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振不顾规矩深夜急行出宫, 是为见一个人。
可明明见到了, 返回时的他却满腹怨气, 比去时更甚,回宫后沉着脸吩咐将受伤的数人送去太医院,便在寝宫里静坐不语,像在自己和自己发火。
不知道过了多久,等大太监战战兢兢上前担忧地询问是否要传唤御医来时, 薛振才察觉到自己竟在刚才的交锋中被秦朗伤着了。
如果那不是秦朗, 薛振必然会觉得这人能以一敌十, 是个能才,从而起爱才之心;可换成是恶狼一样守在顾南衣身旁的秦朗, 薛振恨不得立刻派精兵手撕了他。
“不用。”薛振森冷地道, “你去找药来,不要惊动他人。”
皇帝受伤非同小可, 文臣若是知道了, 说不定能掀起什么风浪来,弄得满城风雨。
薛振猜测秦北渊肯定知道他在秦朗那处上次受伤的事情,只是秦北渊也做了和他一样的隐瞒选择。
因为想不波及顾南衣,便不能波及秦朗。
最好的方法只有和上次一样死死瞒住。
大太监闻声松了口气, 立刻应是出了门,而薛振面色阴沉地坐在寝宫的龙床边,满脑子想的都是顾南衣刚才毫不留情冷斥他时的表情。
虽然昭阳向来轻声漫语说话也没人敢小觑她, 但在极少数的情况下, 昭阳还是会发怒的。
十几年的功夫里, 薛振亲眼见过两次。
正因为次数太少,薛振实在是印象深刻、不敢忘记。
他仿佛刚刚在长安巷中又做了一个昭阳的梦似的,只是这梦境栩栩如生,他晃晃悠悠从宫外回来,仍然被梦境紧紧束缚其中,不能醒来。
薛振垂眸看着鞋尖想了许久,又在脑中试图将秦北渊和纪长宁都同顾南衣串在一起,越想越皱紧了眉。
大太监拿了药回来也没敢多话,告罪后小心翼翼给薛振上了药。
薛振草草梳洗睡下,躺下时对大太监说了几个名字。
第二日早朝之后,大太监便去暗中留了薛振点名的几人到御书房,接了皇帝的密令调查纪长宁。
纪长宁回京不算多掩人耳目,有心之人想要调查也总能找到些蛛丝马迹秦北渊虽是百官之首,也不可能将整个汴京城都划作是自己的地盘。
更何况薛振是亲耳听到纪长宁对着顾南衣跪拜下去称“殿下”的。
不到十日的功夫,薛振便知道了大半纪长宁入京的原因,也知道这一行人已经深入了宣阁墓中。
“事关皇姐,秦相居然一句话也没和朕提过”
空空荡荡的御书房里只有薛振和秦北渊两人,外头的宫人內侍均被驱散,薛振也不担心会有其他人听见,他厉声质问眉眼平静的秦北渊,“如果不是朕亲自查到,你是不是打算就永远把朕蒙在鼓里了”
“现在陛下注意到了。”秦北渊说,“打算如何做”
“什么如何做”薛振暴怒道,“你都已经瞒着朕做完了”
“陛下动手杀过长公主一次,”秦北渊直视着薛振猩红的双眼,“臣在问陛下是否打算再杀第二次。”
“”薛振的怒气涨到了最高点,反倒一句话也没能骂出口来,他瞪着眼睛看了秦北渊片刻,才找回自己的声音,“秦北渊,你比朕想得还要荒谬”
“敢问陛下,臣何处荒谬”
“你相信皇姐能活过来便已是荒天下之大谬”薛振拍着龙案骂道,“南疆是什么地方外道之地你信他们的神神道道”
“那陛下觉得顾南衣和长公主相似么”秦北渊冷静地问道。
“顾南衣和皇姐再怎么想像,她们也是两个人。”薛振倾身道,“朕早就说过,你不该”
“宣阁墓中有一道只留给长公主的题。”秦北渊打断薛振,“顾南衣答了出来。”
“弄虚作假”薛振恨恨地接着骂下去,“第二,你可曾设想过,倘若皇姐真的回来,又能如何你和朕一个是杀人凶手,一个是她的仇敌,她不会待见你和朕中的任何一人她要是真的活过来,不会给你和朕一个好脸色。还不如干脆就”
“干脆就让长公主死了”秦北渊再度打断了薛振的话,他道,“陛下的话恕臣不能苟同。”
薛振冷冷看着自己手底下的第一权臣,“朕知道,那是因为你觉得自己尚有挽回的机会,而朕没有了。”
“臣和陛下又有什么两样”秦北渊说,“朝中两党对立,长公主手中能人因我而死的岂是少数”
