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莫五分钟前,安棉从容井的口袋里掉出去,吧唧一下摔到了白布上。
倒是没摔疼。
然而他分明感受到了自己身体所发出的召唤,满心以为自己这样就能回到原本的身体里,却事与愿违。
当安棉再度睁开双眼时,视野中的一切依旧那样毫无道理的巨大,他的头顶也依旧还竖着那两片小小的树叶子。
安棉爬到白布下面,努力地更加贴近自己的身体,指望时间的推移会产生什么变化。
他就这么等到了警察赶来,等到容井发现他消失之后急成一团,等到那个司机无意之中弄掉了白布,等到一群人在“活着、还活着”的惊呼声中把四周给围了个密不透风,他却依然还是这个他。
安棉失望又沮丧,躲在自己身体的耳朵下面,进也不是退也不是,整个人不知道怎么办还好。
他不敢被其他人发现,只能不断往容井所站的地方探头探脑,眼巴巴地看着容井,希望容井能早点注意到他,及时把他给接回去。
幸好,容井在不知为何失魂落魄了片刻之后,总算是看到他了。
那一瞬间,容井的表情变化十分丰富,精彩得难以形容。
此刻民警们还围在安棉的身体四周讨论,“人确实还活着,但是还没有苏醒过来,赶紧送回医院吧。”
“还活着?送回医院?”那还没来得及被民警带走的老无赖听到这句话,想到医院里的后续费用,简直就像是丢了一百万似的,脸都垮了下来。
老无赖又瞥了那仍旧惊恐不已的司机一眼,“送回医院也行,反正是他撞的,他的责任,让他去送。”
民警都看不下去了,“你难道不是这个孩子的舅舅吗?”
“我是他的舅舅,又不是他的爸爸。”老无赖啐了一口,丝毫不想承担这个麻烦。
那司机此时总算是冷静了下来。在接受了安棉死而复生的事实之后,他倒是挺高兴的,整个人都松了口气,“我送就我送,人还活着就好。”
说着他一边掏车钥匙,一边将另一只手朝那个手推车伸了过去。
结果还没碰到,就有另一道身影挡在了他的前方。
容井装出一副十分激动的模样,整个人都扑到安棉这具身体的跟前——虽然他现在也确实挺激动的——并且伸手去抚摸安棉的脸。
当然,他真正的目的,是将右手的食指放到了这具身体的耳朵底下,好让那小家伙可以抱住他的手指,自行爬到他的手心。他倒是想直接把对方拎起来,但大庭广众的,那样的动作有些太明显。
不过片刻,他便感到小家伙轻轻将双手搭在了他的指甲壳上,开始努力地爬。
小家伙用脚蹬住容井的指甲尖,想要攀上去,结果滋溜一下往下滑。
那司机愣在原地,惊愕地看着容井,觉得他的反应实在太奇怪了。
“他是我朋友,特别好的朋友。”容井解释着,刻意红着眼眶,维持住右手抚摸安棉的脸、指尖伸到耳朵下方的姿势,用身体挡住其他人的视线,“我好高兴,我太高兴了。”
“啊,哦。”这司机姑且相信了这个解释,只是愣愣地将车钥匙拿在手中。
容井松了口气,一边维持着这个姿势,一边眯起双眼,看向了那个即将被警察带走的老无赖。
“干嘛?”老无赖梗着脖子问他。
“你只是他的舅舅,不是他的父亲。”容井问,“这句话的意思是,你并不愿意当他的监护人?”
老无赖骂道,“你管我愿不愿意,这和你有什么关系?”
“我想带他走,”容井说,“想必你不会不同意。”
老无赖这次彻底愣住了,半晌不知道应该说出什么话来。什么意思?什么叫带他走?
容井将视线落回到安棉的脸上,用左手轻轻拨开安棉落在额头的碎发,“我说过,他是我的朋友。我不放心把他交给你。我要带他走,把他放在最安全的地方,直到他醒过来。”
而他的右手,一直把指尖放在安棉耳朵底下的那只右手,此时都已经有些快僵掉了。小家伙一直没有爬上来,刚刚又滑下去了好几次。
这个姿势维持太久了,好尴尬。
老无赖一直愣了好一会,直到此时才回过神来,不屑道,“随你。”
随后这个老无赖就被几个民警押走了,四周的围观路人也逐渐散去。
只剩下那个司机还在这儿了。
这司机看着容井的眼神已经开始有些异样,“要不……先把他给抬到我的车上去?医院总是要去的。”
容井感觉自己的牙槽有些疼,小家伙怎么还没爬上来呢?记忆中安棉的运动神经应该没差到这个地步啊,难道之前掉下去的时候摔伤了?
他稍稍调整了自己脸上的表情,让自己显得更加激动,眼眶也更加红了,甚至在眼底流露出一抹蕴满痛苦的深情,“我、我想要再多看看他,你能先把车给开过来吗?”
司机看着容井的眼神更加异样了,显然已经产生了什么误会。
他欲言又止,止言又欲,最后摇了摇头,低叹了一声“现在的年轻人啊”,然后从善如流,先去找自己的车了,将空间留给了两个年轻人。
等到司机走后,四周已经没有其他人的视线能落到这儿了,容井连忙伸出手,将安棉这具身体的脑袋给换了个方向,露出耳朵底下的那块阴影。
小小的安棉苗依旧努力抱着容井的指甲尖,却根本攀爬不上去,浑身都好像软绵绵的没有力气,急得眼眶通红。
“你……”容井也吓了一跳,不禁倒抽一口冷气。
之前安棉藏在阴影里面,他看不清。如今看清了,他才发现,安棉苗头顶的两片叶子早已经蜷缩成了一团,蔫得不像话,比之前安棉找他要水的时候还要凄惨得多。
虽然容井不确定这两片叶子究竟是什么,但它显然和安棉苗自身的状态有着很大的关系。
“容井,”安棉两只眼睛眨巴眨巴的,“我好难受。”
怎么办?容井一下子也有些慌张。
水?要水吗?
