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大夫说话非常不客气, 语气也有点糟心。
被人背着跑那么远距离,颠来颠去实在不舒服。结果他被颠得险些要吐, 却碰上一个自以为中毒, 其实是补过头的病人。他和傅府熟, 说话当然不中听。
李大夫从箱子里拿出针给封凌扎了两下,又让人用帕子擦了个干净。
“小小年纪补那么多干什么?不如多动动。”李大夫起身,收好自己的箱子, “得了,血止住就行。我该回去了。”
傅府的人尴尬送李大夫离开,还送上了诊金。
一出闹剧, 旁边的面盆里还挂着带血的帕子, 半盆水血淋淋的, 谁能想到会是补过头。
这么一折腾,天暗得彻底,外头已几乎寂静无声。
傅尚书想了下府上有客房:“要是封会元不介意, 不如今晚就在府上住下。府上空的房间还有, 我让人稍收拾就成。”
傅辛夷脸上血色才慢慢恢复, 惊诧看向傅尚书, 随后又将视线落在封凌身上。
流鼻血不是什么大事情,除了丢脸, 还是丢脸。封凌拱手:“这怎么好意思。”
傅尚书替封会元做主:“现在回去晚,你要是明天还来,又要赶一段路。今天在这儿住下,明天拿了我的引荐回家换身衣服, 直接就可以去拜访老先生。”
封凌没有马车,确实这样方便,当即应下:“实在打扰。”
傅辛夷见封凌没事,又要在府上住下了,开口告退:“我还有点事情要做。封公子住下的事就劳烦管事了。天气还未大热,客房阴冷,还需要烧点煤炉暖一暖才好住。”
管事应声:“是。”
傅辛夷又和傅尚书说:“爹公事繁忙,早忙好早睡,省得晚了还打扰顾姨娘。”
傅尚书收下了这体己话:“嗯。”
傅辛夷拱手告退,半点不留念。
封凌看着傅辛夷离开,低头看手。手上还能隐隐感受到刚才牵那么一小会儿的温润柔软。小小的,仿佛自己的手稍调整一下姿势,就可包裹住她完整的手掌。
心底里丝丝蔓上的小欢喜,让封凌悄然细品着:上辈子同床共枕那么多年,怎么还没这辈子牵个手让他开心?
傅尚书见没事了,也去忙自己的公事。
管事顺着傅辛夷的意思,将封凌带到客房那儿,吩咐着人烧煤,还多问着封凌的意思:“封公子可要点熏香?府上库里有不少,点些安神的容易睡。”
封凌摇头:“不用。”
安神的熏香很昂贵也很香,他闻着睡不着。反而傅府到处有的隐隐花香会让他睡得舒坦些。
管事点头后边让人简单收拾着客房,边和封凌说:“被褥都是新的,前些天刚晒过。料子是一般了些,但睡着是极舒服的。”
这床被褥是备用的,万一府上有被子临时出了点问题,方便有替换。
封凌点点头:“这料子很好了。”
傅府的一般和封凌现在家境所能感受到的一般是两个概念。傅府的备用被子,放在封凌那儿就属于价格高昂绝不会考虑的被褥。
管事见封凌态度很随和,心里满意更多了些。他这点小事做得上心,见没什么大问题了,才叮嘱封凌早些睡:“老爷和小姐起得早,早膳倒是与寻常人差不多时候。明日封会元要是起早了,可去院子逛一逛。到了用膳时候,我会早早来告知封公子。”
封凌点头。
再次确定无误,管事才带着人退下。
客房内只剩下封凌一人,坐在铺设好的柔软床铺上发愣。
他一个向来自持,觉得自己还算个守礼的人,婚前来过傅府很多次,却是第一回住在傅府客房内。傅府客房里摆设简单,除了基本的床、柜子以及梳妆台外,几乎就没什么东西。
小煤炉烧着火,将客房无人烟而导致的阴冷驱散。
封凌伸手摸了摸自己鼻下,觉得刚才傅辛夷伸手一擦,好似在他人中那儿留下了什么。当然,他什么都没摸到,因为傅辛夷只是做了一个动作,不可能留下任何痕迹。
他轻微笑了一声,又坐了片刻,终究还是收拾一下选择睡了。
傅辛夷是紧张他的。
她对他的态度绝对不会是厌恶和排斥。
封凌闭上眼,考虑着他和傅辛夷之间该如何快速更进一步。他全然忘记自己今日表达了爱慕,和原先说过功成名就后再表达心意有了轻微矛盾。
情之一字,太过复杂。
……
傅辛夷闭上眼,眼前还能现出那一盆血水,还有封凌衣衫凌乱用手帕捂着鼻子的模样。她睁开眼,重新呆呆望着床铺上头。
小事,也不算是小事。
她当时几乎慌得整颗心都被攥紧了,以为下一刻封凌就会由于中毒而猝死。她的理智告诉她不过是流鼻血,可情感却疯狂躁动,说着一切有可能的猜测,比如这个寿命短暂的年代,流鼻血一样是个大事情。
万一流血致死了呢?
