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愿你上钩12

    尤许回到空白空间, 抱着头咬紧牙,蜷缩着身体,难受得脸色惨白。

    强制被迫脱离和系统缓冲脱离不一样, 系统缓冲脱离是宿主完成任务,系统给宿主时间准备,协助其脱离世界, 这样对宿主的刺激伤害最小。

    被迫的强制脱离一般是宿主任务失败,或者身死, 为防止世界bug,被世界排斥的脱离, 那样对宿主的神经刺激相当大,多来两次, 宿主有可能会彻底疯掉。

    七八不敢过去打扰尤许, 生怕出现差错,只好让她自行缓解。

    空白时空的时间像静止不动, 又像在无限流动, 等尤许忍过头裂尖刺的疼痛, 都不知过了多久。

    “任务失败了”尤许按着心口, 总觉得那种空落落的感觉愈加明显,“那他”

    “其实”七八神情犹豫, 看了尤许两眼, 心情很复杂, 它都不知道自己该喜还是悲, “任务完成了。”

    尤许愣住, 好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完成了那于祀怎么样”

    她记得离开海岛时,信任值是90,黑化值还有21,之后又没有再接触,信任值是怎么满到100,黑化值怎么消为零的

    见七八欲言又止的样子,尤许咯噔一下,不安之感袭上心头“我要看任务回放。”

    七八头疼又挣扎地说“算了吧,都完成了,还看什么任务回放,浪费”

    “你浪费的积分还少”尤许看着它,认真说,“不给我看回放的话,我拒绝配合接下来的任务。”

    七八实在拿她没办法,只好心酸地道“是你要看的,后悔了别怪我。”

    说完,它放出屏幕投影。

    在天蓝海阔的背景之下,于祀坐在沙滩上,望着尤许离开的方向,他久久不动,如远处的岩石一般沉默。

    经过几日风吹日晒,他的皮肤开始皲裂,鱼尾失去光泽,鱼鳞干涩翘起。

    游经此处的鲛人于维,看到陆地上不对劲的弟弟,当即游过去,打量于祀两眼,皱眉道“祀,你这是做什么”

    于祀恍若未闻,一动不动。

    “你这会磨损寿命。”于维二话不说,把他拖回了海里。

    于祀碰到水,如梦初醒一般,才注意到自己的哥哥。

    于维在他旁边游了一圈,忽然想到什么似的,问道“你的伴侣呢”

    不问还好,一问便看到于祀黯淡的眸色,于维瞬间了然“她背叛了你,是不是”没想到鬼族和人族一样,都不可靠。

    “不是。”于祀游开,回到他寻常的栖身之地,掰开大贝壳,躺了进去。

    大贝壳里不再是他之前收藏的水晶石头,他把所有的珍藏品全都倒掉,只放了尤许给他的东西,冰冻的蒲公英花圈、竹蜻蜓和小蚂蚱。

    里面很空,足以他在里面翻身。

    贝壳合上,漆黑一片,空气稀薄,水流停滞。

    他枯睁着眼,总觉得身体里的某个地方时刻在难受,好像被冰锥贯穿,又冷又痛。

    许是前段时间,把热切都用光了,他现在一点也不想动。

    于祀抿紧唇,不由得想,她还会回来吗

    回来以后,还会走吗。

    可外面的美景数不胜数,一方蓝海如何留得住她。

    呼吸渐渐灼痛,于祀又想,留不住的话那她可不可以时常回来看看他,也不用时常,偶然就行,十天、半个月或者半年,她能回来陪会儿他就好。

    他会一直等着的。

    见到她的时候,他好似看到了漫天美丽的蒲公英,她不在的时候,他只剩下孤寂的海水。

    如果他能去找她的话,他就不用这么等着了,她想去哪,他都可以跟她的身边。

    谁也分不开他们。

    他也不用担心被抛下了。

    于祀甩了甩尾巴,第一次懊恼它不是一双腿。

    以前他觉得有尾巴是极好的,作为鲛人,无拘无束地活在海里,不会卷入人族的明争暗斗当中。

    现在他觉得尾巴不好,什么都比不上她好。

    十多日未眠的鲛人,抱着心爱的小玩意,无知无觉地在贝壳里睡着了。

    梦中,他看到花园里种满了茉莉花,白色花田的中央是一块冰冷墓碑,那块墓碑好似压在他的心头,沉重得发痛。

    他屏住呼吸,在猜想,里面躺着谁

    下一瞬,画面一转,一位女子被毒蛇咬中脖子,她脸色泛青,十指乌黑,性命垂危。

    她是谁。

    于祀低头一看,一把匕首插在他的心口,他自己把伤口撕开,掏出心脏递出去,满地鲜血。

    剧烈的疼痛感让于祀惊醒过来,他捂着心口,大口喘气,脑中的记忆碎片纷杂融合,像一块块拼图在粘连。

    有一种无形的东西在抵抗,让他头痛欲裂,记忆拼图在反复粘合撕开,神经的弦被不断拉扯。

    “她是谁。”

