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墨铺子很小, 生意也清淡,只有一个店伙计躺在椅子上,眯着眼打瞌睡。
正半睡半醒, 突然一阵冷风吹过, 他骤然睁开眼睛。
然后就看到了对面的身影。入眼是那张熟悉的面具。
“老大”店伙计一扫颓废的模样,一跃而起, 眼中精光闪烁。
这面具是他们老大的贴身信物, 衣着打扮也是老大的风格,但身形总觉得有些细微的差异。
谢景嗯了一声, 说出暗号“昨天下雨的时候,看到竹筒楼的衣裳少了三件。”
店伙计目光一松,暗号是对的。
谢景继续开口道“上次交待你的差事, 银子交到档口, 怎么少了三百四十两。”
店伙计终于疑心尽去,连忙回道“是两位兄弟受了伤,属下擅自拿出了一部分当诊金”
谢景松了一口气, 她反复尝试用,终于能模拟出跟之前差不多的声线。幸而重生之前,对着这些江湖属下, 也都是捏着嗓子说话的。唯一无法改变的就是身形了,刚才在彩云庄里厚厚裹了衣裳,又大大垫高了靴子, 这才营造出同样的身高。
属下禀报完毕, 谢景交待了帮务, 随口提了一句“我日前受了伤,觅地疗伤数月,帮中事务不免松懈。”
店伙计这才释然,难怪看着人瘦了些。
“是谁那么大胆量,敢谋害咱们圣龙堂的老大。”他义愤填膺,恨不得立刻提刀出去将人砍死。
“这不是你该管的事儿。”谢景摆手道,“今次来,是有几件任务”她将近几日盘算的任务交代下去。
店伙计听着,不由自主露出惊诧之色,老大好端端的怎么要打探叫易素尘小娘子的过往
云舒端坐房内继续等着谢景。沈月霜服侍在侧。
两人随口闲话。说了片刻,话题不知不觉拐到了夏德胜身上。
“奴婢之前为陛下做花茶,他每日都要过问。”沈月霜犹豫道。
云舒心里头一紧,漫不经心问道“他怎么过问了”
“就是询问配料口味,奴婢就说是自己尝试喝的。他还让奴婢调制了给他尝尝。”沈月霜扑闪着大眼睛,“人家哪有那么多功夫,都是泡了普通的茶水给他。几次之后他就不问了。”
云舒眯起眼睛,男主身边得力的臣子没有一个简单的,原书中夏德胜也是个狠人,他曾经是官宦人家出身,被肃王干掉全家之后,自残入宫,潜伏王府,一心想要报仇,后来被男主察觉,收到麾下。男主对他还曾经有救命之恩。
他察觉了什么吗幸好沈月霜机灵,遮掩了过去。之前查过高手走火入魔的后遗症,性情饮食口味变化都是常态。
不过自己也该培养一些自己的班底了,不一定非要靠着原主留下的人。天下人才济济,有着跟男主一样的金手指,不用白不用。
至于夏德胜这些人,将来可以外放到地方任职
云舒慢慢思盘算着。
沈月霜还想要再说,门外传来脚步声。她只好不情愿地住了口。
一个东锦司的小太监进来,禀报之前事情的后续。
云舒收敛心神。
“奴才让那黄老六写了放妻书,已经安排人送去官府过档了。只是那夫人父母俱丧,也无兄弟,只剩下一个妹妹可依靠。奴才只得先将人送去了妹妹家中。路上问过,她别无长才,倒是整治地一手好饭菜。奴才僭越,又派人去善堂和附近的饭庄询问,正好城东不远的育婴堂里有个烧饭的缺儿,便替她应了,将来也能有个谋生的地方”
云舒忍不住多看了一眼,这小太监看着不过二十上下,眉清目秀,办事竟然就如此周到。平常的属下索要了放妻书,将人送回家中,最多再接济几两银子就仁至义尽了。能想到帮她找个生计的,实在体贴。而且短短时间内就完成这么多事,效率也高。
云舒用金手指扫了一眼,淡青笼罩,虽不是上佳,也算是可造之材了。