傅辛夷翻了身,侧转,看着自己房间墙面。
墙面上什么都没有。
傅辛夷觉得自己还真敢想,流鼻血致死都能想出来。
今天发生事情实在太多,以至于最后傅辛夷怎么睡着都记不得了。她总觉得自己没有彻底睡过去,没过多久就听见了外头的鸟叫声。
不想起床。
傅辛夷往被子里缩了缩,再度昏睡过去。
她一个昏睡,再度醒过来时封凌已经走了。他拿着傅尚书的引荐信,去见那传说中的老先生。傅辛夷没见到封凌还有点庆幸,怕自己一见到又满脑袋昨天晚上的事。她对老先生更不感兴趣,恹恹缩在书房里做画。
白色的菊花,黄色的菊花,再加上一点红色点缀。
傅辛夷很快将身心全投入到新作品中,把牵挂着她的少年郎忘在脑后。
干了的菊花要凹造型,每一根纤细的菊花丝,都要用胶更加完好契合得摆放在妥当的位置上。傅辛夷画画已有了进步,这回做的早不是单纯的拼接一株菊花。
她连续赶工了好些天,才将自己手中成品最终赶好。
检查牢固度,检查边框细节,润画。
傅辛夷最终看了一刻钟的画,将画放入到木盒内,合上了木盒。这样的画,她希望以后能少接到单子。
怕自己亲自前去送花会看见十二皇妃失态。她遣人将画送过去,半点不许人有差错:“见过十二皇妃后,将画送给她就回来。”
下人应声。
当画送到十二皇子皇妃府邸,直接被送到了前厅。
十二皇妃跪坐在前厅,知道傅辛夷没有亲自前来。她沉默了片刻,还是让人将画在她面前打开了。
木盒打开,露出了里头藏着的画。
她听说过女眷家中的那些花画,都是大朵大朵的花,拼接上茎叶和石子,似真似假做出做好的花朵样。可面前这幅画是不同的,它是用菊花花瓣和叶子拼出来的。
最外圈是零散的绿叶,中间是黄色菊花花瓣拼成了一双手,而双手中间,是白菊花瓣拼成的一个小巧婴儿。婴儿蜷曲着,手还握着小拳头,摆放在他小巧的脑袋边上。
一缕缕的菊花花瓣,温柔得如同作画的人。
这是真的一幅画。
论画工,粗糙到简陋。
论含义,无人可匹敌。
十二皇妃呆呆看着这幅画,眼泪不由自主滑落下来。她忍不住悲痛,嚎啕大哭。她梦中都想要将这样一个孩子捧在掌心,是地位需要,是爱的需要,是各种情绪混合在一起的需求。
梦破灭的悲痛让她不知所措。
她意识到傅辛夷不来,或许是因为预料到了她狼狈的这一面。谁能不在这样一幅画面前失态?
十二皇子轻步上前,将自己皇妃拦在肩头,轻微拍了拍:“不哭。我们还会有第二个孩子,第三个,第四个……儿孙满堂,各个每天都在那儿逗你笑。”
十二皇妃哭了好半天,等缓和了情绪才再度开口:“殿下,府上可以有第二个女子。”
十二皇子眉头皱起。
“但必须要我有了孩子才行。”她推开十二皇子,擦拭去自己的泪水,异常固执,“你的长子,必须在我名下。”
嫡长子必须是她的。
十二皇子看着女子难得的执着,颔首同意:“好。”
身为皇家人,他们没有那么多可以抉择的权力。只是年轻的情感让他们拼劲全力,试图在这仅剩下的空白余地中,争取喘一口气的机会。
十二皇妃深深吐出一口气:“来人,准备一份礼,加上画的钱,一并交到傅小姐手上。”
一直在边上候着的侍女应下:“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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