在这静谧没有外人的室内,秦北渊也能将他平日说不出口的话在薛振面前一吐为快,“陛下总不会以为,我秦北渊是昭阳长公主的政敌,这话只是代表我和长公主彼此政见不一、各自为营这么简单吧。”
官场如战场,一不小心丢了官位是小事,可能脑袋都会掉下来。
秦北渊不是神,他不能掌控所有人的所有心思,只得尽可能地做到这一点。
但总也有不得不动手的时候。
冲突真一起来,总有人要伤筋动骨。或是昭阳胜,或是秦北渊胜,总会有代价出现。
而这血的代价,很快便会成为双方党羽互相之间更为彼此仇视的燃料,加深彼此之间的矛盾,直到不共戴天的程度。
昭阳最看重的谋臣曾因秦北渊的谋划而失明;秦北渊手下能人也曾试图设计刺杀昭阳。
两人互为政敌这么长的时间,彼此之间的旧账已经长得翻不动了。
薛振闻言只是冷哼了一声。
这两个人互斗的时候,他尚且年纪小,但在昭阳的教导下也有着敏锐的嗅觉,知道其中不少不为人知的弯弯绕绕。
那时薛振心中是倒向昭阳的,但他却从未深究过自己为什么这么想。
“但臣还是想让长公主回来。”秦北渊接着说,“只因为她本不该死。”
“少冠冕堂皇”薛振的怒气又被激了出来,“别说什么因为皇姐不该死、因为她是长公主的鬼话,你秦北渊根本就是只出于私心想让喜欢的人活过来”
“是又如何”秦北渊镇定地反问。
他答得理直气壮,愤懑的薛振反倒一下子被堵了回去,他深吸了口气才道,“不如去做你每年一度的梦,什么不比虚无缥缈的鬼魂来得现实你是朕的丞相,朕不能眼睁睁看着你疯了。”
“陛下放心,臣的职责一日也不会落下。”秦北渊垂首道。
他的话虽听着像是服软,其实却一步也没退。
薛振当然听明白了,他阴沉着脸一言不发。
室中一时静得可怕,只有香炉里偶尔传出毕毕剥剥熏香燃烧的声音。
不知道过了多久,薛振才哑声打破了沉默,“朕不准。”
秦北渊抬眼去同薛振对视,他的表情很平静,好像早就料到了薛振最后的决断,“陛下不是不准,是不敢。”
薛振口口声声拿“不后悔”骗了自己六年,不过是嘴硬罢了。
薛振根本没勇气面对昭阳。每年祭天,他从不敢去昭阳墓前看上一眼。
“闭嘴,朕的决断不必对你解释。”薛振冷冷地说,“南疆巫术本就是无稽之谈,秦相不过被人谗言蛊惑、相信了不该相信的事情罢了。”
秦北渊没做出任何过激的反应,他只是凝视了薛振一会儿,重复了自己之前的话,“陛下是不敢。”
薛振握紧了拳头。
“再者,正如同陛下方才所说,这只是臣的私心,”秦北渊又说,“便用不着得到陛下的许可。”
薛振无从反驳。
他确实和秦北渊想得不同。
光是对着顾南衣,他就连头都抬不起来;若是昭阳死而复生,他更没有脸面出现在她的面前。
在十四岁那年准备好一碗毒汤之前,薛振从未想到自己从此以后的人生都会被这个决定永恒地折磨。
“朕和皇姐只能活一人。”薛振沙哑地说,“秦北渊,你的所作所为等同于是在弑君。”
“陛下不是说宣阁、南疆都只是无稽之谈吗”秦北渊用薛振自己的话点他,“太后随口编造出的一句妄言,陛下时至今日还相信是真的那不过是肖忠离间陛下和长公主的办法罢了。”
肖忠这个名字,无论是薛振还是秦北渊,这些年来都尽量避免提起。
肖忠曾是朝中权臣之一,同宋太后关系亲密,更是昭阳之死的幕后主使。
昭阳死后一年多,薛振就迫不及待地和秦北渊联手将肖忠铲除。
那以后,肖忠两个字便成了宫中不言明的禁忌之词。
猛地听秦北渊说出这个名字,薛振的面色更难看了。
肖忠的存在始终是薛振心底的一根刺。
又一度漫长的沉默之后,薛振一掀龙袍坐了下去,他冷漠地承诺,“朕不会让你如愿。”,,大家记得收藏网址或牢记网址,网址 免费无防盗无防盗报错章求书找书和书友聊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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