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到这个世界这么久, 出宫也有过好几次了,但都是公干,这般闲散逛街还是第一次。
寒冷的天气丝毫影响不到云舒一行人逛街的热情, 他兴致勃勃地看着四周行人和店铺。
沈月霜也很兴奋, 虽然是土生土长的京城贵女,但这样不带侍女走在大街上, 还是第一次。反而谢景面色沉静, 目光扫过一间间店铺,反复思量着今晚的计划。
她这样热切地期盼着出宫, 当然不是为了逛街散心,最重要的是她想要联络宫外的势力。
这十年的拼搏,从鲜血横流的战场到杀人不见血的朝堂, 他不仅在明面上建立起了庞大的班底, 暗地里也有一股江湖势力。建立的初衷是打探一些京城的情报,所笼络的也都是一帮江湖人士。
为了行动缜密,这股势力是彻底两头保密的。也就是说, 心腹如江图南他们,也不知道自己在暗地里有这样一股势力。而这股势力中的人,也不知道他们的帮主是权倾朝野的楚王, 如今新登基的皇帝。甚至不知道帮主是男之女,因为他从头到尾都是戴着面具出现的。
这就给了现在的她可乘之机,将这股势力收入囊中, 自己就不是孤军奋战一个人了。
正想得入神, 突然一支红彤彤的东西出现在面前。
谢景吓了一跳, 停下脚步,就看到云舒站在面前,举着一串糖葫芦在自己鼻子底下晃了晃。
旁边沈月霜也拿着一只糖葫芦,正小口小口咬着,满脸餍足。
谢景只能道了一声多谢接过来。
“在想什么”云舒也拿着一支糖葫芦,一边吃着,小声问道。
“没什么。”谢景随口应付着。
旁边跟随的几个东锦司高手忍不住抬头看了她一眼。这易素尘得宠果然名不虚传,竟然能跟皇帝这种态度说话,只怕几位娘娘在皇帝面前都没有这么放肆吧。还有皇帝对这位的宠爱,竟然毫不在意她的无礼,还肯陪着吃这种小女孩喜欢的糖葫芦。
谢景注意到了,嘴角微抽。他已经不抱希望这些蠢笨的家伙会发现异样了,毕竟连江图南那种智商的都一叶障目不见泰山。
只是自己也要警醒些,跟这家伙相处久了,不自觉就松懈下来。
盯着糖葫芦,她咬了一口,酸酸甜甜,其实也不是那么讨厌。
几个人往前走了一段路,突然前面传来剧烈的女子尖叫哭喊声“救命啊,救命啊”
很快被气急败坏的喝骂打断“臭婊、子救什么命,你是我花了三十两银子买来的”
中间夹杂着拳脚打在皮肉上的沉闷声响。
云舒皱起眉头,走了两步,立刻看清楚前头发生的事情。
在一家灯火辉煌的高楼门前,一个膀大腰圆的中年汉子,正狠狠打着地上一个年轻女子。雨点般的拳头下去,女子很快发钗凌乱,嘴角溢血。
一边打着,中年汉子还想要将女子往楼里拖拽,奈何女子抱着门前的柱子,死活不从。
云舒抬头看去,高楼门上横着一个匾额,写着“倚红楼”三个龙飞凤舞的大字。内中人来人往,划拳酒令不断,脂粉香气飘逸。楼里干什么营生的不问可知。
见云舒神情不悦,立刻有太监扮成的小厮上前喝道“当街行凶,还有没有王法了”
“你们管得着吗”中年汉子放缓了拳头,扫了云舒几人一眼。
这等江湖上厮混的人,一眼就看出云舒是主人。上下打量衣着配饰,都只是中等富户模样,便冷笑一声,“关你屁事奉劝一句,少管闲事可保平安。这婆娘可是我花了三十两聘金买来的。”
云舒蹙眉道“既然说是聘金,就是明媒正娶,她是你的妻子”
“是啊,那又怎么样,老子欠了债,若是还不上,就要砍手跺脚,只能把这婆娘卖了抵债。”
女子大哭起来,“你当初求娶的时候,立誓一定会善待我,如今我父母俱亡,你就将我的嫁妆败光,又日日在这里狂赌烂嫖,欠下的债竟然要将我卖入这见不得人的肮脏地方来。你也不怕天打雷劈”
