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燕尔身子一歪,手无力地撑在桌案边缘,整个人似是受到了莫大惊吓一般,她唇瓣动了动,好一阵才找回声音: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娶个妻子回来败家产,也太匪夷所思了!
楼君炎一瞬不瞬地盯着她,漆黑如墨的眸子如万丈深渊,深不可测,他顿了顿,转身绕到桌案旁,提笔落下四个字:
“以财换官!”
“以财换官?”
陆燕尔眨眼,愈发困惑不解。
楼君炎将原委细细道来,提及道衍此人时,陆燕尔眼眸微微一亮,咦,这不就是小时候给她算过命的道士吗?
那道士说,只要她结一门富缘,荣华富贵享之不尽,一生平顺,可她上世嫁给顾辞就死了,而今世没有嫁他,而是嫁给了财力雄厚的楼君炎,反而还好好地活着。
原来道士没有欺她,是他们自己领悟错了富缘的意思。
所谓富,是财富的富,而非富贵的富!
而楼家找到这道士给楼君炎推算官运的那天,恰巧看到她和楼君炎在一起,发现她就是楼君炎命运中的契机,楼家这才迫不及待地将她娶回家。
而陆燕尔作为被楼家选中的宠儿,不费吹灰之力,就成了腰缠万贯的人,而以财换官的意思就是,她帮他花银子,他就能增加官运。
如果这算利用的话,怎么看,好像是她比较占便宜啊。
楼君炎勾唇,似笑非笑:“以后,我的以及楼家的银子随便花!”
陆燕尔:“……我不就成了别人嘴里的败家娘们儿吗?”
一时情急,竟不小心说了乡下俚语。
“呵呵,银子这种东西,生不带来,死不带去,比起做个守财奴,我倒觉得出手阔绰的败家娘们儿更好?”楼君炎轻笑,眼里的促狭之意甚浓。
陆燕尔被他说的满脸通红,又羞又恼地瞪了他一眼:“要是楼家的财产被我败光了,你可不许怪我!”
“不会。”
陆燕尔骨碌碌的眼珠一转,似是想到了什么,娇嗔道:“如果我花了银子,你的官运依旧毫无起色,只能再战三年后的春闱,你也不许怪我。”
上一世,他命运的转折点是在三年后,也是那时候才开始入了官场的门。
原本按照大晋律例,楼君炎早几年通过乡试已是举人,即使日后会试不过也有做学官、当知县的机会,她爹当年就是举人做的县令,可这等事却偏偏轮不到楼君炎头上,一旦有学官或知县的空缺,优先考虑的也是其他举子,哪怕楼家想走后门,疏通关系,也无用。
嫁入楼家半月,陆燕尔听下人们提及,江州知府程厚礼是楼君炎的亲姨父,原本有这层关系,做个学官或知县是轻而易举的事,可对楼君炎却是难于登天,甚是诡异。
楼君炎负手于背后,看着陆燕尔微妙变化的表情,默不作声,眸眼深沉,也不知在想什么。
为何是三年后?
前日,他分明同她提了一句,准备参加明年的武举。
这番笃定的语气,仿佛他武举也会无疾而终。
陆燕尔等了半晌,没等到他的回答,还以为他真会怪到她身上,侧眸却见到楼君炎眸色沉郁,惊的一个激灵,立马意识到哪里出了问题,竟忘了他准备武科的事了。
她面上不显,伸出手指,勾了勾他的衣角,娇声娇气地说道:“夫君,你不会真怪我吧?其实,燕尔觉得夫君提笔安天下的风姿,一定远胜于上马定乾坤,舞刀弄棒的一点都不好,稍有不慎便有性命之危,而夫君又是楼家独子,虽然父亲母亲没说,但他们肯定也不愿意夫君以战功入仕。而且……”
陆燕尔停顿了一下,手指微微抖动:“而且,夫君风轻云淡杀人的样子让燕尔害怕。”
楼君炎看了看她,恣肆一笑:“不会。”
原来,那次还是给她留下了阴影。
陆燕尔缩回手,捧着满当当的银票地契,粲然一笑:“夫君放心,燕尔一定会好好花银子,尽心尽力地帮到夫君,希望夫君早日达成所愿!”
“嗯。”
楼君炎颔首,提醒了她一句:“别在楼家的铺子里买东西。”
陆燕尔愣了愣,旋即应了声,转身朝外面走去。
她抬手,心有余悸地拍拍胸口,轻轻吸了口气,这楼君炎的心思也太过缜密了,一句话的漏洞都能让他沉下脸,看来以后得小心应对了。
可城府不深,又如何能成为权臣?
*
如何花银子也是门高深的学问,对长于闺阁事事有亲娘打点的陆燕尔来说,甚难。
姑娘家若要好好养着那也是用金银堆出来的,开销如流水,一身行头,上至头面首饰,下至金缕足靴,银子哗啦啦地流,但陆燕尔不敢如此挥霍到自己身上,她现在的吃穿用度已经比以前上升了好几个档次,等同于奢靡骄奢。
何况,第一笔银子要慎之又慎,花的值,花的开心才行。
第二天。
陆燕尔乔装打扮了一番,看着铜镜中依旧娇美的脸,叹了声,本来不想出府的,为了花银子还非得走一遭,又戴了一顶素白的面纱斗笠,将清丽的容颜遮住,才扬手招来晚晴和冬梅准备出府。
春花跟过来道:“少夫人,奴婢……”
“小春花,你把我箱子里的书搬出来晒晒,今儿个太阳好。”陆燕尔不由分说地打断了她,语罢,便踩着软凳上了马车。
春花目送马车离开,恨恨地跺了跺脚,转身去了另一个方向。
街上人声鼎沸,商铺林立,香车宝马穿梭不听,布衣平民喜笑晏晏,不似京城,却盛似京城的热闹,好一番盛世长歌的大晋盛况。
一辆低调奢华的马车缓缓行驶在最热闹的朱雀街上,道路两旁十有七八都是楼家的铺子。
终于明白,楼君炎为何提醒她别在楼家铺子里买东西了。
取之于楼家,再花之于楼家,不相当于没花出去吗?
