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修垂眸,紧搂着已在弥留之际的苏成仙, 没有对若莲的话做出任何评断。
对也好, 错也罢, 是非曲直自在人心,即便争出个高下又能如何?
输得未必心服口服,赢得也未必就是真理,这世间从来都不是非黑即白,太极尚有鱼眼,谁又能说自己绝然全对没有半丝错处?
事实上, 不修也不止一次怀疑, 自己这般斩妖除魔真是对的?妖魔就全然是坏的, 没有半只好的?
至少在不修眼里,栖烑是好的,苏成仙……也不是无药可救的。
若莲见她只问了那一句便不再开口,跪爬着过去拽住了不修的胳膊。
“师尊!你救救师姐吧!师姐纵然又千般错处, 她终归是你的徒弟!她,她还是你的枕边人,你真的忍心看她就这么死掉?!”
不修抬眸望了她一眼,眸中探不出丝毫情绪。
“她灵根都没了, 我如何救她?”
一句话噎得若莲哑口无言, 她无措地踌躇了半晌,哭道:“可她若就这么带着不甘死掉,执念纠缠到下一世该怎么办?因果业债从来都不是一世事一世毕,你忍心看她下一世还受业力侵扰, 甚至下下一世,下下下一世,永生难得安宁?”
执念过深,或者罪孽深重,会刻入灵魂,生生世世带着,除非执念散尽,罪孽赎清,或者超脱凡尘大道飞升,否则永无宁日。
这是清平宗长老给每一位新入门弟子讲得第一课,要的就是他们一心向道追求飞升,切勿有阴邪杂念。
“师尊?你说句话啊!师尊!”若莲哭摇着不修,“你可是四海八荒最好的医修!你一定有办法的对不对?!师尊!”
最好的谈不上,不过不修作为医修,四海八荒医术在她之上的的确是屈指可数。
可再怎么医术高超总要有个限度,如凡间大夫无法活死人肉白骨,医修也无法让一个没有灵根的凡人修仙长生。
据传上古魔族有不死咒,无论人妖魔,只要中了此咒便可长生不老。
可不死咒早已失传,即便不失传一时半会儿也难寻到,又让不修如何去救?
道理若莲都懂,可她就是接受不了,除了求不修她也不知自己还能做什么。
“师尊,你救救师姐!师尊!求求你了!师尊!”
“嘘……”
不修突然轻轻一声嘘,缓缓松开紧搂的苏成仙,苏成仙苍老的面容安静又祥和,唇角依稀还噙着一丝微笑,呼吸却已停止,再也听不到半点心跳。
苏成仙……死了。
若莲僵了好久才扑过去痛哭失声,那眼泪绝不是伪装,两百年的相依为命,她们早已亲如姐妹,不亚于骨血至亲。
不修挥手劈出一副木棺,自芥子空间取出六爻枕,将苏成仙放入其中,还悉心将她两手交叠摆在小腹,棺盖阖上,钉棺的不是棺材钉,而是一颗颗敲碎的灵石钉。
七七四十九颗灵石封死了棺盖,棺身又嵌入七颗冰灵石摆做七星阵,棺外套着厚重的青石棺椁,不修以精血画了满棺椁的符咒,注入灵力,这才下葬。
葬处临近河边,温湿得宜,适宜草木生长,却并非下葬的好去处。
土地越是湿润,尸身越易腐烂,这是丧葬之大忌。
若莲悲伤过度,无暇顾及这些细节,待坟墓埋平,发现别说墓碑,竟连个坟包都不曾留下,这才察觉不对。
“师尊!这不留丁点标记,以后还如何祭拜?”
修士对入土为安并不怎么在意,可坟墓毕竟是缅怀前人之处,不葬便是不葬,既葬了便立个墓碑,哪怕明知死者已矣,说什么他们也听不到,好歹也能寄托一下生者哀思。
不修并未理会若莲,带着她便上了飞剑,若莲挣扎着不肯离开,要陪苏成仙过头七,被不修强行带走。
走到半道,正遇上赶来的毘罗一行,几人一道返回清平宗。
不修跪在祖师殿前,自请受罚。
苏成仙是她的徒弟,哪怕被赶下了清平宗,她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毕竟当日是她阻碍了灵虚子剜除苏成仙的灵根,这才造成了今日的入魔祸事。
不修本该带着孽徒魂魄回转,将她丢入修罗洞,永世不得超生,可不修终还是心慈手软,放魂魄转世,违反了宗规。
两罪并罚,三百祖师棍是跑不了的。
不修的请罪,并未打消灵虚子的怀疑,苏成仙的魂灯早在当日逐出山门时已打碎扔掉,如今也无法佐证。
幸而毘罗一行是带着天机阁弟子一同去寻的不修,人寻到了,那弟子本是要告辞回转,却被不修拦住,专门请来作证。
那天机阁弟子当众推演一卦,证实了苏成仙确实已身死道消,灵虚子这才信了。
灵虚子道:“事发之后,你立刻过去剜灵根废修为清理门户,做的极好,而她毕竟已被赶出清平宗,算不得咱们清平宗的人,也没资格进咱们的修罗洞,你放了她的魂魄也不算违背宗规,此事就此作罢,你且下去吧。”
不修却未动,俯身朝着祖师殿上万盏魂灯磕了个头。
“若非我当日心慈手软,也不会有今日这场闹剧,这本就是弟子的错,请掌门一定要罚!”
