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井将安棉重新放回到桌子上,反手便将窗户关了个严严实实。
安棉朝着窗户的方向挪动,眼巴巴地看着窗外的月光与泥土,一脸挺遗憾的样子。
但容井显然不打算再为他开窗。
之前忘了将窗户关严实,居然叫安棉跑出去了,这已经让容井十分后悔。外面的夜里不是那么平静,随时都可能从哪个角落窜出一只野猫野狗甚至黄鼠狼,一口便可以将现在的安棉给叼走。
还是屋里安全,养个小家伙可真不容易。
容井打了个呵欠,回头又打量了这个小家伙一眼。
“容井,容井……”安棉转了个方向,磨磨蹭蹭地又挪动到他身旁,伸出小手轻轻拉了拉他的衣袖,“你不要生我的气了,好不好?我……颗粒可以捏我,你也可以捏我,别太用力就行。”
容井没忍住,噗嗤笑出了声。
“你为什么要笑?”安棉的脸上浮现出一层薄红,尴尬得很。
容井没有回答,只是朝着他伸出了手。
安棉将眼睛紧紧闭上,满脸都是视死如归的神情,做出一副任人宰割的模样。
容井却只是用指腹碰了碰他的脑袋顶,轻轻蹭了蹭那两片小树叶儿,动作极轻、极柔。
“好好休息。”蹭完之后,容井留下这句话,又打了个呵欠,转过身,再度将自己给摔进了床里。
安棉睁开双眼,也忍不住伸出手,同样轻轻摸了摸自己头顶的那两片小树叶儿。
摸着摸着,他的脸颊慢慢地又有些发红了,小声地嘀咕,“这里好像是不能乱摸的啊……”
两片树叶儿是有感觉的,就像他身体的一部分一样。而且还是颇为敏感的部分。
安棉红着脸,好半晌才抬起头,偷偷看向已经整个人都埋进被子里的容井,脸上的热度半晌都褪不下去。
……
早上六点,屋内的闹钟准时开始吵闹。
容井在床上挣扎了片刻,足足两分钟后才迷迷糊糊地支起身体。他两只眼睛半睁半闭,双手捞起衣裳的下摆,便想要将身上的睡衣换下。
安棉依旧坐在那张书桌上面,一脸纯洁地看着他。
容井上衣脱到一半,整个人突然清醒过来,两只手都僵在那里。
他维持着这种僵硬不动的姿态,稍稍侧过脑袋,与桌上的小家伙四目相对。
安棉先一步移开视线,脸色微红地看着别处。
气氛非常微妙。
但是气氛为什么会这么微妙呢?当着男同学的面换个上衣,这难道不该是一件非常正常的事情吗?容井心里如此想着,却还是忍不住放下了准备脱去睡衣的手,拿着要穿的衣裳去了浴室。
约莫十余分钟后,容井从浴室中出来,已经是一身清爽干净,就连昨晚睡乱的头发也被打理得整整齐齐,浑身上下充满了男神的气质。
“容井,”安棉弱弱地问他,“你今天要去学校吗?”
“昨天已经翘课一天了,今天必须要去。”容井理所当然地点了点头。想到昨天翘课的事情,他还有些牙疼。
然后他便伸手去拿桌上的课本。
安棉站在课本边上,仰头望着他道,“我也要去,带我去。”
“你?”容井手中的动作一顿,目光落在安棉身上,神情有些犹豫。虽说将这小家伙带在身边,他也会安心一些。但如果一直带着,似乎也挺不安全的,昨天就差点弄丢了。
“容井,”安棉轻轻抓着他垂下来的手指头,弱弱地、反复地喊着他的名字,“容井……”
这是在和他撒娇吗?
容井的表情有些绷不住了,心脏在胸腔里跳得有点快。以前那么孤傲的至高神,变小之后竟然如此软糯粘人吗?
——当然,所谓的孤高只是个误会。安棉从来就不孤高,他只是孤僻。
安棉见容井不说话,有些着急,小手在对方的指腹上不断轻蹭。
这杀伤力真的太大了。
容井的喉头滚动了一下,忍不住瞥开视线,“万一被别人看到了,你要我怎么解释?”
“不会的,”安棉感觉到容井语气中的松动,特别高兴,“我这次一定躲好,躲得好好的,一定不乱动。”
说完他便松开了容井的手指尖,十分自觉地爬进了那个小瓶盖的里面。
安棉趴在瓶盖的里面,双手扒在瓶盖边缘,眼巴巴看着容井,两只眼睛都水汪汪的,头顶上的小树叶儿还抖了抖。容井突然有种错觉,就好像看到一直迷你的小狗子在那儿疯狂地甩着尾巴一样。
这副模样实在叫容井无法再拒绝了。
他一边将这个瓶盖再度收进自己的上衣口袋里,一边低声地嘀咕道,“为什么一定要去学校呢?我看你对那些同学也并不喜欢。”
安棉没有否认,他确实和同学们没什么交流,自然谈不上喜欢。
他只是埋着脑袋,沉默了一会儿,有些不好意思地道,“我毕竟是学校的学生啊。以前特别忙的时候,我都没有说不去上课。现在我也没什么别的事情做,如果不去学校,总觉得有一些不对。”
容井很意外。他没想到安棉之所以想去学校,竟然真的是上课的。
虽然安棉如今已经不到一个拇指大了,但在安棉的自我认知里,他仍然觉得自己是个学生。他不是容井的宠物,而是容井的同学。
容井收拾着桌面上的其他东西,忍不住继续问道,“以后你打算怎么办,每天都跟着我去上课吗?”
