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第 65 章

    得了病人的允诺, 小大夫自然不会客气。他开口:“劳烦封公子侧头,不要看我缝伤口。”

    封凌微侧转头。

    傅辛夷不知道不打麻药的缝合会有多疼, 可当小大夫等水烧开后, 清理伤口, 拿着泛红的刀片挂去表层多余的白肉,还是让傅辛夷感同身受地颤了一下手。

    小大夫药箱里还有酒,他用酒给封凌消毒时, 封凌的手整个颤动了起来,连带搁手的垫子都被挪移了位置。而当小大夫拿出针来,在封凌手上穿羊肠线时, 良珠已不忍看, 悄然转开了头, 马夫见封凌神色不变,有了一些敬佩。

    而傅辛夷下意识伸手遮住了封凌的眼睛。

    她双手蒙住了封凌的眼,自己却看着小大夫一针一线缝着伤口。

    看着都很疼。

    傅辛夷知道自己心在颤, 知道更想要蒙住的是自己的双眼, 可当双手蒙住了封凌的双眼, 她就觉得自己能看这一出缝纫的活。

    她该把这点伤深刻记下, 将他所做的一切都记得。

    历史上对他们之间的情感说得很少,少到将她纸片人化成为一个只能提供官场助力的女子, 将封凌化为一个为上位用尽手段的人。

    但他亦然也是个有情有义的人,否则不会有各式各样的官员在后世著作中,即便是面对杀了他的新皇,依旧写下一些关于封凌的褒奖。

    他的一切故事原本是扁平的, 而经历了这一段时间,在傅辛夷心里头,已经是立体的了。

    若他不是骗子,她幸。若他是骗子,能骗她一辈子也很了不起。

    傅辛夷微愣,微微低头看向封凌的头发漩。

    此刻封凌是坐着的,她是站着的。旁边隐隐还有别人替封凌发出的抽气声。她双手覆在封凌的眼皮上,能感受到他的睫毛轻颤,还感受到了湿润。

    他,哭了。

    被疼哭了。

    他没有叫,没有喊,看起来已尽可能放松了他自己。在场所有人心里,他或许是无所畏惧,可强忍疼痛的封会元,他如历史上能扛住刮骨疗伤的战将一般。实际上,他是年仅十九岁的少年郎。

    傅辛夷双手内已全是泪水,而一切除了封凌和她之外,没有第三个人知道。

    原来有那么疼。

    傅辛夷唇微动,再度词穷了。大家都没有说什么话,大夫连问是谁干的八卦心都没有。药童忙忙碌碌在壁橱那儿寻着需要的药并磨成粉。良珠还在帮忙烧水。马夫平静护着在边上。

    血腥味那么浓重。

    通红的针每一回刺入再取出,都会带上一颗小巧的血珠。本来泛黄的羊肠线逐渐已成为粉色。鲜血还在渗出,但看起来已比原先好了很多。

    当小大夫打了个结,减去羊肠线尾巴梢后,再度取过了新的干净白布,擦拭干净伤口。

    上药,分两层包裹紧伤口,打结。在外圈再用细的布条缠一边,再打结。

    “血应该会凝起来了,回头上药更换只换外面一层白布,里面那层要负责压着伤口,不能随意取下。要是自己不会折腾,还是专程来我这里跑一趟。不要用力,不要压着,平日睡觉注意着点。”小大夫比他师傅李大夫好说话很多,细细说着注意的点,“不可沾水。除非你这只手不想要了。”

    傅辛夷还没将手撤去。

    封凌回着小大夫:“好。”没有半点哭腔,语气平静得好似刚才什么都没发生。

    小大夫收拾了一下自己的东西:“伤口七天左右会差不多合拢一些,但你伤口深,要是用力还是会崩开来。所以能晚点拆就晚点拆。半个月后再看看。”

    半个月后?

    傅辛夷忙问:“那四月的殿试能赶上么?”

