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美滋滋

    当朝内阁次辅秦守正!

    官居从一品,地位仅次于首辅王宥之下,两人同为景昭帝的左膀右臂,却因政见不合而势同水火。

    秦守正是正经儒生,以诗书孔孟之道塑心,以宽厚宥人修德,为官之道在于忠君利民,性主温。

    而王宥却是出自武将世家,少时随父上阵杀敌,弱冠之年改走文臣之路,骨子里深受武将和法家的熏陶,性主戾,朝堂诸多政见伴随血雨腥风,手段强硬。

    景昭帝的皇位名不正言不顺,当年曾在皇权倾轧四子夺嫡的残酷中杀出血路,后又发动宫变,方成为大晋之主,王宥便是在此时乘势而上,成为景昭帝掣肘百官的一把利刃,也位极人臣。

    而秦守正与王宥争斗多年,始终居于次辅之位,不升不降,在朝中稳如泰山,除了帝王心术用他去制衡王宥外,更主要的是秦守正本就有过人之处。

    这样的人看似随和,即使对你笑,也不可小觑,更不可降低警惕。

    此刻,秦守正坐于上首,约莫六十,已到花甲之年,体态虽有垂老之势,但常年浸润官场,即使面上带着和善的笑,气势却不怒自威。

    程厚礼丝毫不敢怠慢,甚是殷勤地随伺在侧,佝着身体,战战兢兢地嘘寒问暖,顺便时刻聊表忠心。

    太监伺候主子大体就是这个样子。

    楼君炎几不可见地皱了皱眉,撩袍跪下,声线低沉稳重:“草民楼君炎叩见秦阁老,拜见程大人。”

    再是江州首富之子,依旧是……民。

    秦守正抬头,缓缓看向俯身而跪的楼君炎,炯目带着审视之意,面前的年轻人虽是跪着,身上的精气神儿,却远胜于自己身旁这位点头哈腰的知府大人。

    秦守正脸上的笑容浓了一分,正要放下茶杯,程厚礼忙狗腿的接过茶杯,脸上堆满谄笑,笑的眼睛周围褶皱颤啊颤。

    “交给下官便是,阁老大人小心累着。”

    秦守正脸上的笑僵了僵,笑容难再维持,转而同楼君炎说道:“你就是这届会试中,答卷不翼而飞的那位考生?”

    “正是草民。”楼君炎回道。

    面上未见任何不甘、愤愤不平之类的表情,反而一副风轻云淡我自不动的从容淡定。

    秦守正不禁目露赞许,冷静自持,沉稳内敛,任你波涛汹涌也激不起表面的波澜,这样的人最是擅长喜怒不形于色。

    今年春闱的考生明显比往年差多了,就连进士前三甲在殿试中也表现的普通,毫无可圈可点之处,这届的状元全靠同行衬托,都是些老生常谈的调子,但他唯独对那个丢了答卷的考生印象深刻。

    对每个考生的情况,贡院都会详细记录在册,楼君炎的文章确实全被收了上去,甚至有人阅读到他的文章,文采斐然,引经据典,又能推陈出新,嗅觉相当敏锐,是个好苗子。

    哪知道,汇总成绩时,竟无一人能找到他的卷子,竟这样凭空不见了。

    这事儿实在太过离奇。

    秦守正久久无言,程厚礼以为是楼君炎的缘故让秦阁老心生不悦,便暗自对楼君炎挤了个眼色,快请罪啊。

    不管错在哪儿,认错请罪才是硬道理。

    奈何,楼君炎看不懂他眼中的拳拳深意,程厚礼只好自己上前,赔罪道:“阁老大人,你大驾寒舍,下官诚惶诚恐……”

    秦守正不耐烦地挥手,打断程厚礼:“程大人,府上的茶确实是好茶,可喝多了,总是会反胃。”

    换言之,你话太多,我一样反胃。

    就这么会儿的功夫,秦守正屁/股都没坐热,就听了程厚礼一箩筐奉承的话,又是鄙府招待不周,又是下官愚钝,又是自贬又是自夸,就没见京中哪个官员有他这般厚脸皮的。

    程厚礼僵住,悄悄看了眼微满的茶水,实乃方才见到京中赫赫有名的秦阁老,太过激动忍不住手抖,不小心斟满了,倒茶不能斟满,实在是不敬之举。

    于是,他小心翼翼地说道:“下官失礼,实在是下官为阁老大人的浩然正气所震住,一时没注意,不小心给您斟满了,下官这就给您换一杯。”

    楼君炎:“……”

    这完全就是鸡同鸭讲,简直不忍直视。

    楼君炎终于有些理解,为何程厚礼会解读不了下发的政令文书?

    为了避免程厚礼话多错多,楼君炎抬眸,状似不经意地说道:“茶水喝多了自然会反胃,不妨一开始便将茶水分流,一部分自嘴流入我们的胃,其余的再分而流之,如灌注于苗圃,又或者是用于其它方面。”

    秦守正面色一沉,问道:“具体如何分流?”