    “我是谁”

    于祀冲出贝壳,与迎面而来的于维相撞。

    “诶,你干嘛呢,失了魂一样。”于维被撞得往后直退。

    他实在担心于祀的状况,被伴侣背叛不是小事,鲛人会选择孤独一生,或者立即死去,他放心不下,这几日便守在附近,怕于祀又上岸做傻事。

    于祀捂着头,痛苦道“我是我是谁”

    于维莫名其妙“你是祀啊。”

    “不对,”于祀意识混乱,以至于话语颠三倒四,“我是段珉,也不对,我该是申玦。”

    “我是人是狐”

    于维一头雾水,听不懂他在说什么“祀,你到底怎么了”

    “等等你去哪啊”于维被于祀猛地撞开,他追了一段距离,便被于祀甩没了影。

    “啧。”他烦躁地一甩尾巴,打烂了旁侧的珊瑚礁。

    于祀游到海底最深处的石林峡谷,这里岩石漆黑如墨,峡谷两侧坚耸的石林遮天蔽日。

    越往深处游,视线越加昏暗。

    “是谁”

    一道嘶哑得难辨雌雄的声音在峡谷内回荡开。

    于祀来到一处布满红血符文的岩井旁,淡声道“鲛人族于祀。”

    “鲛人族”岩井里传来诡谲的笑声,“鲛人族来这里,只能有一件事,你可考虑清楚了”

    “倒是上千年没有鲛人敢来这了。”

    岩井里传出声响,不多时爬出来一个怪物,他有两条尾巴,一条蛇尾,一条鱼尾,青色的鳞片覆盖到他的上半身,面容被一张纯黑色面具遮盖。

    他被称为鱼巫,据说曾是第一代的鲛人族之一,因为妖力过于强大,又犯了事,被海神囚禁在这里,永生永世不得离开。

    没人知道他真实的名字,也没人见过他的脸。

    鱼巫打量了下于祀,视线在他的尾巴上定格一瞬“这尾巴倒是我见过最漂亮的,一时间我竟有些不忍,若是日后你后悔可就没退路了。”

    于祀“无可后悔。”

    鱼巫觑了他一眼“行,你躺在那块岩石上。”

    “鲛人受海神的庇佑,得鱼尾游动,得鲛珠长寿,”面具下的那双眼睛眯了眯,看向平躺在岩石上的于祀,冷声说,“若是选择割舍,你会被海神抛弃。”

    于祀只说“开始吧。”

    鱼巫倏然笑了,音色森然“第一步,凝珠碎之。”

    于祀闻言,从血液里凝出碎片,一直到凝出鲛珠,面色惨白地递给鱼巫。

    鱼巫转了转那颗淡蓝色光泽的鲛珠,顿了两下,语气多了几分认真“以前也有鲛人来过这,听到第一步便打退堂鼓,因此从未有鲛人做成此事。”

    到底是什么,让他如此坚定不移。

    但不管是什么事,都不值得如此。

    “第二步,剖开鱼尾。”

    “当真如此”鱼巫说,“我不能保证成功,若是你有一丝动摇便会失败,你可想明白了”

    “动手。”于祀看着从海面落入水里的光晕,明晃晃的,像一盏孔明灯。

    他记得,曾有一夜,在漫天的孔明灯下,她笑容明艳。

    那时什么时候的场景遥远的有些记不清了。

    鱼巫拿出一把锋利的冰刀,寒光落在于祀蓝色的鱼尾上,手起刀落

    于祀瞬间攥紧拳头,浑身痛得痉挛抽搐,骨节分明的手背上暴起青筋,声音含在喉间,模糊而细碎。

    鲜血染红了冰刃,从尾巴末端滴入地面。

    时间倏然漫长又难熬,血肉撕裂声在持续。

    于祀浅蓝色的眼布满血丝,胸膛微微起伏,气息却极其微弱。

    鱼巫看着他被剖开的尾巴,长长一叹,抬手将他的鲛珠捏碎,把粉末洒在他的尾巴上。

    鱼巫划破指尖,滴了三滴血,念着古老的咒语,霎时间,那条血肉模糊的尾巴被光团包裹。

    不多时,鱼尾上的鳞片消失,变成了白皙的皮肤,末端长出了脚趾。

    光团褪去,蓝色的鱼尾彻底变成一双修长的腿。

    鱼巫转过身,回到岩井里,传出了略带回声的话语“休息好了便离开。”

