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景准确地收刀入鞘, 还没等平稳呼吸, 突然听到背后传来清脆的鼓掌声。
她转过头去,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树林尽头, 凝望这边,满脸赞叹。
通王谢晟一边拍着掌, 缓步走近,一派风流倜傥的姿态“易姑娘好刀法,听闻姑娘之前是纤纤弱质,手无缚鸡之力,入宫不过数月,暗中习武, 竟然就有此成就了, 实在让在下汗颜。习武数年,也只是学了点儿三角猫的功夫,比起姑娘真是远远不如。”
他的震惊是实打实的, 之前他听了紫虚真人的话, 立刻着手调查那一日的小宫女,结果让他大吃一惊,竟然就是之前被皇帝看中过的易素尘。
也越发感受到紫虚真人气运之说的灵妙。这一次被抄家灭族贬为奴婢的贵女也有不少, 唯有这易素尘一入宫就引动风波,可不就是因为她天生气运强盛, 有凤凰命格吗。
知道人是易素尘, 有喜有忧, 忧的是她已经入了皇兄的眼, 自己肯定不能直接讨要了。喜的却是她与皇兄有仇,正可以乘隙而入。
之后他命安插在宫中的探子仔细打听了易素尘的一举一动,听闻她入宫之后竟然开始暗中习武,更加确定,此女心志坚毅,对皇兄的青眼,未必完全恭顺。
今日趁着入宫的空隙,便前来试探。只是也没想到,她习武月余,竟然就有此等功力了。难不成以前就在家中练习过
想想也有可能,她的兄长就是武道天才,虽然出身清贵,却曾经是年轻一辈中最被看好的将星,直到自己兄长意外崛起,才被遮掩了锋芒。
这位易姑娘多半以前修炼过,只是时下女子以娇弱为美,不好公开罢了。
这样想着,谢晟一路走到了谢景面前,才停下脚步。
谢景诧异地看着他。易素尘和自己这个庶弟之间应该毫无交集才对,怎么今日找上门来了
眼看着对方不闪不避,谢晟内心暗暗讶异,这个距离对贵女来说已经非常无礼了,这易素尘竟然恍如未觉。看来抄家灭族对其的刺激不是一般严重。
这样正好,方便他趁虚而入。
谢晟抚掌笑道“姑娘这般出众的武功,可是令兄教导吗说起来令兄也是文武双全的奇才,并不比我那称雄天下的大哥差。”
谢景心中闪过一丝厌恶,差点儿忘了,自己这个身体的兄长,曾经是他最讨厌的家伙。
“通王殿下贵人事忙,为何要来这等荒僻的树林里”谢景不想废话,开门见山。
“当然是为了姑娘你了。”谢晟越看越是心痒难耐。
眼前女孩简直美得毫无瑕疵,正值妙龄,宛如花园中最艳丽的牡丹,国色天香,又有种含苞待放的纯净。
“姑娘真是花容月貌。”鬼迷心窍之下,谢晟抬手伸向谢景的下巴。
谢景勃然大怒。
早知道这个弟弟花名在外,内宅佳丽无数,却没想到会调戏到自己身上来。
想都不用想,提起刀来狠狠砍向那只狗爪子。
当哥哥的教育弟弟,天经地义
谢晟好歹也是习过武的,赶紧一个趔趄往旁边躲开了这一刀。
却躲不过第二刀,锐锋擦过脸颊,带着刺骨的杀意。谢晟这辈子没跟人真动过手,当时腿一软,摔在了地上。
眼瞅着对方利刃砍下,他惨叫一声,却没有预料中的疼痛,只有泥土飞溅,是谢景一刀砍在了两腿之间的地上。
叫声戛然而止,看着入土的利刃,谢晟打了个哆嗦,暗骂自己色迷心窍。
“易姑娘稍安勿躁,是本王失礼了。其实本王刚才只是试探,姑娘果然富贵不能淫,威武不能屈。”他脑筋急转,赶紧给自己的行为找了个过得去的理由,一边不动声色地往后挪动。
看对方没有追究的意思,才扶着树爬起来。