中年汉子大怒,一记耳光甩下去,女子被打得半边脸肿了起来。
“臭娘、们,要不是你整日里唠叨,我怎么会日日破财,几个月都不见翻本的。”
云舒怒道“国朝律令,纵然奴婢也不能滥用私刑,更何况是妻子。”
中年汉子朝地上吐了口唾沫,“哪朝的律令,不会是前头大梁朝的吧哈,告诉你,管你哪朝哪代,男人教训自己婆娘都是天经地义”
云舒怒极反笑,“难不成娶了一个女子,就从此可以任打任骂,发卖杀害都天经地义了”
这边的动静已经吸引了不少人注意,有些人见那女子形容萎靡,也有些同情,却无一人出言阻止。
若是掳掠良家女子发卖,自然有官府处置,但如今这男子卖的是自己妻子,便是天经地义的。
倚红楼门口也站着几个龟公护卫,笑着打圆场道,“黄老六,你也别太重手,若打坏了,能值几个银子”
又有人朝云舒笑道“这位小公子若是可怜她,不如多来咱们楼光顾她两次。生意好了,自然忘了前头的伤。”
“可不是嘛,咱们楼的姑娘可是极会服侍人的。”
云舒看着年纪轻,意气重。在这等人眼中,是最好的肥羊。
黄老六上前继续拖拽。
“你就算打死我我也不会从的”年轻女子哭喊着。
云舒还想要再开口,却见谢景上前,飞踢一脚。
也不见她如何用力,就看到倒霉的黄老六整个人飞了出去,当空十几米之后,才扑通一声重重落在地上,溅起满地浮尘。
云舒转头看着谢景。
谢景看了他一眼,嘴唇动了动。
“废话太多。”
云舒噗嗤笑出声来。跟果然恶人讲道理是白费口舌,还是直接动手来得痛快。
唉,谁让自己是个从法治社会穿过来的守法良好公民呢。
黄老六从地上爬起来,瞪着谢景,难以置信。这家伙看打扮不过是个小厮,竟然敢对他动手。
大叫一声“畜生竟敢”就愤怒的公牛一般冲了上来。
立刻被东锦司的人拦下了,之前皇帝没有动手的意思,他们也不敢上前打扰云舒“以理服人”的兴致,如今看到主子动手了,自然无所顾忌。
“你们这些仗势欺人的恶贼,仗着人多欺负我一个,算什么好汉,狗屁兔儿哥,来青楼是跟着主子卖屁股的吧”眼看着冲不过去,黄老六污言秽语对着谢景辱骂起来。
谢景眼中闪过一丝怒意,上前道“你们让开。”
两个太监看了云舒一眼,见他没有反对的意思,赶紧双双闪避开去。
黄老六直面谢景,上下打量了两眼,猛地爆出亮光,“你是女人”
纵然穿着男装,又用了黄粉,离得近了,还是能从精致的五官和玲珑的身段看出端倪来。
谢景冷哼一声,不等他开口,直接上去就是一拳头。
黄老六也是习过武的,却完全不是对手。被打得连连后退,龌龊心思上来,猛地一招袭向谢景胸口,谢景微一偏身,这招虎爪没有抓中她胸口,却击中肩膀,将一片衣裳撕扯下来。
沈月霜惊呼了一声。
同时谢景一脚击中黄老六胸口,将人再次踢飞了出去。这一次飞得更远,摔得更惨,落在地上哼哼唧唧半天爬不起来。
谢景站稳了身形,冷淡肃然,完全就是一代宗师的风范,如果不考虑破碎的衣裳的话。
其实冬天的衣裳厚,外衣虽然撕裂了,里头还有素白的中衣,只是露出些脖颈肌肤。但有眼睛的都能看出,这位是个货真价实的姑娘。而且脖颈胸口的肌肤莹白如玉,毫无瑕疵,脸上多半是化了妆的。
谢景倒是没什么,沈月霜急地团团转,四周不怀好意的男子也都盯着衣衫破裂的地方猛看。
云舒道,“这样回宫也不是办法,先找衣裳换上吧。”
谢景披上银灰色的斗篷,点头,“刚才路过的地方我看到有一家绸缎庄。”
云舒吩咐留下两个人处理这里的后续,就带着人去了商铺。
这时代大规模的绸缎庄,都兼售成衣。