    小大夫看了眼傅辛夷,实话实话:“能赶上,但建议不要用右手书写。伤口太深,即使表层合拢了,深层很可能还没好透。而且他骨头虽然没伤着,手里的细处是横断了的,恢复再好长时间写字也会手抖,对手不好。最终能恢复到什么程度还要看他自己。”

    傅辛夷不是学医的,但也明白了小大夫的意思。他是说封凌伤着了手上的神经或者血管,即便是好了,以后手灵敏度也和以前不同,具体好到什么地步全看天命。

    她认真点了头:“谢过大夫。”

    封凌将这些话全听进去了。

    他缓和开口:“傅小……傅辛夷,你可以松手了。”

    傅辛夷被猛然叫了全名,心剧烈跳了一下。她知道该松开手,又想到手掌下全是泪水,当即吩咐良珠:“良珠,我的手帕呢?替我打湿了。”

    良珠上前替傅辛夷取出她藏在衣服内侧的手帕,用热水打湿,以为傅辛夷要擦手。她没想到刚把手帕交到自家小姐手边,就被自家小姐快速盖在了封凌脸上。

    傅辛夷开口:“封公……封凌,你擦个脸。脸上都是血痕。”

    她自己说完,转头去盆内洗手了。

    封凌脸上是没有血痕的,只有泪水。他左手单手用手帕慢慢擦干净了脸。手帕温热水润,让他脸上的那点泪水看不出半点痕迹。她是如此温柔,连这点小细节都要照顾到。

    他并没有哭,而是眼泪不由自主落,与伤心和疼痛都无关。他不知道该怎么解释生理泪水这种问题,便将这点小事藏在心里,转头对还在洗手的傅辛夷笑了笑:“我回头洗干净了还你。”

    傅辛夷看了眼那块上面绣着紫玉兰的帕子:“不用,府上我那儿还有很多。”

    这种手帕常常要更换,她确实是有一叠。

    封凌没说什么,将手帕叠好,拿在手中。府上还有很多,说明不用还了。洗干净后可以留个纪念。

    良珠将自己的手帕拿出来给傅辛夷擦手:“小姐,我们回府上换套衣服吧。封公子肯定也会有自己的事。”

    傅辛夷低头看自己衣服。

    衣服上血迹斑斑,看起来非常恐怖。

    确实需要更换。

    “我们先送封公子回去吧。”傅辛夷和良珠商量,“封公子的马夫都没跟着一块儿过来。守在那儿等官差来,估计被差吏带走了。”

    封凌起身,稍弹了弹衣服。右手不便,似乎一点不妨碍他用左手。他朝着傅辛夷行了礼:“我先去官府那儿寻马夫,等下自行回去就成。”

    他下意识想要喊傅小姐,话到嘴边想尽可能习惯去叫傅辛夷的名字,可又觉得怪怪的。直接喊傅辛夷,总让人觉得自己有些凶。“傅辛夷,你先回去”远不如“傅小姐,你先回去”或者“辛夷,你先回去”。

    封凌稍一停顿,爬杆而上,含笑说着:“辛夷先回去换衣服,等下我们或许还要在官府那儿碰个头。向他们说明情况。”

    他这一声叫出口,马夫和良珠纷纷震惊看向封凌。

    傅辛夷听着封凌这样叫他,小鸡啄米式点头,耳朵发烫,拽着良珠就往外走:“那封凌,我们回头再见。”

    小大夫见傅辛夷要走,看看封凌,又看看傅辛夷,非常现实问了一句:“你们谁付钱?”

    全身上下只有五个铜板,还不是自己钱的傅辛夷:“……”

    出门采购东西还真的带了钱的封凌:“我来付吧。”

    傅辛夷忙扭头和小大夫说:“不不,记在傅府账上。他穷得很,没钱。”

    确实不太有钱的封凌看着傅辛夷耳廓都红了,忍不住调侃:“刚才我听说,辛夷只有五文钱,想吃个馄饨。”

    傅辛夷强撑着自己傅府大小姐的气势:“赊账怎么能叫没钱?下回封凌请我吃一顿馄饨就是。”

    封凌笑起来:“好。我亲手做的,可以么?”

    傅辛夷想起自己先前的玩笑话,觉得自己耳根子更烫,慌不迭应下:“可以可以。良珠,走了。”

    她仓皇逃离,好像封凌是洪水猛兽。

    封凌看背影看得轻笑出声,侧身给小大夫行了个礼:“谢过大夫。”

    “不用谢。你庆幸匕首上没毒吧。”小大夫这般说着。他犹豫要不要和封凌讲一点关于傅辛夷的事情,又想着这两人还没成亲,还算不上可以交代很多事的关系,最后作罢,再提醒了两句,“多注意点伤口,但不要乱碰。再受伤,神仙都救不了你右手。”

    封凌应了:“是。”

    招呼打完,他拿着傅辛夷的手帕也离开了药店。

    不管是回去换衣服的傅辛夷,还是此刻正准备去寻回马夫的封凌,在心底有着同样一个念头。

    不管这个在暗中出手的人到底是谁,不管这人地位是如何高,不管这人埋藏得是如何深,绝不饶恕。

    绝不饶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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