“早就听说姑娘不畏权贵,对我那位威武霸道的皇兄也是不加辞色,如今看来,果然名不虚传,哈哈”
谢景收敛了杀意,冷冷望着他。
自以为化解了尴尬,谢晟又摆出凝重的姿态来,问道“只是本王有一事不解,姑娘如此刚烈,对本王不假辞色,又为何会从了我那位皇兄呢”
谢景刚压下去的火气又窜上来,“你说什么”
“我明白,我明白必定是皇兄逼迫,姑娘碍于情势,才虚与委蛇。”谢晟被她杀气吓得后退了四五步才站稳。
心里头暗暗叫苦,这易素尘怎么跟他探听来的完全不一样啊。
想起这一次的目标,还是鼓起勇气道,“既然姑娘情非得已,可想着离开这个后宫”
谢景心神微动,垂下视线,“王爷的意思,是要讨奴婢出宫入王府吗”这未尝不是个法子,滞留宫中眼线太多,自己行动受限,迟迟无法接近那个冒牌货。
这些日子她修炼武功,能明显感觉到有人窥探。多半是夏德胜安排的人手,也无可奈何,总不能因此放弃武道吧。反正那冒牌货也早知道自己在练武功了。
只是这样自己接近那冒牌货的希望更渺茫了,夏德胜也不敢将一个会武功的仇敌之女放在皇帝身边。
如果离开后宫,行动的范围就广了。
对谢景的疑问,谢晟却连连摆手,“本王人微言轻,不敢在皇兄面前放肆。”他正处在大事筹备的关键时期,怎么能因为一个女人引起不必要的关注呢。
谢景冷笑,“那王爷准备如何”
“本王在宫内有些人手,可以帮助姑娘诈死,然后离开此地。”谢晟压低了声音。
不敢在自己面前开口要人,却敢背地里搞小动作谢景眯起眼睛,重新审视这个在自己面前永远拘束老实的庶弟。
“若是离开了皇宫,入了王府,与如今有什么区别”谢景故意问道。
谢晟见她态度软化,还以为担忧未来的日子,立刻拍着胸口保证道“姑娘在通王府,自然是尊贵自由,呼奴使婢,比如今伺候人的日子胜过百倍。姑娘的家人,本王也会好好照拂。”
他倒没有信口开河,这等凤命在身的女子,等他登基上位,至少也得封个贵妃什么的。这让人心痒的容貌身段也配得上。
谢景笑容微带嘲讽“隐姓埋名的尊贵自由”
谢晟胸口一热,脱口道“姑娘是担心诈死之后再难以真实身份面对世人吗放心,将来迟早有让姑娘扬眉吐气的一天”
谢景喔了一声,含笑问道“王爷是要弑君篡位吗”
谢晟吓得一哆嗦,虽然私底下干的就是这回事儿,但如此被人戳破,还是心神震颤。
他干笑了一声,“姑娘不要乱说,本王知道你对皇兄恨之入骨,也不可如此僭越,毕竟隔墙有耳”
在谢景冷彻的目光凝视下,他原本张扬的气势彻底萎靡下去,不自觉地避开谢景的凝视,一路向下,不经意落到她手中短刀上,悚然一惊,这时他才看清,谢景手中的赫然是一柄木刀。
他看向旁边断开的碗口粗的小树,那平滑整齐的切口。咽了一口唾沫,勉强笑道“本王的建议,姑娘可以仔细考虑。”
抛下这一句,匆匆离开。
望着他的背影,谢景攥紧了手里头的短刀,目光冰冷,这个庶弟,只知道纵情玩乐,在自己面前大气不敢喘一声的,整一个废物,纨绔中都属于劣质品的那种。竟然起了这种不该有的心思也不看看自己的斤两,是谁给他的勇气
谢晟一溜烟回了小广场。上了马车,走在出宫的路上,回想刚才慌了神的举动,一阵懊恼涌上来,旋即变成了愤恨。
这般傲气,还以为自己是高高在上的太傅之女吗不过是个奴婢,本来还想着迎娶入府,好好册封个位份,将来共享富贵。既然这么不识抬举,干脆当做采补货色算了,跟那些北狄的女人一样。他捏着茶盏,恨恨想着,只是该怎么将人弄到手,还得从长计议。
十月二十八,碧空万里无云。
