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的树林里, 稀稀落落的月光透过树冠的缝隙落在地上,与坟间幽绿的磷火交织。竖在坟前的幡随风拂动, 林子里不时传来几声凄厉的鸦叫声。
不多时, 林子外面响起一连串脚步声, 以及清脆的铃铛声。火光从地平线上冒出头来,持着火把,戴着白色面具的寨民依次出现,踏入林子里。
寨民们走的这条路,就是季思危来时的路。
他记得,一直往前走, 会出现一个清澈的湖。
不知道这场流动法事的尽头是哪里,自从踏进这片林子后, 季思危就有种不祥的预感。
这种预感,每次都很准。
走在前方的寨民边走边撒一种圆形方孔的纸钱, 纸钱在风中簌簌作响, 有的恰好撞到寨民的火把上, “蹭”的一下就点燃了,如一只只火蝴蝶旋转飞舞,顷刻化作一团飞灰, 挥洒在空中。
也许是意识到这样很容易引发山火,领头的红面具停下脚步, 抬手示意队伍停下。
前面很快燃起几团烈焰, 纸钱定点焚烧, 寨民们围着火焰, 低垂着头,低声默诵着某种咒语。
没过多久,纸钱就烧完了,寨民们手脚利索地扑灭火焰,准备再次启程。
火刚灭,前面的人群忽然有些涌动。
“救命”
“怪物怪物别过来别过来”
紧接着,人群的中央传来撕心裂肺的求救声。
因为过于恐慌,求救声听起来有些扭曲,但完全没有口音,是很标准的普通话。
不是寨民,好像是队伍里那个眼镜男的声音。
出事了。
季思危抬眸看过去,只见寨民们如浪潮般向后退去,迅速且默契地围成一个包围圈。
寨民们用金属敲击着火把杆子,高声呐喊着什么,因为说的是当地语言,季思危听不懂。
但是他能听得出,寨民们焦急又恐慌的语气。
他们好像在驱赶着什么东西。
从夜行开始,以黎印为首的一行人就一直有意无意地和季思危保持距离,隔着慌乱的人群,季思危也不太清楚他们遭遇了什么事情。
季思危周围的寨民们听到那些呐喊声后,身体变得紧绷,不约而同地从腰后抽出一根金属短棍,一下又一下,有节奏地敲击着火把杆子。
在这种奇异的响声里,眼镜男凄厉痛苦的惨叫声一刻也没有停过。
这种程度的叫喊声,已经超出人体极限了。
小哑巴探着脑袋看了一眼,又低头看向季思危,黑白分明的眼里透露出一丝不安。
刚刚才被邪祟缠过身,小哑巴有些惊魂未定。
阿命拍了拍一个青年寨民的肩膀,平静问道“这位小哥,请问你知不知道,那边发生什么事了”
那青年寨民侧头看向她,一边说着方言,一边伸手比划着,看来他只会听普通话,并不会说。
阿命“这是什么意思我看不懂手语。”
青年寨民忙活着比划的手一顿,指了指脸上的面具,手指并拢,做了个向下拉的动作。
“你是说面具”阿命心中一沉,追问道“那你们敲这个是”
青年寨民还没来得及回应她,就被其他寨民喝了一声,他慌乱地背过身,又继续用金属短棍敲火把杆子。
“不让说神神秘秘的”阿命呢喃细语,看向季思危。
“看来,是有人的面具掉了,被邪祟入了体。”季思危迎上她的目光“听声音,受害者是队伍里那个戴眼镜的男人,掉面具的应该另有其人。”
阿命点头“大概率是了。”
在老屋里,季思危曾经问过寨民,有没有人在夜行时掉过面具,寨民们态度躲闪,没有正面回答。
事出反常必有妖。
季思危目不转睛地看着人群涌动的地方,沉声道“都小心点。”
“黎哥救我”
“求求你们不要不要啊”
眼镜男的惨叫声越来越尖锐扭曲,仿佛遭遇了无法想象的痛苦。
人群围得严严实实,季思危连眼镜男的衣角都没看见,却敏锐地发现,那边的火光好像更盛了。
“不好”阿命手腕一转,匕首已经落入掌心之中“人群往这边过来了”