    “记住,你背离海神,便从此背负诅咒,永远不得回大海。”

    “以及上岸后,你只能说一句话。”

    “你说完了一句话,就会”

    “我知道。”于祀打断他。

    岩井下面又响起古怪的笑声“知道就好,这是海神赐予背叛者的报复。”

    于祀上了岸,这次他用的不是尾巴,而是一双腿,一双能走路,能跟在她身边的腿。

    哪怕这双腿让他极其痛苦,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锥心之痛不过如此。

    但他甘之如饴,因为他很快就能见到她了。

    想听她叫他的名字,想看她对他展露笑靥,想她的眸光里有他。

    激烈的情绪在胸腔内抽芽疯长,他咬紧牙关,一步步抛下身后的海洋。

    于祀走了很久,走了很远,才发现天下之大,大到他有些担心,会找不到她。

    还是他已经被她弄丢了。

    于祀只能说一句话,他在人间辗转时总在想,若是能找到她,要跟她说一句话,他要说什么呢

    我们的前世是不是也相爱了,来生还会再相遇吗

    我爱你,若是有来生,一定也是。

    他其实有很多想和她说的话,但他最后又抱着私心地想,只要他一句话不说,他们就能永远在一起。

    不说,他决定。

    于祀不识路,几经周折才找到皇宫所在地,但没有看到她。

    他又往她最喜欢的山野林子里去寻。

    已是寒冬时节,天降茫茫大雪,一个散披着银发的人,因长途跋涉而跛了足。

    他的肩头落满了白雪,眼睫上也凝了细冰。

    在天地雪白的一色之间,他跛着脚,执着前行,留下一深一浅孤独又漫长的足迹。

    在满心绝望中,唯有那一丝期盼,支撑着他脚步不停。

    他一定能找到她,一定。

    又过了些许时日。

    于祀经过一处破茅屋,忽然心头一悸,所有感应。

    是她

    于祀睁大了眼,里面俱是惊喜若狂不可置信。

    他闭上眼,念出感召的咒语,却感知到她在

    于祀呼吸一颤,抬起手,一条项链破土而出,飞到他的手上,正是那条五角星形的水晶项链。

    他愣了愣,抬头看向那块破开的土地,那里有一块石碑,以及未烧尽的纸钱。

    “咯吱”茅草屋的门开了,一个小乞丐走出来,语气极其不友好“你是谁,为什么要挖别人的坟”

    小乞丐瞪着眼,叉腰怒道“懂不懂尊重逝者,入土为安知道不,挖人坟被天谴”

    她看着看着又觉得不太对劲,这个人看起来也太难过了。

    他怔怔地看着那块石碑,眼睛通红,脸上血色褪尽,整个人都在颤抖,项链上的五角星深深扎入他的手心,几滴殷红的血落在雪地上,仿若绽放的梅花。

    “你”小乞丐犹豫地问,“认识那个小女鬼”

    于祀已经听不见她的话了,胸腔里满是各种叫嚣挣扎的情绪,最先涌上来的是怒意。

    他被骗了。

    而后紧缩心脏的是无限的委屈和痛苦。

    是啊,他又被骗了。

    一辈子那么长,总有归期

    鬼不会死的,我们会有再重逢的一刻

    白色茉莉花田中央立着石碑,与满地白雪上立着石碑的场景重合。

    “尤许,我又被你骗了。”

    声音含着痛楚和苦涩,尾音轻颤,他终是说出了一句话。

    下一刻。

    小乞丐再次瞪大眼睛,看见他发出浅淡莹白的光,身体慢慢破碎,最后化作一团浮沫,随风消失于天地间,与皑皑白雪融成一片。

    良久后,小乞丐才回过神来,想走过去捡起项链,就发出刚才那人所站之地,留下了一抹细微的光亮。

    她走近细看,发现是一颗珍珠。

    是他落下的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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