    楼君炎道:“分沙,分河,引水灌田,以此减灾。”

    秦守正追问:“可否一劳永逸?”

    楼君炎摇头:“想要永绝后患,必然投入极大,不论人力财力还是物力,没个五六年无法完成。”

    程厚礼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这都哪儿跟哪儿,自己怎么竟听不懂?

    急煞人也。

    而楼君炎说的是流江洪涝成灾的事,最近几年,河床的沙层淤泥越积越厚,水势年年升高,一到雨季就会爆发洪灾,居于流江流域的百姓苦不堪言,这也是秦守正时值告老还乡之前,最想要解决的事情。

    这两年临近雨季,官府便会提前两月下令开闸泄洪,几乎将流江水泄掉一半,以此方式避免雨量蓄积过多。

    可这法子治标不治本,实乃下下策。

    想要一劳永逸,难!

    秦守正看着楼君炎,忽然笑了,紧锁的眉头随之舒展。

    他走过去,亲自将楼君炎扶了起来,甚感欣慰地说了一句,“后生可畏!”

    楼君炎眸色无波,拱手道:“草民僭越。”

    秦守正深深地看了一眼楼君炎,而后走到桌案,执笔刷刷刷几笔,便写下一封推荐信,正要递给楼君炎时,突然顿了顿,问道:“如果你已经在朝为官,身侧人被无辜牵连下狱,你会如何做?”

    楼君炎拧眉。

    秦守正又补了一句,“身侧人泛指你的亲人,朋友,或者同僚,总之是与你休戚相关的人。”

    楼君炎眸光幽邃,一字一句道:“我会借他人之手,他人之力!”

    秦守正愣了愣,心绪复杂地将推荐信放入楼君炎手中,缓缓道:“秋后,去国子监!”

    说完,转身便朝外走去。

    程厚礼屁颠屁颠地上前,就要亲送秦守正出门,却被秦守正一口拒绝。

    随行的亲侍敏锐地察觉到秦守正情绪的变化,小心道:“阁老既不满意那楼君炎,又为何让他入国子监?”

    国子监可是天子门生,又是秦阁老亲举之人,日后仕途必会顺畅不少。

    秦守正没有回答,只是面露忧虑。

    他并非不满意楼君炎这个人,只是有些担心,以他对治理流江的应对之策,他便知晓此人是个能做实事的人。

    而最后的问题,楼君炎的回答,让他知道此人又是个会做官的人。

    自古以来,这官场中便分三种人,一种是会做官,一种是会做事,还有一种就是既会做官又会做事。

    很明显,楼君炎便是属于第三种人,既会做官又会做事,这种人脑子灵活,胆子大,听说楼君炎武艺也不错,王宥便是先从武,后改做文臣,单凭楼君炎会武这点,秦守正就相当忌讳,担心楼君炎会走跟王宥相似的路,成为惑君心乱朝纲的佞臣。

    这种人行正道便是国家之福,行邪道则是国家之灾,百姓之祸。

    官场沉浮几十年,秦守正也不知道推举楼君炎入国子监是对是错,但他知道,楼君炎或许能成为与王宥抗衡之人。

    甚至能办到他做不到的事,将王宥拉下马。

    就是不知,他是否会成为另一个王宥?

    *

    窗明几净。

    陆燕尔坐在窗边,执着一卷书,单手支额,笑盈盈地望向窗外,看着小院里的花猫儿追着往白猫儿身上扑腾,唇角的笑意越发浓郁。

    毛球果然成功转移了山玉的注意力,山玉有了新的盯梢对象,再也不会往她跟前凑了。

    想到醒来再也不用看见那双渗人的绿猫眼,陆燕尔只觉浑身通畅,如玉的手指儿捻起玉盘中美味的桃花糕,惬意地送进嘴里。

    简直美滋滋。

    “我们可能要去京城了?”一道喑哑暗沉的声音自身后响起。

    陆燕尔回眸,没反应过来:“去京城干什么!”

    楼君炎负手而立,眸眼幽深如寒潭,一瞬不瞬地盯着陆燕尔,看的入神。

    回府之时,他便知她给自己买了只猫儿,又帮助了一个卖身葬父的孤女,然后他就入了秦守正的眼。

    若非手里还握着推荐信,楼君炎只当自己做了一场梦。

    国子监一般只取祖上有荫庇的勋贵世家子弟入监,还有就是各州府乡试前四名成绩的举子入监,而他乡试成绩第四名,但当年只取前三名,他自然无资格了。

    以往历朝历代,还可以通过捐钱入监,但大晋废除了,他也走不通。

    秦守正如今推举他入监,可以说是破格而为,他不认为自己有何特殊之处能令秦守正破大晋律例。

    唯有陆燕尔改变了他的运势。

    但秦守正对他有推举之恩,他自会铭记。

    良久,他才将推荐信置于桌案,低低一笑:“这都是你的功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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