记得是叫李冀来着,他开口道“你做得很好,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
李翼露出激动的神情,“多谢公子夸赞。”
又说了两句,李翼告退。
沈月霜恭声道“陛下真是个好人。”
没想到会在这个时候收到好人卡,云舒哭笑不得。
沈月霜又忍不住道“奴婢以前还听信传言,以为陛下是个坏人呢。”
云舒笑了笑,朝野上下对楚王冷酷残暴的传言从未停止,原主确实是有酷狠的一面,在征伐北狄的时候,屠城灭族也没少干,对付朝中敌对势力也从不手软,几次上位,都伴随着宫变血光,好几次杀得刑场土地变成了赤红。
但对内却是个宽宏的人,不仅对自己人好,在治国理政方面也堪称贤明,带兵打仗的时候军纪森严,禁绝扰民,多次分拨虏获的存粮救济百姓。
甚至在主持朝政的时候,曾经下旨,禁绝日渐猖獗的缠足陋习。严令宅邸若有妇女缠足的,其父亲或丈夫要被送到官府同样享受一遍缠足大餐。禁令一出,从此缠足一事天下禁绝。这也是云舒看原书的时候,格外喜欢男主的一点。
所以他之前救助那被打的女子,也不算崩人设。
“可惜纵然救了一个人,却救不了千千万万受苦的妇孺。”云舒站起身来,慨叹一声。在这个时代,别说买卖的奴仆,男子只要娶了一个女子,就仿佛拥有了她整个人的所有权,打骂买卖全凭心意,有娘家支撑的还好,没有了靠山的女子就是待宰的羔羊。
沈月霜诧异,不明白皇帝在苦恼什么。
云舒也没有多说,这等陈规陋习的改变,不是一朝一夕。现在还是以维持人设为重,等建起自己的班底之后,才好逐步改革朝堂。
又等了片刻,不禁纳闷,怎么还不见易素尘下来
“大概这里的衣裳都太俗气,易姐姐不好挑选吧。”沈月霜笑着道。
云舒站起身来,隔着窗户,外头灯火闪烁。风吹了半响,竟然零零散散下起雪来。
这是今年冬天的第一场雪,难怪刚才听见外头一阵喧嚣。
“竟然下雪了,出去走走吧。”云舒兴致上来,笑道。
沈月霜自然不会拒绝。
外头雪不小,小太监要撑伞,云舒回绝了,拿起搁在旁边的银灰斗篷披上。
这斗篷是谢景穿出来的,本来就是中性款,两人身高差不多,他穿正合适。
至于谢景,店里再挑选一件就好。
却不知自己的举动落在沈月霜眼中,满是暧昧。这个年代,男子肯屈尊用女子用过的东西,尤其皇帝这般尊贵的身份,实在罕见。
留下一个小太监等待谢景,两人下了楼。
雪花越下越大,四周一片热闹,很多摆在外头的摊贩匆匆收拢货物,行人也都加快了脚步。
云舒和沈月霜披着斗篷,走过街市,经过一道小巷子,突然听见巷子深处传来微弱的呼救声。
云舒转头望向声音来源。
巷子幽深阴暗,白雪积了薄薄的一层,巷子深处,一个衣衫单薄的女子扑到在地上,一边挣扎着,低声呼救。隔着雪花,隐约可见女子衣衫散乱破碎,脸上身上都是血迹。
云舒连忙走了进去,沈月霜紧紧跟在后头。
巷子极为狭窄,两侧高耸的墙壁挡下了街市的喧嚣,四周一下子寂静下来。
只有女子细弱的呻、吟声,幽暗的夜色下,听着有些渗人。
宫人谨慎地护持在皇帝前后,其中走在前头的小太监加快脚步,上前想要将女子扶起来。几次竟然都没有成功。
云舒脚步一顿,这趟跟着出来的小太监都是东锦司的武功好手,力气远胜普通人,怎么可能扶不起来。
他本能地察觉到危险,快步后退,可惜还没等退出巷子,突然一声哨音,摔在地上的女子猛地跃起,手一扬,白色粉末笼罩住小太监。
小太监警醒,一脚将人踹飞,却还是晚了一步,吸入了少许粉末。
摔在地上的女人一声痛呼,同时尖叫,“点子扎手,快一起上”
