。”
柳氏都笑了:“钱谁管?”
旷野上最狠的狼霍琰:“停停管。”
士兵们:……
没想到你是这样的王爷!旷野上最狠的狼呢!你竟然是个彻头彻尾的怕老婆!
他们还没回过味来,外头围观的大姑娘小媳妇已经尖叫出声——
“啊啊啊啊啊这是什么绝世好王爷!”
“嘤……人家也想嫁个这样的男人!”
“听我的,都听我的,都是我的……啊爹啊你怎么还不给我找男人定亲!”
士兵们对视一眼,突然开窍。
对啊,怕老婆怎么了?有老婆……难道不是巨大的好事吗?原来王爷是在以身作则,教他们怎么干才能被未来媳妇看上!
不愧是旷野上最狠的狼,连这种时候都没忘记兄弟!我们跟定你一辈子了!生是镇北王的人,死是镇北王的鬼!
心中无限豪情,士兵们抬头挺胸,士气一振,做出永远支持王爷,追随王爷信念,向王爷靠齐的样子——
实不相瞒,我们镇北军个个都是最狠的狼,个个都怕老婆,优良传统,从上到下一毛一样!诸位别看有夫有夫了,来康康我鸭!
我怕老婆,有几亩薄田,也有点小钱,可以都是你的,我本人也任打任骂,搓衣板也能跪,你们倒是来一个嫁给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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