“这家彩云庄我以前也来过,他们家的重光锦是一绝,用银线织就暗纹,再上头布明线花纹,裁制的衣裳白天看是一种图案,夜晚又是另一幅图案,流离生辉,特别亮眼。”望着绸缎庄的招牌,沈月霜两眼放光。
云舒笑问“你之前在这里做过衣裳”
沈月霜顿了顿,小心翼翼道“之前叔母带我来过一趟,只是没有合眼的花样子。”
云舒心里头敞亮,说是没有合眼的,只怕是不敢要吧。在将人调入东书房之前,夏德胜将两人的身世履历查了个清楚。
沈月霜的身世有点儿类似红楼里的史湘云。她出身宁安伯府,父亲本是伯府嫡长子,可惜天不假年,二十不到就病逝了,留下她这个遗腹子。母亲在她七岁那年也一病不起,撒手人寰。之后沈月霜依附着叔叔婶婶生活。叔父继承了爵位之后,是个庸碌之人,原本就平庸的宁安伯府每况愈下。再加上自己也有很多儿女,对这个前头兄长留下的孤女自然算不上多好。
沈月霜说是伯府嫡出的小姐,却每天要做针线到半夜才能歇息,所以生生练出了一手好女红。
“既然如此,就一起进去挑选几身。我来买单呃,付钱。”
沈月霜大喜过望,两年前来彩云庄,是婶婶为了自己两位堂妹去赴泰源侯府的宴会,专门出来准备衣裳。看着那些漂亮的重光锦,月华缎,她也很喜欢,却不敢开口,毕竟两位堂妹想多要一件,都被婶母厉声呵斥了,最终她只挑选了一条不起眼的云锦裙子。
这个年龄的女孩子谁不喜欢漂亮衣裳。
进了店铺,立刻有殷勤的管事迎上来。
云舒被引入偏厅歇息,谢景和沈月霜则被侍女带着去了楼上挑选。
云舒坐在小厅等着,心情非常不平静。没有人知道,皇帝陛下也很想去看看那些漂亮的小裙子,可惜为了人设,只能在这里喝茶水。
彩云庄招待顾客非常周到,不仅有独立的小间,备了茶水点心,甚至还有消遣的话本子。
云舒心不在焉翻了两页,就听见身后门声响动。
这么快就换好下来了云舒诧异,女孩子挑选衣裳,怎么也得换上七八套吧。不过想想某人雷厉风行的作风,效率高也正常。
转头望去,云舒一怔,来的竟然不是谢景,而是沈月霜。
她换上了一身粉蓝色的撒花流仙裙,外头罩着一层湖蓝色薄纱,原本脸上的黄粉被洗去了,眼睫毛带着水润的光泽,宛如一支雨后的海棠花,明艳而纯净。
“这么快。”
“不敢劳公子久候。”沈月霜抚摸了一下脸颊,不自在地道,“奴婢想着过会儿要坐马车回家,就净了妆容。”
云舒能理解,换上了美美的新裙子,当然要用最好的妆容搭配。
厅内原本有侍女在,瞪着沈月霜满是惊艳之色。刚进店铺的时候因为有黄粉遮掩,还看不出这般娇美的容色。卸了妆竟然这么美。
只是这般出众的美人竟然只是个奴婢吗又想到,必是极得宠的通房了,要不然也不会带来彩云庄买这么昂贵的新裙子。
沈月霜上前接过侍女手中的茶壶,吩咐道“你先下去吧。”
侍女依言告退,沈月霜替云舒斟茶,看他目光落在自己裙裾上,微有羞涩地道“在灯光亮堂的地方看不出来的,走在月下才见花纹变幻。”
“这一身很衬你。”云舒笑道。沈月霜生得清甜,正适合这种娇嫩的少女风。又情不自禁想到,那人会换上什么颜色的衣裙呢
以她的风格,肯定是简约利落的款式,再加上性冷淡风的色调吧。
沈月霜的话语也验证了猜测,“上了楼之后易姐姐看不上这些花里胡哨的,说要挑几件素淡的,往里头挑选去了,奴婢匆忙选了一身就下来了。”
想象了一番,云舒竟然觉得,最适合那人的,还是英姿飒爽的男装。
明明是那般天资绝色的容貌,竟然更适合这种中性美的风格。真是奇怪。
想到这点,云舒好奇问道,“你的易姐姐,她以前也是喜欢这种素淡的色调吗”