两侧高墙霎时闪现数十个黑影,跃入了巷子。
是陷阱云舒拉住沈月霜护在身后,警惕地看向四周。
都是年轻力壮的江湖人,手里头拿着兵刃,望向云舒他们的目光宛如望着一群肥羊。
为首的是一个身量魁梧的络腮胡子,旁边站着一个满脸青肿的人,赫然是之前被狠揍了一顿的黄老六。
他阴狠地盯着几个人,露出不怀好意的笑容,一边凑近了为首的络腮胡子,小声说着什么。
北风吹过,声音断断续续传入云舒耳朵。
“小人已经打听过了外地的客商京中并无根基两个都是绝色美人天大的肥羊”
云舒无语,不过一起街头纠纷,竟然会招来劫匪。
李翼显然也是这么想的,冲着络腮胡子理直气壮喝道“光天化日,竟然胆敢在京城掳掠客商,你们不要命了吗”
络腮胡子贪婪的目光落在沈月霜身上,几乎要穿透斗篷,刚才惊鸿一瞥看到了侧脸,真是个绝色美人。
之前黄老六找上门来,说得天花乱坠,有大生意,他并没有全信,京城这地界,随便犯案那是老寿星上吊嫌命长。本来只是随便看看,没想到竟然真是天仙。色、欲熏心之下,什么顾忌都抛到了九霄云外了。
大不了干完这一票走人,这等美人,享用完了再转手卖出去,几千两银子轻松到手,足够在江南花天酒地个五六年了。
深知动手要快,不等李翼说完,络腮胡子带着人冲了上来。
对方有十几号人,反观自身,有回去取马车的,有留下等谢景的,还有中计扑街的。只剩下了两三个人。
但云舒没有丝毫紧张,先不说自己这段时日武功大涨,身边这几个也都是东锦司的高手,收拾十几个混混还是没问题的。
果然,李翼几个人很快将混混打得哭爹喊娘。云舒拉着沈月霜想往外走,却没料到,当头五六张巨网笼罩下来。
巷子狭窄,闪避不及,云舒和沈月霜被分别罩了个正着。络腮胡子带着两个小弟趁机上前,将两人打横扛了起来,转身就往巷子尽头跑去。
李翼几个大惊失色,却被十几个混混缠住,来不及救援,眼睁睁看着皇帝两人被掳走了。
云舒被络腮胡子扛在肩头,颠簸地胃疼。
作为本地黑道,绑匪对街市无比熟悉,在小巷子七拐八拐,转眼就将喧嚣声抛在了身后。
络腮胡子得意洋洋,“小美人,等着伺候你爷爷我吧。”
云舒无语,这些家伙好像将自己也当成女子了,虽说这张脸是长得不差。
就算落到这个地步,他也没有太担忧,毕竟自己还有气运大、法的金手指呢。
云舒伸手从腰间摸出短刀来,趁着络腮胡子狂奔的功夫,开始割绳子。这绳索也不知道什么制成,颇为坚韧,他手中的匕首削金段玉,几刀子下去也只割开两根。
云舒正犹豫着与其这么费事,还不如直接在这倒霉劫匪后背扎一刀算了。却听到一声惊叫“老大小心,她手里有刀子”
扛着沈月霜的正是刚才假扮女人的那一位,比络腮胡子落后一步,眼尖地看到云舒手里的匕首。听声音,似乎也是个男人。
络腮胡子闻言吓了一大跳,赶紧停下将肩头的云舒推了下来。
云舒落在地上,网兜碍事,站立不稳,跌在地上。
络腮胡子看着他手中的匕首,倒吸一口凉气。本以为千娇百媚的小美人,竟然还带着刺,是自己被美色冲昏了头。
看着被割断了一半的网兜,旋即怒火上来,“好一朵带刺的花儿,还以为你能逃出生天吗”一边说着,扑了上去。
云舒用力扯开网兜,对着袭来的络腮胡子就飞踢一脚。
络腮胡子早有防备,凌空扭了身躯,同时鹰勾爪朝云舒肩膀袭去。
眼看着就要将人擒拿,一招走到半途,络腮胡子突然觉得后背一阵劲风袭来。
有暗器
他毛骨悚然,闪身退避,才堪堪躲过。
转身望去,僻静狭窄的街道尽头,竟然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高挑的人影。