他用两只手指小心翼翼地拎起安棉后颈处的衣服,放在手掌心,小心翼翼地捧着,四处寻找水源。结果别的水源没找到,就附近刚好有一个洗手间,外面摆着一排洗手池。
容井捧着安棉冲过去,拧开了洗手池上的水龙头。
他也不敢直接冲,安棉实在是太小了,他只敢把安棉摆在边上,让一些水花溅过来。
片刻后,安棉头顶上的小叶子舒展了一些,真的有用。
容井松了口气,“怎么变成这样的?”
安棉站起身,模样看起来也比刚才精神多了,“是慢慢变成这样的。”
“在你接触了自己的身体之后?”容井皱起眉。
安棉思考了一下,点了点头。
安棉的本体突然活了过来,安棉苗突然变得虚弱,这两件事看起来似乎是有联系的……
正当容井思考之时,街上传来了两声较轻的喇叭声,是那司机已经拿好车过来了。
容井再次将安棉苗收入那个瓶盖中,放回上衣口袋里面,然后与司机合力将安棉的本体给抬上了车。
上车之后,容井又说,“别去之前那家医院了。”
司机很困惑,“为什么?”
因为之前那家医院的人都知道安棉原本伤得多么重,或许会造成很多不必要的麻烦。容井微微闭了闭眼,这话有些不好说。
幸好司机也察觉到了其中的异样,及时止住了自己的好奇心,转而问道,“那去哪家比较好?”
容井想了想,最后说了两个字,“北城。”
“是私立的,收费还很高……”司机嘀咕了两句,也没太反对,很快调整了车的方向。
北城医院,开车也就二十分钟的路程。
司机将车停稳,正准备去办基本的挂号手续,就见容井在路上随便找了个白大褂,聊了两句。
片刻后,一群白大褂过来,将安棉的身体给搬入了一个单独的大病房。至于挂号什么的,根本就不需要的。
司机震惊地看着容井,好半晌没说出话来。
安棉苗蜷缩在容井的口袋里,倒是一点也不意外。他早就知道容井的家世好,这家医院只是容井那位父亲的产业之一。
仪器叮叮咚咚运转起来,测量着安棉这具身体的各项数值。
那司机在这儿震惊又茫然地待了会儿,发现自己根本没有什么事做,就连缴费都不用他缴,便先告了辞,临走给容井留了张名片,说是有任何关于安棉的事情都可以去找他。
容井看了眼名片,发现这家伙的身份竟然还有点高端。
司机并不是一个专职开车的司机,而是一个自己有车的研究员,在城南的植物研究院工作。从他承担责任起来这么干脆来看,八成也是个不缺钱的主。
容井稍微打量了两眼,便将这名片放在了一旁。
他又将口袋里的瓶盖拿出来,仔细看了看里面的小安棉苗。头顶两片树叶的状况虽然不像之前那么凄惨了,但还是蜷缩着,很蔫。难怪小家伙一直没怎么动弹,安安静静的。
容井连忙在病房里接了点纯净水,往桌上撒了点,然后将安棉苗摆在水边。
安棉苗脱下自己的小鞋子,用小脚踩了踩水。
头顶的树叶儿又多舒展了一些,看起来更有光泽了。
容井心中一块石头慢慢落地,从刚才就一直收紧心情终于放松了一点。他坐在椅子上,一边看小安棉苗在那儿不断踩着水玩,一边等待着大安棉的检查结果出来,一边浏览了一下自己的手机。
如今学校已经放学了,容井彻底翘课一整天,班级群里正在消息爆炸。
【容少也会翘考试,活久见,真是活久见】
【容少究竟出怎么事了?】
【大惊小怪什么,翘课而已,至高神今天还不是翘了】
【别说了……唉……你们该不会还不知道吧,安棉昨天晚上出了车祸……我估计容少今天翘课,就是和他有关系……】
【什么??车祸?????】
【你们真不知道啊?听说人已经没了……】
班级群里顿时刷屏一般,全是一连串的问号,不知道多少人被震惊得屏幕都快碎了。
容井笑了笑。明明自己之前几个小时还在因为同样的事情而失魂落魄,如今看到同学们都这样不淡定,他却产生了莫名的优越感。
他轻轻打上去四个字,【别慌,活着。】
此话一出,班级群里顿时又是更激烈的刷屏。
【容少?容少??怎么回事???】
【容少怎么知道?】
【难道……】
容井笑得更加放松了些,轻轻又打上一排字,【我和至高神在一起。】
这排字一上屏,容井正准备看看同学们会有多么激烈的反应,却又发现好像有什么不对。
他回头一看,安棉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不踩水了,正伸着脖子看他的手机。
容井条件反射将屏幕一遮,却已经来不及。
安棉抬起脑袋,睁着那双大眼睛,困惑地问他,“至高神是什么?”
容井眼神不断游离,整个人几乎被巨大的羞耻感淹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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