“这个,易姐姐以往的衣裙首饰也大都风雅素淡,非常好看的。有好几次宴席之后,京城贵女纷纷效仿呢。”沈月霜笑道。
云舒明白,这属于古代版的穿搭流行小达人,也符合之前资料上说的才貌双全,名动京城。
“那性格呢,也是这般冷淡孤高吗”
“易姐姐原本就清高绝尘,现在是有些也许是想到家人”沈月霜支支吾吾说了半截,赶紧道,“公子恕罪。”
云舒明白她的意思,易素尘以前的清高,是在骨子里的,表现出来的更多的是温和清雅,只是如今家门破灭,入宫为奴,温和的一面被现实打压,隐藏的孤高凸显。
他略一犹豫,又问道“她以前的饮食口味呢”
“这个,易姐姐一般都是清淡口味,吃的不多。”沈月霜捏着裙子说道。
她其实以前与易素尘的关系算不上太亲近。毕竟那是太傅家的千金,身边围绕的都是清贵人家的天之骄女。而她只是没落伯府的一个不起眼的侄女。
她会被易素尘这个小圈子接纳,还是因为一手好针线。
有一次宴席上谈起女红,她讲解了几种特殊的针法,被易素尘赞叹,还被邀请参加易府的宴席,从此跟几位贵女都搭上了话,收到好几次邀约,算是那个小圈子的外围人员吧。
因为这次交往,她在家中的地位都有了改变,几个堂妹也不再对她奴婢一样呼来喝去。婶婶也让她多出门参加宴席,将来还能带着堂妹一起。
她是非常感激易素尘的,入宫之后两人分在一处,更是缘分。
“她以前练过武功”
“这个,奴婢不知。”沈月霜想了想,拍手道,“不过以前易姐姐就感叹过,可惜不是男儿身,不然也要像兄长那般学文习武,创出一番事业。”
一切似乎都能解释的通,只是云舒也说不通哪里不对劲儿,半天终于想到。
“他们兄妹感情那么好,为什么不向朕求情,让其家人脱罪呢”
沈月霜吓了一跳,小心翼翼道“易家门庭简单,想必是易姐姐另有顾虑吧。”
云舒立刻想到,易太傅家两代单传了,之前易家获罪,宗族迫不及待将人开革出去,划清界限,所以也没有牵连到他们头上。唯一被流放的,只有易素尘的兄长。而那位兄长和原主的关系,可是非常微妙。
他摸了摸鼻子,“其实朕没有那么小气的。”他又不是原主,对那人没有刻骨铭心的恨,甚至还有些欣赏。
沈月霜噗嗤笑出声来,又赶紧捂住嘴。看到皇帝并无怒色,才放松下来。
“那你呢想要让家人开释吗”
沈月霜愣了愣,连忙道“奴婢别无所求,一切照陛下的吩咐。”
她对叔叔婶婶真没有那么多感情。对她来说,被抄没入宫为奴,跟以前的日子也没有太多落差,都是不分白天黑夜地做活。如今成了皇帝身边的女官,更是一步登天。回想以自己之前的身份,入宫选秀,只怕都没有皇帝面前这般得脸的机会呢。
不过若有机会脱罪,也不反对,毕竟有个好出身,将来也能更进一步。若是有幸成为皇帝的妃嫔,不求跟淑妃那些朝廷新贵想比,也不敢奢望易姐姐那般的宠爱,能有个位份,哪怕是低阶的,光明正大侍奉在这人身边,就足够了。
沈月霜悄悄地想着。
重重衣裙悬挂在狭窄的室内,更衣室里。谢景迅速脱下衣裳,用厚布将腰背一层层裹上,然后再穿上男装。
趁着无人注意的功夫,谢景推开窗户,翻身出了房间。
她等待这个机会很久了。
这家彩云庄隔壁的笔墨铺子,就是她在宫外势力设立的联络点之一。正愁着怎么避开耳目单独行动,机会自动送上门来。
要不是刻意放水,以黄老六那等三脚猫的功夫,怎么可能击中她,还撕碎了衣裳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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