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路算远, 也不算太远。
既然八百里加急能快速送到信,那一群人自带干粮快马加鞭一样能够快速到达目的地。车马简陋, 挡不住车里人来势汹汹。京城水深, 偏生有人要搅合乱一江水, 而还有人则准备趁着这一江乱水,抓自己想要的那条作恶的鱼。
一切不过是几日时间内发生的事情。
这点纷扰和傅辛夷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她却半点不知情, 正欢喜布置家中,并将自己的作品一一进行最后的修缮点睛步骤。今天除夕,花鸟店送来了一批兰花。
兰花种类太多, 价格更是参差不齐。昂贵的有价无市, 便宜的路边即是。掌柜为了图个喜庆, 在店里精挑细选了一批品质尚佳的兰花,系上漂亮的红绸缎,一起送到傅府。这些喜庆的兰花被傅辛夷和管事装点在了各个角落, 充满存在感。
这几年喜事多, 傅府每年都会比往年折腾得更加红一些。一眼看过去俗, 但心底里就是高兴。从某种角度上来说, 大俗即大雅,有好事就是高兴, 就是该庆祝庆祝。
傅辛夷看着这些漂亮的兰花,没忍心也没时间动剪刀嚯嚯。她百忙之中还记得的就是,随着一家人再度去家族牌子面前跪一跪,说两句闲话。
说完闲话, 她盯着那些牌子看了小一会儿,随后弯眉眼笑了笑:“都挺好的。”
家里一切都挺好的,人也都挺好的,今后也会很好的。
傅辛夷施施然离开。晚上吃一顿,明天就是大年初一。她会跟随顾姨娘进宫,见诸多达官贵人家里头的女眷,也见皇后娘娘。不知道她娘的好友——当今皇后,到底是个怎么样的人物。
除夕的夜晚来得很早。冬日的夜晚,天很快便暗下。傅府特意挂上的红灯笼一一点上,照亮了整个府宅。烛光透过红纸,烘出一团又一团柔和的光,暖得让人能遗忘寒冷的温度。
府上不少人都拿了赏钱回家过年,就连管事今日都早早回家与家人团聚去了。只留下自小便入府的,凑在一起欢庆过个年。
傅辛夷安安分分上桌吃饭。
家里买了不少菜,专门让厨师做了一批非常需要功夫的菜品。
顾姨娘慢慢吃着,顺带给傅辛夷讲进宫要注意的各项事宜:“宫里头不比家里。不可随意走动,不可随意说话,该叫的人,我会一一指点你叫,过来行礼的人,我也会一一教你如何回应。”
傅辛夷听得仔细。
“你身为傅家唯一的姑娘,在女眷里就代表着傅家。即使泯然众人,也远比出头要好。”顾姨娘并不希望傅辛夷惹事太多,一而再提醒,“你的礼物都会随着大流一块儿送过去,报个礼单就是,一般不会拿出来展示。展示那是要争宠炫富的人需要干的,每年都会有。”
傅辛夷觉得有点意思,在餐桌边上露出了好奇的眼神:“每年都有人啊?”
傅尚书轻笑:“朝中有不少商贾子弟后人。京城曾经来过一批江南的商人,对小辈读书都肯花钱。这批孩子娶妻多也是和同样家室的人,家中女眷不差钱,乐于干这种事。花钱买个高兴。”
他话说得委婉。那批商人当年被帝王强行要求北上,全然是为了解决沿海一带商人用金钱推路,几乎快成一方土皇帝这事。真正的皇帝当然不乐意看到这种局面,一道圣旨寻了一个由头将一批有钱人带入京城。
京城,那是天子的地盘,老虎狮子和蛟龙都得在真龙面前趴下。
京城里权贵多,商贾之家的人有钱,双方明争暗斗了好些年。
傅辛夷是当趣闻听,联想起上回酒楼小二说初来的商人在京城落户不易,对寻常百姓一些事了解得更多了些。她脑中灵光一现,忽然笑了笑。
出门果然是个了解外头的好机会。权贵和商人之间有明争暗斗,她的东西只要在其中一方打开销路,成为他们之间争斗的筹码,以后根本不愁没买家。再加上女眷多喜新意,她逢年过节都可以出点新玩意。
顾姨娘和傅尚书见傅辛夷笑,只以为她在笑那些个争斗,全然没想傅辛夷是钻进了钱眼里,在想自己的小生意经。
一顿饭用完,到了互赠礼物的时候。
傅尚书和往年没有任何不同,从口袋里掏出了一个红色的锦囊袋,里面塞满了小巧的金元宝。每个金元宝上面都刻有福字,是长辈对晚辈的祝福。
傅辛夷美滋滋收下。这笔钱由于是傅尚书专门寻人做的,纪念意义和存储意义比实际意义更重,是不能花的钱。
顾姨娘的礼则每年都有所不同。前年送了她一堆的绘本,去年送了她一堆的农书,今年让人拿上来,则是一堆的账本。
