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人墨客说话大多喜欢绕弯弯, 即便是骂人都咬文嚼字的,总出口成章而非出口成脏。
但封凌是个很坦诚的人。
他说真话的时候坦诚, 说假话的时候也坦诚, 真假混合在一起说的时候更坦诚。他说话自有自己的术语, 坦荡荡自然惹得君王喜欢。
皇帝喜欢封凌,当然不会只由于一张脸皮。
封凌对傅辛夷不说假话,一字一句说得认真。男子的情话多可以当真。因为在他说话的那瞬间, 他是真的自己也当真的。只是多久之后再变成假话,那就是另一回事。
像傅尚书的情话当真了一辈子。他的性子便是如此,固执且斤斤计较到让人头疼。
封凌的情话也能当真一辈子, 不过却是和傅尚书全然不同的理由, 全然是因为自以为是的傲慢。
可惜现在的傅辛夷不敢相信。然而即便是她不敢相信, 却依旧被封凌那点骨子里的执拗和双眸里的情愫所感染,觉得天地都在升温,好似刹那间进入了夏天, 太阳滚烫就在耳边。
“我是解元、会元, 或许有朝一日如傅小姐所说, 成为状元。我擅长科考, 但归咎到底还是凡人。我会吃醋,会嫉妒, 会希望傅小姐心仪的人是我,会希望和傅小姐走完一生的人是我。只能是我。”封凌说着自己都笑了起来,“很幼稚。”
傅府人少,此刻两人周边看起来全然没有人。
傅辛夷却耳朵很尖, 能听到隐隐不耐的脚步声。
是府上的守卫。
封凌的话说得动听,听起来却有种很奇怪的感觉。细说语句内容,那绝对是没什么文人墨客才有的浪漫。当然那种浪漫,傅辛夷不一定听得懂。
傅辛夷喜欢文绉绉的情话,但平日说话和听别人说话,那是绝对不喜欢文绉绉的。就像在品鉴会上听别人念诗,她反应不过来,也跟不上说些自创的诗词。
可封凌这样直白说话,让她心头如耳尖一样滚烫。而当她想到府上的守卫远远或许看着他们,怕是还觉得这封公子好烦,怎么还不出府,就有点忍不住要笑出声,觉得实在是……
想笑。
唇角悄悄勾起,那是压不住的戏谑和喜悦。
傅府的大小姐,并不应该如此就被男子哄骗。
她眼眸里都是笑意,像是天上想星星落入的双眸,双颊泛红,在黯淡的夜间看不明显。傅辛夷开口:“封公子的喜欢,不知道能存在多少年。”
“一年?两年?”
她是问话,却没有多少问封凌的意思在,更像是在问她自己:“还是说一辈子,还是说一年都到不了?”
情感是一场豪赌,婚姻更是如此。
“封公子的喜欢我收到了。”她说着上回的借口,“只是我上回说过,我有心上人。封公子可知道?”
封凌:“……”
那心上人难道不是借口?还是说傅辛夷真不知道他是送信送花的人?
封凌想到十二皇子,一瞬间有了质疑:竟还有不是借口这种可能?院中花草,难道还有第二个人送不成?是十二还是另有一个谁?
新帝登基,封凌在监狱中收到圣旨以及那杯毒酒的时候,没有多少恨过十二。成王败寇,他棋差一招,很正常的事情。重来一次,他对十二多了一层不喜。
如今这点不喜,似乎逐渐增多,快要成很不喜了。
官场上的很不喜,涉及皇权更替,那是要用命来填的。
傅辛夷见封凌神情微妙,却半点没打算承认最初寄信的人是他自己,含笑给封凌挖了一个深深的坑:“要是我的喜欢只存在一年半载,封公子可会觉得我不值得喜欢?花心、见异思迁……”
封凌细细观察着傅辛夷的脸,试图从傅辛夷脸上看出点玩笑的痕迹。
但傅辛夷这根本不算玩笑。她是在提醒封凌,不要将喜欢说得那么轻易。
她的心被封凌轻微敲开了一条缝。
封凌在外面问:“我可以进来么?”
她的心却在说:“请等等,我还未准备好。”
动摇,却还未准备好。
“如今封公子最需要关注的是殿试。封公子年纪才十九,不应该沉溺于儿女情长。”傅辛夷脸上还发着烫,却提醒了封凌一声,“我才十六,现在心思多在开店上,未想过成婚一事。”
这话说出去,怕是全京城的媒婆都要一脸问号。
京城里十二三岁约定婚约的多了去。约好婚约、筹办婚约都需要时间,等到十五正好成家。十八九岁未婚配都是晚到惊人,三十来岁那是全京城掰手指可数。
皇帝开后宫看到十九岁,选秀的人都免不了说一声:“年纪有些大了。”
傅辛夷的年纪明明刚刚好。
封凌见傅辛夷前头提自己有心上人,转头又说是想开铺子未有成亲念头,根本在自相矛盾。他手指轻微在衣袖里虚空中颤了颤,再度问傅辛夷:“傅小姐心中有人,却不能和那人成亲么?还是说傅小姐就只是寻个理由搪塞我?”