不知道又发生了什么变故,拿着火把的人群果然向着他们这边过来了,他们情绪激动,呐喊声一声比一声高。
莫名的,季思危从他们的声音里听出了几分恐惧。
藏在林子里的黑鸟成群地朝空中飞去,抬头看去,黑压压的一片,灌木丛里的小动物也被逼了出来,飞快地逃窜。
看这架势,就算坟堆里的尸体也被逼出来逃跑,季思危恐怕也不会大惊小怪。
包围圈像浪潮一样向外扩散,透过越来越大的间隙,三人总算看清了那边的状况。
被人群围在中央的,是一男一女。
女人脸上没有面具,青紫色的脸上横着一个红色的胎记,她唇角高高翘起,保持着和面具一模一样的诡异笑容,就好像那个面具没有被摘掉,而是长在了她的脸上一样。
身上的衣物着了火,她却置之不理,手上握住男人的脚腕,一步一步地向下拖去。
男人脸上的面具布满了裂痕,鲜血从裂痕中渗出,几乎染红整个面具,他身上露出来的皮肤,全是一片血肉模糊,所过之处,留下一条血路。
他身上也着了火,一直痛苦的挣扎着,被折断的双手徒劳地甩着,无尽的泪水从眼睛里涌出,他用尽全力喊着
“救我救我”
寨民们无视眼镜男的呼救,一边向下退,一边把火把扔到胎记女人和眼镜男的身上。
胎记女人抬手,徒手把袭来的火把挡开。
有的火把刚好落在枯树上,干柴烈火,马上轰轰烈烈地烧了起来。
“我明白了”季思危双手握住刀,眼睛里结了一层冰冷的霜“寨民们想一把火烧死被邪祟入体的人。”
这可是动私刑,而且他们绝对不是第一次做这种事,难怪遮遮掩掩的不敢说。
这样扔火把,也不怕烧了整个山头。
“打不过,别轻举妄动。”阿命按住了季思危的肩膀。
胎记女人身上煞气冲天,入侵她体内的邪祟和他们之前碰到的小喽啰绝对不是一个级别。
贸然冲上去,只会白白送人头。
“我知道。”季思危握紧刀,让自己保持冷静。
巡视一圈,他在人群里,找到了剩下的四个“队友”。
球服胖子一副三观崩塌的样子,望伊伊脸上挂泪,惊惶地躲在黎印身后,盲女没和他们在一起,而是独自一人站在包围圈外面。
敲击声越来越密集响亮,胎记女人脚步顿了顿,挂着怪笑的脸扭曲着,眼睛向外凸,皮肤如橡皮泥,被无形的手肆意揉搓女人的体内,有什么东西快被逼出来了。
阿命有些惊讶“敲击声能克制入侵她体内的邪祟”
季思危摇头“恐怕,力度不够。”
十几个身强力壮,手中拿着一捆红绳的青年走到圈内,交错甩开红绳,迅速收拢,捆住胎记女人。
其他寨民纷纷举起手中火把,给他们呐喊助威。
胎记女人手中一用力,生生捏碎了眼镜男的腿骨,数不清的黑色黏液从眼眶里,从皮肤底下渗出来,它们聚拢在一起,密密麻麻,不停蠕动,像尾指大小的黑色虫子,很快就覆盖住胎记女人的身体,并且速度飞快地爬向眼镜男。
捆在胎记女人身上的红绳倏地崩开,与此同时,奋力扯着绳子的十几名青年因为惯性狠狠摔在地上。
“好吃真好吃啊”
胎记女人笑了起来,发出一声满足的喟叹,那些覆盖在眼镜男身上的“黑色虫子”蠕动着,眨眼间爬上胎记女人的身上。
方才还在不停惨叫的眼镜男却只剩下一具枯骨。
见到这具新鲜的骨头,林子里就像被按下了暂停键,静默得可怕。
胎记女人没有胎记的半张脸没有被黑色虫子覆盖,她伸出舌头舔了舔手指,神色疯狂“真好吃啊还想要吃”
“跑快跑”
不知道是谁喊了一句,刹那间,所有人都动了起来。
火光跃动,整座林子像活过来了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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