僻静的长街上,寒风卷起雪花,给这个全身黑衣的人影添上了一层神秘的色彩。
络腮胡子低头看去,地上落着一粒儿花生米。刚才那人就是以这玩意儿袭击了自己,心头不禁冒起一股凉意。
云舒也没想到,会在这时候遇到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侠客。
望着那个突兀出现在长街尽头的男子,厚重的斗笠遮掩了容貌,看得出是个身量挺拔的年轻男子。
络腮胡子眯起了眼睛“朋友是哪条道上的,竟然胆敢妨碍啊”
一句话没说完,对面的人恍如鬼影一般接近。
白光闪过,霎时一剑封喉。
鲜血四溅,络腮胡子庞大的身躯重重落到了地上。铜铃般的眼睛满是难以置信,本来他还想着撂下两句狠话就跑掉呢,却连开口的机会都没有。
云舒看得呆住了。
这也太快了。
旁边假女人眼见老大扑街,怪叫一声,将沈月霜扔在地上冲了上来。
银月般的光芒划过,一样悄无声息扑街了。
云舒头一次见到杀人这么干脆利落的,站在旁边全程懵逼。
喂,他还想着试试自己武功练得怎么样来着,用这个络腮胡子当一下试刀石呢,没想到被人抢了头筹。
解决了两个劫匪,那人收刀入鞘。
四周一片寂静,狂风卷起纷纷扬扬的雪花,落在阴暗僻静的小路上。
衬得站尸体前的身影,冷峻而凛冽。
他抬手摘下了斗笠,云舒一怔,这才看清楚,那人脸上竟然带着一个诡异的银白色雪狼面具,在漫天飘雪中显得有种说不出的阴森感。
斗笠底下还要戴面具云舒不明白这个逻辑。
他想要上前一步,却忘了身上还有网兜,一下子被绊倒。
未及落在地上,就觉身体一暖,被人扶住了。
是戴着面具的男子如飞影般掠到身边,轻缓地扶住他的肩膀,低声道“怎么样,没有受伤吧”
他的声音清朗柔润,只是简单的一句话,却让云舒听出饱含的关心来。
云舒想要开口,又觉得一阵憋闷,大大的兜帽正好落在他面前,挡住了口鼻。
想要揭开,偏偏手被破碎的网兜拉扯住。
男子低笑了一声,体贴地帮他扯开绳索,揭开兜帽。
雪光透入,云舒霎时对上了一双清澈温柔的眼眸。纵然戴着阴森的面具,也掩不去那饱含的宠溺。仿佛温暖的春水,被他看一眼就要融化在里头。
然而,就是这双眼眸,在看清楚云舒容貌的瞬间凝住了,揭兜帽的手也僵在半空中,整个人石化了。
云舒也不知道怎么想的,抬手伸向他的脸。
因为震惊太过,那人反应不及,竟然被他得逞了。
面具落下,露出了一张符合云舒想象的清隽面孔。
二十出头的年纪,俊秀清雅,气质纯净,宛如凛冬的一棵雪松,带着与寒冷冬日不符的苍翠挺拔。
那是一张近乎完美的容颜,偏偏有一个遗憾。左侧眼角下方,有一个漆黑的黥痕,狰狞的纹路破坏了这张脸的完美,又平添了一股妖异。
那人回过神来,一甩手,猛地将云舒推了出去。
云舒连退四五步,才勉强站稳,手里头还握着那人的面具。
抬头想要说什么,对上那人的眼眸,突然如一盆冰水当头浇下。
他无法想象,人的一双眼睛,竟然能表达这么清晰的情绪,从原本的温柔宠溺到现在的憎恶杀意
没错,是杀意
比漫天飞雪更加清晰凌冽的杀意。
云舒顿时寒毛直竖,他想要杀他这家伙的武功极高,不是那帮地痞流氓可比的。
刚刚救了自己,现在却又想要杀自己
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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