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一时刻,临城规模最大、也最热闹的零夜酒吧内。
陆执围着围裙,下巴上扣了个防口水的卫生口罩。他右手拿着银质刻刀,左手握着一颗橙子。
手腕轻转,拇指隔了层果皮按着刀刃,三下两下就把橙子去了皮。
“咯吱”一声,曹信推开果盘间的门,把扣着小票的空盘放在陆执面前的桌上:“又有两单。”
陆执轻声应下。
曹信曲起手指,关节扣了扣第一个:“火龙果。”
陆执抬起眼皮:“知道了。”
“哎。”曹信躲在果盘间监控拍不到的角落,剥了个橘子吃了起来,“你说贺良玉今天来不来了?”
陆执分好橙子,摆盘完毕后又拿起了一个鲜红的血蛇果:“不来。”
曹信几口吃完橘子:“为什么?”
“他得花时间找人。”陆执把蛇果削成小兔子,“齐叔的场子,不找个撑腰的,他不敢闹我。”
曹信呵呵笑了两声:“牛逼。”
陆执把橙子拼盘给曹信:“二柜台的。”
曹信端过来:“好嘞!”
火龙果在手边第三个箱子里。
陆执打开纸箱,拿出一个新鲜的红心火红果。
陆执不用看小票都知道订单人坐在酒吧三号区的十六桌。
近一个月,每晚都会有一个女人,坐在酒吧最偏僻的角落,点一单火龙果拼盘,再加十倍的价格让他亲自送过去。
陆执绕过舞池里癫狂的人群,来到了灯光最暗的三号区。
果盘被放在印着蓝红星点灯光的玻璃茶几上。
“沈黎姐。”
十六桌的女人穿着一身高开叉的大红旗袍,正斜倚在沙发上抽着女士凉烟。
她的食指轻点,陆执听话地坐在了一旁的沙发上。
沈黎看着酒吧大厅里疯狂扭动着身体的人群,缓缓吐出一道白烟:“今天的回答是?”
陆执不语。
沈黎笑着长叹了口气,纤细的胳膊撑着沙发扶手,探着身子捏住了果盘旁放着的精致竹签:“又不是让你跟我睡。”
陆执轻笑一声:“沈黎姐说笑了。”
“干嘛守着齐老头。”沈黎叉上一块火龙果,“跟我干不好吗?”
陆执声音很低:“齐叔救了我的命。”
“是你救了他的命吧。”沈黎扔了竹签,站起了身,“好一条忠心的狗。”
陆执也站起了身。他垂着眸,额前的头发有些长,遮住了眼睛。
沈黎的手纤细白嫩,滑过陆执的眉骨和侧脸,最后捏住了他的下巴。
陆执下巴刚冒出了胡渣,不扎手,蹭在指腹反倒有些舒服。
那是少年独有的青涩。
沈黎拇指微动:“那你跟不跟我睡呢?”
陆执把沈黎的手从自己下巴上拂开,回答干脆:“不跟。”
沈黎裹了裹自己搭载小臂上的披肩,笑的娇俏:“我也想要一条这么帅的狗。”
陆执没说话,目送沈黎离开了。
倚柱子边上目睹了一切的曹信感慨:“怎么没有富婆看上我?”
“看上你替她玩命?”陆执淡淡道。
曹信吧唧吧唧吃着茶几上的火龙果:“看上我当小白脸啊。”
陆执:“……”
曹信端起的果盘和陆执一道走着,酒吧内音乐声吵得脑子疼,两个人之间的对话得用喊的。
“沈黎白手起家,开了好几家公司,挺牛逼一女的。跟她干说不定能有出路。”曹信用手肘撞了撞陆执,笑容变得猥琐,“更何况人家那么‘赏识’你。”
陆执目视前方:“滚。”
“不喜欢御姐喜欢萝莉吗?”曹信又问,“阮甜甜那样的?”
陆执终于扭头看了他一眼:“闭嘴。”
“还真的啊?”曹信一路跟到了房间,“阮甜甜那样的能喜欢你这款吗?”
陆执拿起他的刻刀。
“哎,刀尖别对着我啊。”曹信又剥了个橘子,慢条斯理道,“贺良玉他爷爷,是这个。”
曹信比了个大拇指。
“虽然他老人家已经退出江湖,但是声名犹在。贺良玉是偷着玩不敢报贺老爷子的大名,不然就算齐叔来了都得给他家小公子倒杯茶。”
陆执:“我知道。”
曹信扔了橘子皮,拍了拍双手:“阮甜甜和贺良玉,两人爷爷辈交好,你知道吧?”
陆执沉默。
“嗐!咱俩关系铁,我才提醒你一句。”曹信笑嘻嘻道,“避免麻烦嘛。”
陆执当然知道。
那是他企及不到的高度。
正因如此,陆执才会避免和贺良玉起冲突。
一是懒得和那种胎毛都没退干净的半大孩子置气,二是他的确惹不起。
十六七岁的少年本应该是火气正大的年纪,挨一下碰一下都能挥着拳头的打作一团。
可是陆执不一样。
他的棱角和锋芒,在他更年幼的时候,被这个残酷的社会混着血泪,一点一点打磨平滑。
而那点少年意气早已被柴米油盐消耗殆尽。
什么尊严和血性。
他只是想有饭吃,有地方睡,简简单单的活下去。
贪心不足蛇吞象,不属于他的东西,他从不敢肖想。
-
十月底大降温,一场寒雨直接把温度飙下了十几度。
阮甜甜穿着粉色加绒卫衣,浅蓝牛仔裤,脚上蹬了一双白色的帆布鞋。
她把长发辫成两条麻花辫,松松的垂在胸前。
她报了运动会的女子400米,每天晚上放学都要去操场跑上几圈。
今天下了小雨,但是不妨碍她训练。
两圈跑下来,额前的刘海已经被雨水浸湿,软软地贴在额上。
阮甜甜轻喘着气,掏出纸巾擦了擦,准备回教室拿书包。
出了操场,刚好看见走在路上的陆执。
阮甜甜跑开了的脚立刻动起来,屁颠屁颠朝着陆执奔去。
陆执似乎在打电话,眉头皱着,走得很急。
阮甜甜没追上,慢慢停下脚步。
出什么事了?