傅辛夷想了想。
她对封凌有好感,甚至谈得上有喜欢,可却又因为历史上注定的短暂寿命不敢和他成亲。她想要他活久一些,脚还未彻底跨过心里头那道坎。
情感,生死,这种话题能带来的冲击太大了。今天一日,她还未彻底想明白。
“都算吧。”傅辛夷笑了起来,“封公子早点回去歇下,我让守门人给你拿一盏灯。”
晚间行走要灯,不然巡逻差吏有权直接击杀。她贴心替未来丞相考虑着。
傅辛夷往前走了两步,再度想要带路,带封凌出傅府回家。
封凌一场表白落了这样一个地步,实在是他自己没能想到。他看着傅辛夷说走就走,失态往前快速迈了两步,手下意识拽向傅辛夷的衣袖:“傅小姐……”
拉到了。
傅辛夷感受到自己衣袖被拉扯,惊讶转身看向封凌。
封凌黑眸里还带着灯笼的火红光圈,光圈内全是傅辛夷。他死死盯着傅辛夷,一字一顿问着傅辛夷:“考虑契约成婚么?”
他说出口自己都顿住了。
松开衣袖,封凌往后退开一步,觉得一腔热意从肺腑热辣席卷到头上,涨得他脑壳疼。他扯了个笑:“不是,我刚才……”
他想解释,又觉得解释不出什么来。
该说什么?该说他觉得单纯利益往来的成亲也挺好的?感情成亲之后慢慢培养也行?他觉得以傅辛夷的性子,指不定会死死瞪他看,然后迅速拉开距离,将两人之间的关系彻底断个干净。
风吹来,微凉。
鼻腔里带着一点异样。
封凌轻微吸了一下鼻子,强行将自己刚才的失态掩盖过去,轻笑调侃:“傅小姐就当我失了智。”
傅辛夷松怔看着他。刚才那一瞬,她仿佛看见野兽脱离了缰绳,露出自己凶狠的爪牙,眼眸里唯有猎物,然而倏忽间又收敛了起来,温驯得仿佛无事发生。
她细细看着面前的少年郎,看着他轻笑调侃,看着他……
嗯?
傅辛夷看着封凌鼻子下隐隐有点印记:“封公子冷么?”
封凌没想到傅辛夷忽然问这句:“不冷。”
傅辛夷往封凌面前走进了一步,微抬头。封凌似乎长高了,比她又高出了一点。她倒并没有太过多去关注封凌身高问题,只盯着封凌的脸,意识到封凌有点不太对。
她困惑到忘记自己是个不能随意和外男动手动脚的大家闺秀,伸手在封凌鼻下擦过,摊手看向自己指尖。
暗沉的红色。
是血。
傅辛夷脸色刷白,唇瓣颤动:“是血!”
封凌一脸莫名,伸手抹了自己鼻子下,摊开手确定看了一眼:真的是血。
天色晚,这点血看起来很深,深得让封凌都茫然了:“怎么流鼻血了?”
傅府可是有过中毒前科的,傅辛夷慌张喊起来:“来个人!来人!封凌流鼻血了。快去叫个大夫来。”她拽着封凌就往里拉,“快去坐着,现在抬起头来。”
封凌手上感受到一阵温润。
牵手了。
他被拽着走,轻眨了眨眼,盯着两人牵的手看了片刻。感受到自己鼻子里痒痒,他总算意识到自己需要抬起头,这才转移视线,朝着天空望去。
今天天色很好。
面对云层厚到看不见任何星光的天空,封凌却这样想着。
傅府一阵慌乱。
谁也没想到封凌在傅府吃一顿饭会吃到流鼻血。本来回书房的傅尚书都神情紧张跑了出来,询问封凌有没有感觉身体不对的地方。
傅辛夷早松开了手,让人送水送干净的帕子,让封凌尽可能止住鼻血。
她脸上血色很淡,坐立不安看着封凌,眼眸没有一丝转移。
封凌坐在椅子上,仰着头回答傅尚书问题:“没有感觉哪里不对。就忽然鼻子痒了些……是京城太干了的缘故。以前住在湖边,感觉比京城湿得多。”
管事在封凌手指尖上用银针扎了一针,仔细看着银针颜色:“不像是中毒。具体还要李大夫来看。”
李大夫对毒了解多,可以确诊。
众人紧张应声,纷纷继续等待大夫到来。
李大夫是被人从家里挖出来。傅府守卫将人背在背上,狂奔送过来的,直冲向傅府前厅。李大夫下地时还眼前晕乎乎的。好在他意识清楚,快速吩咐着封凌:“张嘴吐舌,睁眼,转眼珠……”
一系列检查下去,再快速把了个脉。
李大夫扫了眼边上紧张兮兮的傅尚书和傅辛夷,冷笑了一声:“下次别身子补过头都叫我过来。我没那么空。”
作者有话要说:二更下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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