安棉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好像也只能这样了。”
“等我高中毕业,你再跟着我去上大学?”
安棉轻轻笑了起来,认为这是个夸张的笑话,“等待你高中毕业,那已经是一年半以后的事情了。”
容井却没有笑,神情有些严肃。
于是安棉也忍不住沉默下来。
事实上,安棉并不是没有思考过这个问题。昨天半夜醒来之后,容井虽然又补了眠,他却一直都醒着,一直坐在书桌上面,时而看着窗外的月光,时而看着床铺上整个人都塞进被子里的容井,一直想着这些事情,想着自己以后应该要怎么办。
好半晌,安棉再度开口,语气却已经十分认真,“不会等到那个时候的。”
容井抿了抿嘴唇。
“我的身体正躺在医院之中,我一定会醒过来,而且一定会在这一年半之内。”安棉认认真真道,“我不会跟着你去大学的。我会回到自己的身体里,自己考上心仪的大学,用我自己的双手。”
在说这些话的时候,他又仿佛不再是这个软软糯糯的小家伙了。
坚定,自信,至高神。
容井想问一句“你怎么知道”,却好一会儿也没能问出来。
他沉默地将自己的东西给收进书包里,拉紧书包的拉链。从安棉的角度,能看到他下颚的线条有些紧绷。
好半晌,容井长长舒了一口气,轻轻笑了笑。
其实这样也挺好的,安棉本来就不该只是一个软软糯糯的小家伙。虽然安棉如今对他的亲昵与依赖确实令他有些沉迷,但如果安棉身上没有这种耀眼的光芒,他也不会一直无法移开自己的视线,一直都在意着这个人了。
“你会在高考之前回到自己的身体里。”容井略微释然地问道,“这应该不止是一个口号吧。你有什么依据,说来让我听听?”
安棉伸出手,轻轻捏了捏自己头顶的两片小树叶儿。
容井低头仔细观察了好一会儿,感觉自己似乎明白了一点什么,“这两片叶子又变大了?”
安棉点了点头,“应该是的,它应该一直在生长。可惜这只是我的感觉,我之前并没有测量精确的数据。”
“那就从现在开始测量吧。”容井将瓶盖从上衣口袋里又取出来,又拿出尺子。
在用尺子对着其中一片树叶丈量了片刻之后,容井却忍不住皱紧了眉头,“太小了,现在还不到一毫米,这个尺子的精确度完全不够。”
于是他便掏出手机,搜索了一下精确度更高的尺子。
但容井没有马上用手机下单。网购虽然方便,到货却有些慢,他决定今天放学之后去相关的市场看一看。
说到购物,容井又忍不住看了眼那个寒碜的矿泉水瓶盖。
安棉现在几乎完全将这个矿水瓶盖给当成窝了,一点都不带嫌弃的,每天都趴在里面,特别自觉。但这真的太寒碜了,简直就和一个鸡窝差不多。哪怕安棉想要长期住下去,容井也忍受不了。
必须赶紧买一个DIY别墅了,不能再拖了,今天去买尺的时候就顺便看看小别墅。
容井便顺手又给安棉丈量了一下身高。
“一点九三厘米。”安棉看到容井的动作,弱弱地主动报上自己的身高。
容井瞥了他一眼,又认真看了看尺子上的刻度,摇了摇头,“明明是一点九四厘米还多,都快接近一点九五了。”
咦?
安棉一愣神间,整个人已经被容井重新放进了瓶盖里,塞回了上衣口袋。
直到容井彻底收拾妥当,斜斜背上书包,安棉才回过神来,慢慢意识到这意味着什么。
他长高了。
被浇了几次水,晚上又塞了一会儿月光,他就长高了?而且还长了不少!虽然只是不到五分之一毫米的差距,但他整个人也就不到两厘米啊,这比例真的很明显。
如果他以前也能长得这么快就好了。他原来的身体已经卡在一米七很久了,好像快点长高啊,如果能在成年前长到一米八就好了……安棉忍不住轻轻捂住脸,不知道该不该高兴。
“对了。”临出门前,容井想起一件事。
他将安棉从上衣口袋里重新掏出来,又不知道从哪里找出一个喷水壶,照着安棉便喷了一捧水。
“呀!”安棉顿时被从长高的喜悦中惊醒,发现自己湿漉漉的,“你为什么突然喷我!”
