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徒烨叹道:“晚辈来这夹竹林时, 曾与十五师兄传过讯,说是除了这邪祟不日便归, 如今已过去半月有余,照理说,十五师兄早该觉出不对来寻我才是, 也不知怎的, 始终不见人来。”
当然不会有人来, 莫说元圣宗,满四海八荒全都因着栖烑篡位一时闹得人仰马翻,谁还能想起他来?
栖烑道:“你想让我如何协助?”
司徒烨瞟了一眼吃饱了发呆的王二栓与村妇, 颇有几分难以启齿道:“晚辈……晚辈想请前辈助我离开这结界,晚辈好回去找人帮忙。”
栖烑蹙眉,“发个传讯符不行吗?”
“行倒是行,可晚辈来之前便发过传讯符,至今没有任何回应,晚辈担心出了什么岔子, 想顺便回去瞧瞧。”
司徒烨眸中水光盈盈,人长的是平凡了些, 可眼睛却格外的我见犹怜, 怎么看都真诚的让人信服,可栖烑还是留了个心眼儿。
“帮你出结界需要消耗太多灵力, 我怕一不小心让那魔头察觉,不如这样,你给我个信物, 我代你回趟宗门,你看如何?”
司徒烨眼前一亮,赶紧起身作揖。
“那就太感谢前辈了!”
说着,司徒烨自怀中摸出乾坤袋,又从乾坤袋摸出一枚青玉小牌,递给了栖烑。
“这是宗门通行令,令上有晚辈讯息,家师一见便能认出。”
栖烑瞧了瞧那青玉小牌,古朴的花纹,纂刻的“元圣”二字,还有宗门结印,的的确确是元圣宗通行令。
栖烑抬眸睨了眼一脸人畜无害的司徒烨,那平平无奇的脸倒是越看越顺眼。
栖烑将那令牌塞回司徒烨手中,淡淡道:“这般重要之物怎能轻易拿出?你就不怕我潜入宗门杀人放火?”
司徒烨一怔,像是这才反应过来似的,赶紧收好了令牌。
随即又怕栖烑误会,慌忙解释道:“晚辈并非不信前辈,只是突然想起宗规,怕连累前辈。”
这司徒烨呆呆傻傻的,大约平日只顾着修炼,少有外出,难怪对容貌都不怎么在意。
见了令牌,栖烑基本已打消了疑虑。
即便司徒烨另有目的,如今见她修为高过她,想来也不敢造次。
“我方才又思量了下,小心些的话,我该是可以将你送出结界,那魔头不会察觉。”
司徒烨眼前一亮,欣喜的一把抓住了栖烑的手。
“那,那就劳烦前辈了!”
栖烑垂眸看了眼那手,她看到的自然不是幻化的男人的手,而是原本葱白的指尖。
栖烑眯了眯眼,总觉得这手……似乎……有些……
司徒烨猛地抽回了手,袍袖掩了掩,似是有些不好意思道:“晚辈失礼了,还望前辈不要见怪。”
说罢,赶紧转移话题。
“晚辈还不知前辈尊姓大名?”
栖烑本不想说,可也不知怎的,鬼使神差道:“栖煊。”
司徒烨明显僵了下,“栖……煊?”
“嗯。”栖烑破天荒好心解释道:“木西栖,并非欺负的欺。”
司徒烨扯了扯嘴角,勉强笑了下,垂下眼帘。
——栖煊?怎么不叫明烑?叫什么栖煊?!
栖烑依稀听到司徒烨在嘟囔,蹙眉问:“你说什么?”
司徒烨抬眸结巴道:“没,没什么,只是忽而想起一句诗:姑苏台上乌栖时,举煊弃之如土苴。就觉得前辈的名字有些……怎么说呢……啊?!”
司徒烨像是突然反应过来,赶紧抱拳道:“晚辈没有别的意思!晚辈失言了!还望前辈莫怪!”
姑苏台上乌栖时,举煊弃之如土苴……
乌栖,煊弃……
仿佛在暗示明煊弃了她似的,实在不是什么好寓意。
栖烑心情骤然恶劣,“这分明是两首诗,怎能随便拆拼成一句?”
司徒烨无辜又委屈:“晚辈只是忽而想起,绝无他意!天地可鉴!”