这是礼部选定的显圣太皇和太后移灵入宗祠的日子,云舒带着群臣一大早就去了天坛。
这里几个月前还是大梁皇室的宗庙祭祀所在,短短时间就改天换日。原本前梁皇室的宗祠牌位都挪去了另一座新建的宗庙里。皇位是禅让得来,从礼法上,不好太苛待前朝宗室。
原本在云舒看来,不如重新建一座新朝的天坛。了解之后才知道,这类祭祀场地有严格的风水讲究,如今天坛所在地正是龙脉之首,尊贵无匹,比皇宫还有过之而无不及。亲自体验过气运之眼的效果,云舒再也不敢小看这些风水勘验的道理了。
带着文武百官一整套祭天礼仪做完,云舒亲自捧着刚刚被追封为皇帝和皇后的爹妈,以及祖父母和曾祖父母的一堆灵牌进了正殿。
开国皇帝要往上追封三代,也够麻烦的。
一路九百九十九级白玉阶梯,每隔一阶都有宫女捧着如意、浮尘等礼仪器皿。终于快走到殿前了,云舒目光落在左边那个小宫女身上。
谢景泥胎木雕般站在那里,身姿动作都毫无瑕疵,但云舒还是从那张脸上看出了走神的迹象。
也不知道在想什么,表情非常凝重啊。
云舒很快收回了目光,缓步进了大殿。
大殿内庄严肃穆,整个内殿用乌木、白玉为装饰,色调素净,唯有高台上摆放六位先圣至尊灵位的龛塔,赤金雕刻,用七色宝石镶嵌,色调绚丽,奢华无匹。
云舒在殿中跪下,行了叩拜之礼,又亲手烧了祭文。等着礼官推下去,他站起身来。
接下来的一整夜,他要在这里度过了。按照礼仪,新帝得在殿内守灵十二时辰,为自己几位祖宗祈福。
守灵说是天子亲自守,其实也没那么严肃,偏殿还放着书桌笔墨,以及几本书册,甚至一张舒服的长椅。殿内无人,他去睡一会儿也没问题。
装模作样祈祷了片刻,他就起身,在宽敞的大殿内转了两圈,观摩学习了一下古代宏伟的建筑风格和木雕纹路,又走到窗边。
殿外还站着值夜的礼仪宫女和侍卫,易素尘也在其中。他们也要熬一整夜。这个季节的夜晚,冷风吹上一整夜可不太舒服,尤其易素尘所在的角落,似乎正是山风最猛烈的地方。就她和那个叫沈月霜的小宫女两个人。
看来她们在冠礼司也不太合群啊。云舒悄悄想着。
入夜之后,气温骤降,山风透骨生寒。
沈月霜撑不住了,像是只瑟缩的小鹌鹑,悄悄摩擦着双手。
谢景依然身姿笔挺,只是小脸也冻得发白,看着更让人怜惜。
云舒想要说什么,却又怕引来误会。索性去了偏厅的长椅上。躺在长椅上拿起一本书,盖住脸。自己这个皇帝睡了,他们应该能稍微偷懒一下吧。
听到大殿内的脚步声停止,沈月霜悄悄透过窗户缝隙看了一眼,皇帝好像歇息了。赶紧跺了跺脚,然后环抱双臂。
谢景道“你先去那边避风的角落歇息一会儿。”
“这样不太好吧”沈月霜犹豫。这个时候偷懒,被抓住一定会宫规处置的。
“都这么晚了,这里风又大,谁还会来检查不成”
沈月霜想想也是,她真的撑不住了,赶紧道“我过会儿回来替你。”然后跑去了柱子后头躲风。
谢景独自守着,这个角落非常冷僻,四周无人,她干脆斜倚在墙边默念心法,修炼武功。
四野一片寂静,只听到风声呼啸,片刻之后,谢景耳朵微微一动。流畅的风声中仿佛多了一丝异样的东西。
她睁开眼睛,就看到远处一道黑影闪过,从后窗进了大殿。
那一处正是侍卫巡逻的死角,这个时辰悄悄潜入大殿,是什么人
谢景略一犹豫,也跟着到了后窗边上,悄无声息翻了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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