“每天早上,定时浇水。”容井笑了笑,将喷水壶也放进书包里,然后递给安棉一团棉花。
容井很快重新将他放好,又往嘴里塞了一个面包,终于拉开门,走上了大街。
到了外面之后,安棉不敢再闹腾,只能撇着嘴,委屈地抱紧软软的棉花。
……
早上七点钟,容井准时到达了学校。
安棉已经将自己擦干,小心翼翼地扒在容井的口袋边缘,好奇地打量着外界。
明明是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校园,但换了一个角度,就似乎一切都很新鲜。
这个学校有个非常俗气的名字,精英第一中学,俗气而又直白。A市总共有三所精英中学,从第一排到第三,三所精英学校都和其他的普通学校有着等级上的巨大差别。
但教学质量与排名并没有什么直接联系,三校之间存在非常激烈的竞争关系。
精一中的标准上学时间是七点半,容井每天都会整整早来半个小时,此时学校里还没有几个人,冷冷清清的。
容井到达高二一班的教室时,倒是有两位同学已经在里面了。
一个是个有些腼腆的女孩,另一个则是这个班的班长。至于容井本人,则是高二一班的学习委员。
“容少!”班长看上去很有些大大咧咧,和容井是相当不错的哥们,一见到容井就很激动,“你可算是又来上课了!昨天究竟发生了什么?我在企鹅上敲了你半天,你怎么都没有回我啊。”
容井咳嗽一声。昨天他在群里通报了安棉的消息之后,群里着实是群情激动,几乎所有同学都私敲了他。但他被安棉抓包,一下子也顾不上回复,然后便忘记了。
“昨天事情挺多的,”容井解释道,“我把安棉送到了医院……”
“你把至高神送到了医院?”班长的声音高了八度。
容井忍不住呲了呲牙:别这样,至高神现在正在我口袋里,你不要喊得这么直接啊,多让人害臊。
“究竟怎么一回事?”班长顾不上去注意容井的表情,连连追问。
“安棉前天晚上出了车祸,昨天上午被他舅舅给从医院接走了。”容井睁着眼睛开始现编,“我听说安棉的舅舅挺不是东西的,很不放心,就去看了看。结果他那个舅舅果然很不是东西,安棉还昏迷不醒的,就被他用板车拖着去找那个司机讹钱了。我看不下去,下手把安棉给抢了过来,又给送进了医院。”
班长的脸色随着剧情的讲述几经变化,看着容井欲言几次又止,最后长叹了一口气,“怎么这样啊,怎么会出这种事情。至高神这个人虽然有些不招人喜欢,但他是我们学校的招牌之一啊,他怎么能出事呢。”
虽然有些不招人喜欢……容井低下头,默默看了看自己的口袋里面。
安棉果然又将自己整个人蜷缩成了一小团,抱着自己的膝盖,埋着脸自闭。
“其实安棉人很好的。”容井忍不住道,“你不要这样说他。”
“啊?”班长稍微愣了愣,有些意外地打量了容井两眼,“容少,你以前可不是这么说的。你不是特别讨厌他那副高贵冷艳的性格吗?就开学那天,你和他打招呼结果他不理你的事情,你每个月都要和我哭诉一次,就上个月还在和我说呢。”
安棉头顶的两片小树叶儿抖了抖,抬起脑袋,十分惊讶地看着容井。
“不是,我也不是……”容井深吸一口气,被看得头皮都在发麻,安棉的视线简直叫他如芒在背。
短短两句话间,他怎么就沦落到了这么一个窘迫的境地?
“算了算了,不争这个了,这都无所谓。”班长又摆了摆手,“他现在情况怎么样?”
容井松了口气,“情况还算稳定,就是昏迷不醒的。”
班长皱着眉头想了想,“你说我要不要在班上组织一下捐款?”
“捐款?给安棉吗?”容井皱眉,“不用了吧。”
“同学一场,能帮还是帮点,”班长表示,“听说至高神的家里挺困难的。”
“本来就不指望他家里。”容井将书包放在柜子里,“他的事情我来负责就好,不需要麻烦其他人。”
班长一下子又没说话,两只眼睛上上下下,将容井给不断打量。
“怎么了?”容井被看得莫名其妙的。
“你刚才说,至高神的事情,你来负责?”班长神情微妙。
“有什么问题吗?”
“你还问有什么问题?”班长的声音又高了八度,“他一个大活人,出了车祸,住了医院,一直昏迷不醒,也不知道究竟什么时候可以醒。你是他的什么人,你要完全负责他的事?你知道这可能耗掉你多少时间、多少钱吗?”
容井笑了笑,“又不是耗不起。”
班长的眼神更加微妙了。他当然知道容井的家里有钱,但就算有钱,正常人会这样对待一个普通同学吗?而且还是一个关系不好、每个月都会在背后抱怨一遍的普通同学。
短短片刻间,这位班长的眼神变化了好几遍,几番欲言又止。
最后还是后座那位一直毫无存在感的腼腆女生叹了一口气,放下原本一直挡着脸的书本,有些感慨,有些担忧,又有些欣慰地问道,“容少,你终于发现了吗?发现了你其实一直暗恋着至高神的这件事。”
吧嗒一声,容井手里的书砸了一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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