栖烑看了眼那带着几分惶惶之色的司徒烨,料想她只是想吟诗夸赞她的名字好,却不料翻了车,马屁拍成了马腿。
栖烑懒得同她计较,一个弹指,那边两位全都昏睡了过去,栖烑这才护着司徒烨出了结界。
司徒烨不敢多留,抱拳作了个揖,化作赤红流光,眨眼消失在原地。
栖烑这才揪了根头发化出书生的样子,丢它在角落抱膝落灰。
又等了片刻,若莲这才姗姗离开,栖烑又揪了根头发化作自己,这才掐了隐息诀去寻扈兰鸢。
见她平安回来,众人都松了口气。
栖烑道:“我给不修送去,你们在这儿等着,若有什么差池,直接拍满城金甲,再按我方才教你们的法子破结界,护着那囚洞凡人暂且离开,别让我还得分心照顾你们。”
大乘对合体本是没有悬念的,怕就怕不修这边出岔子。
众人都是识大体之人,自然不会拖栖烑后腿,当即纷纷点头。
栖烑这才悄无声息地顺着甬|道去寻不修。
这洞穴四通八达宛如迷宫,好在苏成仙并未掩饰魔气,循着魔气很容易便寻到了她的巢穴。
洞中妖气与魔气痴缠在一处,暧昧正浓,栖烑并未进去,耐心地等着。
这一等就等到了晌午,痴缠了一夜又一上午的苏成仙终于累了,她是假灵根,不能打坐消化修为,只能靠睡眠消化,幸而两者所需时长都差不多。
苏成仙睡熟之后,栖烑才蹑手蹑脚穿过石门。
不修刚刚披衣起身,青丝流泻,如雪的肌肤斑驳着骇人的伤疤,不盈一握的腰肢很快被裙衫遮住,裙带系上,她赤足下地,纤细的脚踝暖玉一般,套着一圈小铃铛,每走一步,银铃脆响,泠泠动听。
栖烑上前,略微显出身形,不修见她微微睁大眼,下意识回头看了眼石床酣睡的苏成仙。
不修掐了个轻身诀,瞬间恢复清爽,一言不发朝石门过去。
栖烑也再度隐匿身形,无声无息跟在不修身后。
脚踝银铃叮铃叮铃,在这深谷洞穴回音嘹亮,不管不修走到哪里,都能准确无误传入苏成仙耳中。
不修走到一处宽阔之地,里面云蒸雾缭,淡淡的硫磺味沁入鼻腔,一弯数丈宽的小池嵌在地上,看那刀削斧砍的岸边,绝不是天然形成。
不修宽衣下了池,像是压根不知栖烑一路跟随似的,好不避讳。
栖烑赶紧背过身去,正瞧见采莲探头在看。
“师尊可别泡太久,您也知道师姐的脾气,醒了必须看到您在跟前,不然倒霉的还是师尊。”
不修淡淡“嗯”了一声,若莲这才放心离开。
栖烑蹙眉,想过不修惨,却没想到苏成仙竟霸道至此。
药人不能离开主人太远,这已是无形的束缚,她偏还要在不修脚踝套上银铃,走哪儿监视到哪儿,连最后一点空间都被压榨。
不修再怎么说也是她的师尊,她怎能把她当了奴仆,睁眼就必须见到人,见不到便发脾气折辱,实在过分!
不修这些年也不知怎么熬过来的。
栖烑不由想起自家师尊,师尊皱一皱眉她的心都要揪起来了,哪儿舍得这般欺辱?
身后水声已经稳住,栖烑这才回身。
不修靠坐池边,青丝沉浮水中,氤氲热气模糊了她的身形,却遮不住她淡漠的面容。
记忆里的不修总是带着笑的,曾几何时竟变的这般漠然,仿佛笑就不该出现在她脸上似的。
栖烑走近,取出那夔牛魂丹递了过去。
【师叔……】
不修凉白的指尖自水中哗啦而出,接过那魂丹攥在手中,水珠顺着手腹滴答而落,不修终于绽出了一丝熟悉的浅淡笑意,回眸望向栖烑。
“真是……恍如隔世。”
栖烑又何尝不是,这么多年不见,再见仿佛隔世。
栖烑一笔一划描着。
【我一定会救师叔出去。】
不修攥了攥那魂丹,垂眸望着水中栖烑的倒影,水波粼粼,倒影摇曳,模糊了彼此的面容。
“我……对不起你,也对不起你师尊,当年若非我拦了她一下,说不得明煊便不会死。”
不修拦明煊那一下,栖烑是知晓的,她的视线从未从师尊身上移开过。
栖烑摇头。
【苏成仙存心害我,即便师叔不拦,结果也不会有任何改变。】
不修苦笑:“你是个好孩子,事事为他人着想,可惜我不是个好师叔,那时我是真想着你若真是半妖,仙儿便安全了。”
苏成仙是灵虚子推出来挡栖烑的替身,栖烑早已知道,若非她出事躲进轩辕山,苏成仙早已被灵虚子杀死嫁祸给傲剑宗。
当然也可能杀不死,被不修强行救走。
不管怎样,这祸事是躲不过的。
不修似乎也不是想求她原谅,只是想说出埋藏心底这么多年的话。
她没等栖烑描字,接着道:“我几岁上便进了清平宗,一待就是万余年,长老师尊从小便教导我,人与妖魔势不两立,斩妖除魔是已任,妖魔最擅长装可怜博取同情,绝不可姑息心软。
我一直深信不疑。
这些年来,死在我手中的妖魔数不胜数,细细算来,我也是杀人如麻,满手鲜血。
以往不觉得什么,就连当日你半妖身份泄露,传闻死在轩辕山,我虽难过,可更多的还是恨。
我恨你害了明煊,恨你欺骗明煊,我不信明煊明知你是半妖还坚持要同你一起,分明就是你蛊惑了明煊。
我一直这么认为,直到……直到仙儿入了魔,我才知,有些事真的是身不由己,情之一字更是难以自控。
我明知不该纵容她修魔,却还是纵容了。
我明知该杀了她永绝后患,却还是不忍。
我明知……明知救她之后,她穷尽一生只能靠药人堆积修为,却还是义无反顾的救了她,愚蠢的以为只要她有了我这个药人,就不会再找其他。
可我错了,她嫌弃我,嫌我总是皱着眉头,嫌我一脸苦大仇深,嫌我影响了她的兴致。
她坚持要找药人,不顾我的哀求。
我做了两百多年的闲人,她筑基之后就再没碰过我,都是用的其他药人。
我当初所作的一切都成了笑话,我都不记得我为什么要把自己变成药人?
简直……太可笑了。
这世上还有比我更蠢的人吗?”
不修笑着,笑声凄凉,水面倒影着她带笑的面容,只看到勾起的唇角,看不到她眼中迷蒙的水雾。
栖烑总算知道了苏成仙为何修炼缓慢,本身就过去了一百多年,不修转为药人之后又耽误了两百多年,再加之苏成仙对不修多少有些情谊,并非日夜不分的索取,每日少上几个时辰,就又是几百年。
这七七八八加一起,耽误了不少时间,能修到合体真多亏了不修的纯阳之体加化神修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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