不修一向心善且平易近人,虽贵为峰主,却从来不端架子,对人对事都是以身作则,深得清平宗弟子喜爱。
她今日这番做派,也确实符合她平日一贯作风。
灵虚子略一思忖,想到天机阁弟子还在,肃清严明也算给四海八荒做了表率,便点头道:“那便罚你三十棍,小惩大诫。”
“多谢掌门!”
掌刑弟子去取祖师棍,不修抱拳道:“还有一事,希望掌门赏罚分明。”
“何事?”
不修看向呆跪在一旁的若莲。
“此番清理门户,若莲功不可没,若非她递来消息,那魔头还不知要逍遥法外到何时,请掌门念在她此番将功补过,撤掉她宗门孽徒的罪名。”
在这两宗七十二派,无论哪派,赶出门的弟子都是记录在册的,这名册各门派弟子人手一份,初衷是为了让他们引以为戒,可实际却给这些因各种因由被赶下山的弟子带来无尽的麻烦。
人人见了他们都要欺辱一番,还欺辱的心安理得,因为他们是宗门罪人,虽不至于人人得而诛之,却也是人人得而欺之。
灵虚子作为尊主,自然也清楚这事,可被赶下山的毕竟是少数,且那些欺辱他们的人看他们这般凄惨,更能起到警示作用,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当不知道。
背着这罪名行走在外,诸多不便,当年苏成仙与若莲是靠着面纱与障眼法,勉强从北关跑到了南蛮,倒不是因为她们的法子有多高明,只是因为苏成仙的魔气更引人注意,修士撞见了只想着斩妖除魔,倒没怎么留意她们的障眼法,这才没有暴露。
对于若莲这种小虾米,灵虚子并没甚兴趣,不修为她讨要奖赏,灵虚子也就卖给不修个面子。
掌刑弟子取来祖师棍时,若莲的名字也从《孽册》中去除,若莲被弟子带着下山去,边走边回头张望。
那个总是见人三分笑的师尊,悬立在半空,法衣去除,只着单薄里衣,一道祖师棍下来,后背布帛破裂,原本光滑如雪的背,刹那间多出了无数斑驳的伤痕。
一道新伤鲜血淋漓,其余都是旧伤。
若莲惊住,下意识滞住了脚,一旁弟子回头看了一眼,忍不住叹息。
“不修师叔真是倒霉,收了苏成仙那么个孽徒,为她先后挨了两次打,这次还好些,三十棍,上次可是整整三百棍!师叔昏迷了半个多月才醒过来。”
若莲踉跄了一下,喃喃道:“可,可她之前身上明明没有伤的。”
弟子笑道:“你好歹也曾是清平宗弟子,怎的这都想不明白?师叔肯定是不想让人看到她的伤,就施了障眼法呗,祖师棍可驱除任何法诀法阵,这一棍子下去,可不就现了原身?”
“可……可她当日……”
若莲本想说,当日她在青楼救走苏成仙,看上去精神不错,不像是重伤三百棍的样子,可随即便想起,她有次拐过走廊时,一个不察与不修撞在一起,不修当时并未表现不妥,她也没多想,可如今再想,以不修的修为,怎可能与人相撞?
唯一的解释便是,不修重伤在身,实在太过虚弱,一时放松警惕,这才让她给撞了。
原来师尊并未欺骗师姐,若非逼不得已,师尊大概永远不会说出自己曾因师姐被打过三百棍,只可惜事与愿违,师姐至死都还误会着她,永远没办法知道真相。
若莲抹着眼泪离开了清平宗,不修的三十棍也打完了。
扈兰鸢与驰钰心中有愧,争抢着先搀扶不修回去,被不修摆手谢绝,秋风明月扶她,也被她推开,她独自一人踉跄着上了飞剑,刚到琼林峰便支撑不住跌落,勉强扶着墙进了屋子。
满清平宗都知,不修素来疼爱那苏成仙,当日抢在灵虚子之前废了苏成仙的修为,也是为了保下她的灵根,如今亲手斩杀了自己的爱徒,又挨了棍子,身心俱损,怕是要好些时日才能调养过来。
却不想,时隔一日,万妖林突然警铃大作,有妖冲出了结界。
琼林峰离那里最近,不修是第一个赶去结界的,秋风清月惦记她的伤,匆忙跟了上去,眼睁睁看着她被妖兽叼进嘴里,拼尽最后一丝灵力,将妖兽连同自己一同封回了妖界。
毘罗赶来时,为时已晚,主峰传来讯息,不修的魂灯……灭了。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不明真相的吃瓜土狗~今天有糖吃~包养议棋~
感谢东方家的小泥鳅 84瓶;怀特 30瓶;承此一诺 2瓶;小白鼠、松岗爱衣催婚协会会员 1瓶给文文浇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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