隐隐约约总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阮甜甜回到教室,掏出手机拨下了十年后陆执的电话。
昨天陆执在外出差,所以没通电话,这会儿也不知道回没回来。
电话响了两声,没人接听。
阮甜甜只好挂了电话,背上书包出了教室。
初冬天黑得快,才六点多就已经暗了下来,阮甜甜脚步轻,楼梯的声响感应灯亮不起来。
她拍了拍手,感应灯应声而亮。
电光火石间,阮甜甜脑中突然出现一种猜想。
会不会是贺良玉?
她连忙给贺良玉打了电话,贺良玉哼哼唧唧就是不正面回答。
从侧面证实了她的猜想。
贺良玉打小就是个小混蛋,第一次见面就捉虫子吓唬她。
阮甜甜一点都不想跟他待在一起,就算是最喜欢的爷爷来劝都不行。
之后高中遇见,本以为这人会随着年龄增长有所收敛,结果依旧是那么混蛋。
“你不许凶欺负他!”阮甜甜气得眼眶红了一圈。
“谁欺负谁啊!”贺良玉大吼,“你他妈还是不是我的小青梅了!”
“我是你的大榴莲!”阮甜甜挂了电话。
她知道贺良玉最讨厌榴莲了。
阮甜甜挂了电话,人也出了校园,她站在路口不知道该怎么办。
贺良玉真要找人对付陆执怎么办?
他不爱说话,又那么好脾气,肯定会被人欺负的。
阮甜甜心急如焚,重新拨了陆执的电话。
一阵机械忙音后,电话终于被接通。
“喂?”陆执像是刚睡醒,声音带着沙哑。
“陆执呀!”阮甜甜声音带着软软的哭腔,“你在哪个酒吧打工呀?贺良玉去找你的麻烦了。”
电话那头的陆执沉默片刻:“别怕,我能处理。”
“可是他肯定找了很多人去的。”阮甜甜拦下一辆出租车:“你会被他们欺负的。”
陆执被自己的口水呛了一下。
出租车司机师傅降下车窗:“小姑娘去哪啊?”
阮甜甜拉开车门坐进去:“我去哪啊!”
陆执不答:“宝贝听话,回家去。”
司机见后座的姑娘一副着急的样子,笑道:“小情侣吵架啊?”
阮甜甜认真地点点头。
但是依旧不忘生气:“快点说!”
陆执依旧打着哈哈:“贺良玉一小屁孩掀不起什么风浪,还欺负我?当我白混…当我好欺负啊?”
“师傅,麻烦去最近的酒吧。”阮甜甜道。
“好嘞!”司机转着方向盘,踩下了油门。
陆执急了:“这大晚上的,你一个人别去那种地方!”
阮甜甜大吼:“你不告诉我我就一家一家找。”
“零夜!广平路口的那个零夜酒吧。”陆执连忙道,“去了之后不许进去,和前台小姐说是陆执的朋友,我不在就找曹信,曹信不在就找江阵,除了前台小姐谁都不要搭理,知道了吗?”
“司机叔叔,去零夜酒吧。”阮甜甜道。
“我真是…”陆执摸了摸自己昏昏沉沉的额头,“你打个电话给贺良玉,说你去酒吧了。”
阮甜甜赌气:“不打。”
“快点打!”陆执第一次用这么强硬的口吻和阮甜甜说话。
阮甜甜不吃这一套:“你凶什么凶!”
“姑奶奶!”陆执都快给她跪下了,“你当酒吧跟图书馆一样遵纪守法啊?这都七点多了,你要是出事了我怎么办啊?”
这话阮甜甜听着还比较舒服:“我知道了。”
“算了,我给你个电话。”陆执道,“你到了连门都别推,站门口打这个电话,让他出来接你,他叫江阵,你喊他江哥就行……”
零夜酒吧距离学校有十来分钟的车程,阮甜甜付了钱就要下车,司机好奇问道:“小姑娘去这种地方?”
阮甜甜:“我只是过来找人的。”
司机摆摆手:“别和陌生人说话啊。”
阮甜甜点点头:“司机叔叔再见。”
彩色的霓虹闪烁,阮甜甜站在广场的喷泉旁,抬头去看五颜六色的酒吧牌匾。
零夜酒吧,说是酒吧,更像是一家宾馆。
她听话地没有进去,低头拨下了江阵的电话。
嘀——
没人接听。
距离她挂了十年前陆执的电话才过去了七分钟,必须要等到二十三分钟后才能拨到现在陆执的电话上去。
阮甜甜看着三米多高黑压压的双开大门,也不敢进去。
她在门口转了转,拨下了贺良玉的电话。
贺良玉直接炸开了:“什么?你现在在零夜?你去那干什么!”
阮甜甜嘟着嘴:“我找陆执。”
贺良玉噼里啪啦的找鞋子:“你找陆执给我打什么电话!”
阮甜甜一时无语,气急败坏地挂了电话。
要不是陆执让她给贺良玉打电话,她才不打呢。
晚上吹着冷风,阮甜甜站广场上有些冷了。
不就是酒吧吗?合法营业场所,至于说的那么可怕吗?
阮甜甜默默地给自己加了加油,壮着胆子走到门边,大力推开了那道厚重的玻璃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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