陆燕尔叹了口气,丧丧地说:“除了楼家,就没有其它做玉石生意的了么?”
冬梅笑了笑,说:“少夫人,玉石卖的最好的当属楼家,若少夫人不想在自家铺面买东西,奴婢还知道另外一个地方,那家的生意极好,年轻的公子小姐特别喜欢,也是江州唯一能与楼家玉石相抗衡的铺面。”
“你刚才怎么不说?”
冬梅讪讪地挠挠头:“奴婢想着少夫人去自家铺面买玉石,掌柜的肯定不敢收你的银子。”
陆燕尔:“……”
她就是出来花银子的,好不好?
翡翠轩,便是江州能与楼家一较高低的玉石铺子了,它分上下两层,楼下玉石的成色相对逊色些,但也属于上等普通人家照样买不起,而楼上的就是翡翠玉石中的佼佼者,不仅成色上乘,且每种款式只出一样,寓意着世间独一无二。
自然,价格也贵的离谱。
楼上也不是普通客人能随意上去的,若想去楼上一睹极品翡玉的风采,每位客人必须要交一百两银子,俗称观摩费,不论你最终买与不买,一概不退。
一楼大堂人挤人的,陆燕尔转悠了一圈没找到心仪的,准备去楼上挑挑,毕竟送给未来首辅的礼物一定要选好,刚走到楼梯口就闻到外面传来的食物清香味,甚是好吃的样子。
陆燕尔嗅了嗅,不禁顺着味儿走到门外,瞥见斜对面一家糕点铺子新出锅了几笼杏仁酥,她向来对这些零嘴儿糕点没抵抗力,旋即扭头吩咐冬梅:“去买点各种口味的回来,等一会儿到楼上找我。”
“好的,小姐。”
晚晴扶着陆燕尔折返回翡翠轩,打趣说道:“小姐,又馋嘴了吧?”
陆燕尔觎她一眼,朝楼上走去,却被一名清秀的小厮拦在了梯步口:“小姐,你不能上去。”
“我家小姐要买东西,你们开门做生意,怎的还对买主挑三拣四?”晚晴看到前面的人都被放行了,顿时跟那小厮急了起来。
小厮面上和气,指了指旁边牌匾上的字:“小姐,请看。”
观摩费,一百两一次。
买与不买,一概不退。
晚晴惊叫出声:“这不是抢劫么?”
见了这边起了争执,正在堂里招呼客人的二掌柜立马过来,同陆燕尔说道:“小姐,楼下的配饰玉石品质俱是绝佳,价格上更为宽宥些,小姐你不如移步好好挑挑,总能挑到适合你的款式。”
这位姑娘穿着普通又带着面纱斗笠,方才在楼下已经选了好一会儿,却压根没有要买下的意思,出去了又返回来,二掌柜下意识便认为她买不起,可又贪恋这些精美的玉石,但开门做生意最忌讳狗眼看人低、随意驱赶客人,故而他态度依旧和气。
陆燕尔蹙了蹙眉,脆生生道:“我看过了,楼下的不好看。”
她这话一出口,便惹来周围姑娘们的不满。
“哎哟喂,这是哪家的千金小姐,这么有架子,你说楼下的玉石手镯不好看,岂不是变相说我们大家眼光不行。”
“你也不瞧瞧你穿的那寒酸样,就这些不好看的,动辄也是几百两,你买得起吗?”
陆燕尔:“……”
身上这件粉色连襟衣裳是她在安和县老家时,最好看最贵的一件衣服了,可落在江州这些富庶姑娘们眼里,就是寒酸?
“就是就是,也不拿镜子照照自己,配吗?”
“出门把脸遮起来,是丑的不敢见人了么?”
周遭的非议声愈演愈烈,已然上身到群起而攻之的白热化战况。
晚晴急的眼睛都红了:“你们胡说,我家小姐才不丑……”
二掌柜赶紧上前制止了晚晴,怕双方越吵越凶,又转头安抚了其它姑娘几句,这才转头同陆燕尔低声说道:“小姐,你只带了一个丫鬟,势单力孤,我怕再闹下去你们会吃亏,不如小姐先避开,小店随时恭迎你下次光顾。”
陆燕尔皱眉,心知这掌柜是一片好意,但她出门就是为了花银子,岂有无功而返的道理。
她扬手,递给二掌柜一千两银票,声音婉转动听:“够我上去十次吗?”
“当然,敝店给你记着。”
二掌柜顿时满面堆笑,赶紧吩咐小厮让行,这小姐出手真阔绰。
陆燕尔走了几步,忽然顿住,立在阶梯上,身板挺直,面前的轻纱随着她回头的动作随风而荡,掀起动人的弧度。
她一字一顿,清软的声音如珠玉落盘:“我家夫君惊才风逸,举世无双,世间难有,自当以天下最好的玉石相配!”
音落,四下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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