她和傅辛夷笑笑:“这里头每个铺子都有点分红。你这些天处理各种杂事处理得不错。我与老爷商量了一下,觉得可以给你管一部分。”
不是前些日子的代理权,而是有分红的实权,放在以后就叫股份。
傅辛夷见着桌上的账本,愣了一下。她看看傅尚书又看了看顾姨娘,有些犹豫:“可是,我还想开自己的花草铺。”
顾姨娘笑了:“这些不需要你花多少时间。你看我每年也空得很。店铺都有掌柜管事,你插手反而让人不乐意了。只需要每个月看一眼账本,偶尔去店内逛一逛,让人认认脸就成。”
傅辛夷听着不难的样子,总算点头答应了。
接着是回礼,傅辛夷给傅尚书和顾姨娘都准备了一份礼。
她带着一点点的紧张,将自己藏了好些天的成品拿出来。
第一份是给傅尚书的。
这是一幅茶花图。
茶花一向来很适合送给长辈,花盘滚圆,花瓣颇多,层层叠叠如同一个小太阳。茶花的花语又有谦逊谨慎的意思。傅尚书在家里是众人的支柱,在外头作为户部尚书,又有着自己谦逊谨慎的为人处世方式。
傅辛夷觉得送茶花最适合不过。
京城养茶花不容易。土壤南北有差异,南方土酸性居多,北方碱性居多。想在京城养茶花,需要自调的土,需要冬日保暖夏日清凉,更需要在附近搁上湿布保持水分。
掌柜送来的这批茶花中有宝珠山茶,不知是经历了多少坎坷才运到京城中,初看好看却有点萎焉,让傅辛夷占了大便宜。她保持山茶湿润度足够后,采摘部分入画。
她阴干了宝珠山茶,使得其色泽殷红,又将朱砂和银粉混合,轻撒表面,提亮了些许颜色。这花养得好了,花盘大过牡丹,垂于枝头极为明艳。傅辛夷在做的这副山茶图上,就将在南方才有的山茶下垂状给做了出来。
其中她挑选一朵,与周边姿态截然不同,昂首翘起了头,展现着自己饱满盛放的姿态。它雄赳赳气昂昂,半点不觉得抬头有什么不对。自我的魅力不该由于过于沉重而低落。
叶子深绿,红绿一搭配,可真是……是傅辛夷才会喜欢的颜色搭配。可就是这样的颜色,好看又不会落入俗套。
“真漂亮。”顾姨娘伸手触及了茶花画的深棕木边框,眼内是深深惊叹,“原来你要做的都是这样的画。”
傅尚书也没料到自己女儿能做出此等杰作,倒吸一口气,惊异说了一声:“这是真花。”他仔细看过,假花是做不出这样像的。
傅辛夷点头,温和笑笑:“嗯,真花。可以放好一段时间。不过我现在做得不好,可能放久了颜色就退了,样子也没现下好看。”
傅尚书连连称奇,后头还缀上了不少赞叹:“这倒确实可以成一门生意。”
傅辛夷听到这句认可,眼睛顿时亮了起来。
她又兴冲冲取出第二幅:“这个是给顾姨娘的。”
本来她是想要给顾姨娘选一个代表花,可这冬日里实在没什么花好选,不得已还是在茶花中挑选了盛开的花。家里茶花没什么珍贵品种,传说中的十八学士是必然没的,好在选两个不同款的茶花还是好选的。
她选的是一款白色的茶花,名为千叶白。白色茶花有清雅之意,有点像顾姨娘。这花就不适合用朱砂点缀,她就只撒了一点银白粉上去,使得其在光下也有晶莹光感。
最绝的是,这两幅画是配套的。
白茶花和红茶花两幅画放在一起,花下地基可以连在一块,形成一条蜿蜒的小石头路,花朵又多交相呼应,只是白茶花稍低一些,总有种仰望红茶花的姿态在。
顾姨娘愣愣看着这幅画,刚才的惊喜少了些,眼神黯淡下来,半天没吭声。
傅尚书见状,低声叹了口气,拍了拍顾姨娘的手,和傅辛夷和气说着:“顾姨娘是你娘的陪嫁丫鬟,自小就跟着你娘。她在你娘过世后跟着我,却一直心中有愧。”
傅辛夷听着这话,小心翼翼说了一句:“我给娘也做了一幅,是粉山茶,配套的。”
这回轮到傅尚书和顾姨娘顿了顿。他们对视一眼,忽然就笑开了。
好像那点唯一的芥蒂就此消散。
顾姨娘手指敲了敲桌子,带着点嗔怪看向傅尚书:“就你话多。”
傅尚书:“……”得,又是怪他。
傅尚书失笑。
傅辛夷见大家心情转好,开心地取出最后一幅腊梅:“这幅小巧的腊梅,就是给傅疏影的!”
小巧的腊梅用了小巧的木框架,可可爱爱只有两三朵黄色腊梅在上头。越是简单,越是有趣,就像是该给小孩子欣赏、独属于孩子的。
傅辛夷美滋滋拨算盘:“这些以后拿出去炫耀,我今后一定能赚钱。”
傅尚书和顾姨娘再度笑得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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