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个人回马车的这一小段路和葫芦串一样。
马夫和良珠拉着傅辛夷不放, 生怕再出一个袭击者。而傅辛夷拉着封凌不放,怕一松手封凌就又出什么差错。封凌给手嘴共用, 临时在衣服上扯了布条试图止血, 轻声安抚傅辛夷:“没事。”
跟着封凌的嵇老先生家的马夫, 此刻被丢在那路上,被封凌要求看住那个袭击傅辛夷的中年男子,心肝颤生怕昏过去的男子被砸死了。
巡逻将士很快赶到, 先一步解决了闹剧中央的挥菜刀男子。随后他们发现了处于一边的马夫,在马夫的申明下,将浑水偷袭的这个中年男子一并带走。
嵇老先生家的马夫作为证人, 这会儿不得不一块儿去。
而回到马车上的四人, 前头马夫和良珠驾着马车快速朝药店进发, 里头封凌用于止血的布条根本没能起到多少作用,手掌上还在往下不住滴血。
傅辛夷不懂包扎,脸色唇色都发白, 问封凌:“要不要再系一点布?还在流血。疼不疼?”
封凌反倒像没事人一样朝她笑笑:“不疼, 就是有点麻。”
锋利的匕首割破手掌, 对他而言意外没有多少疼痛感觉。他能清晰感受到手掌那儿传来和心脏同步的跳动感, 还能感受到一阵略微的麻意。
“小姐,拿布条把他手腕系住。您给他抓紧一点。”前头马夫听到里头的话, 开口提醒。
傅辛夷忙在刚才封凌扯破的衣服上再撕出了一根布条。她将布条系在封凌手腕处,用自己的手狠狠抓在那儿。
一片狼藉。
傅辛夷和封凌身上的衣服都沾染上了血,从袖口一直到衣服下摆都是,长痕边上是零星的血点子, 漫天开花,如雪中红花。两人的手都白,沾染血后显得格外惊心。新鲜的血印没过多久就干了,形成红褐色的血块黏在手上,夹在指缝中,不好看却又无人有心情在意了。
马车内一股子血腥味,混杂着傅辛夷身上玩花玩多了自带的香味。封凌有些想睡觉,可他知道自己不能睡。血还没彻底止住,这是失血带来的影响。
他低声和傅辛夷说着:“傅小姐能否和我多说说话?”
傅辛夷靠得封凌很近。
封凌身上有一股读书人的笔墨香味,轻声说话时,声音像温泉从泉眼里汩汩往外冒水。血染笔墨,眉间艳丽,让傅辛夷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拿着黝黑的双眸对视着封凌,茫然又无措询问他:“说什么?”
封凌回她:“什么都好。”
“封公子怎么会到这里来?”京城不大不小,但人是真的很多。傅辛夷没想到又会碰到封凌。
“今天和老先生告了假,路上正好想来这里看看馄饨铺。我吃过,很好吃。我没想到他们会把我名头立在那儿,也没想到人会那么多,还惹出了事情。”封凌在记忆里翻找着上辈子这一刻的情景,却记起那时的他还在国子监里,对外头的事仅能从别人耳中听到。
他知道有个疯学子当街砍人。只是那时候那学子并没有喊他的名字,全然就是因为四次落榜而疯魔。但他不知道傅辛夷会在场,还遭遇过这一遭。
他原来对她如此不了解。和她成亲二十年,却未想过自己不在她身边的婚前婚后日子,她都是如何度过的。
“傅小姐为什么会在这里?”封凌问她。
傅辛夷能感受到摁住的手下脉搏跳动。她回答他:“良珠说这是你吃过馄饨的铺子。我们出来买商铺,就剩下五文钱,想过来看看能不能买一碗馄饨。”
听起来很富有也很贫穷。
封凌忍不住笑起来。
笑完封凌又问她:“为什么会有人想要伤你?”
傅辛夷茫然回答他:“我也不知道。”
她想到皇后当初说,当年下毒的人还没有彻底找到。她当时有点懵,不敢置信。在出门要带人的情况下,偶尔还会觉得会不会是长辈想太多,会不会是小题大做。
直到有人拔出匕首对准了她。
封凌低声说:“我其实是想给你买点东西。最近辛夷花开了,我猜你该是这段时间出生的,想送你礼物。”
傅辛夷不说话了。
生辰基本上每十年过一次,遇到某些年纪会悄悄避开当年,提早一年过生辰。女子十六岁的生辰并不会特意过,家中最多就是晚上会吃得丰富点。
傅辛夷为了铺子一事,早不记得自己今个是生辰日。
一想到面前的人是因为自己才出来,又是因为自己才伤了手,她喃喃说不出话来。该说什么呢?说他就算是骗她,也是用心在骗么?
眼眶悄然泛红,傅辛夷微低头,抿着唇。
两人在马车内靠得很近,近到慢慢的,封凌就将头抵在了傅辛夷头上。傅辛夷一动不敢动,好半响才开口:“封公子?”
没有回应。
“封凌?”
还是没有回应。
轻微的呼吸吹到人脸上,让傅辛夷好歹意识到封凌还是有气的。是失血过多么?那怎么可以睡着啊?
傅辛夷喊着封凌的名字:“封凌!封凌!”
她不敢大动作,小心翼翼又十分焦急。
半响,封凌在她头边上发出了一声轻笑,笑得她头皮发麻:“刚才好像昏过去一下。傅小姐竟然叫我名字了。”
傅辛夷被这么一笑,愣是有点恼火了。她觉得这人怎么能这样呢?现在还纠结自己有没有叫他的名字!
“你知不知道你现在伤的是右手!你是要去参加殿试的人,右手受伤要怎么去答题?这些年殿试虽然几乎不会筛掉任何一个人,可你连卷子都写不完!”
封凌安抚她:“我可以用左手试试。”
傅辛夷就是很气:“左手写起来能和右手一样快么?你本就是右撇子,又不是左撇子。习字根本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你的字写得不好看,回头卷子再漂亮,前十都进不去!你以为我两年的字是白写的么!”
她一边生气一边替封凌觉得委屈,说话说着说着就带上了哭腔:“你怎么能伤得是右手?”
现在是封凌前途最关键的时刻,一切定数就在他的右手上。左手用毛笔写字和右手完全不同。
“你老是让我叫你封凌,你自己又不叫我名字。凭什么啊?你看不起谁啊!”傅辛夷气到身子都颤起来,口不择言,根本没意识自己到底在说什么胡话。
未婚女子的名哪里是外男随便能叫的?
封凌见傅辛夷半点没觉得不对,生气得委委屈屈,想笑,想亲她,想从她头发顶端一寸寸吻下去,好叫她冷静下来,好让她安心一点。
可他不能。
他们还未成亲。他尊敬她,爱护她,不想在名分未定的时候,做那点荒唐的事情。
但……只是叫个名字。
他轻声开口:“傅辛夷。”
傅辛夷又不吭声了。她垂着头,悄悄伸出另一只手,擦去自己忍不住快要坠下的泪珠。她觉得他怎么着都必须活到喝那杯毒酒的,不可以就这样前途被毁。
她还想说点什么,马车却停下了。
良珠掀开帘子:“封公子,赶紧快出来,先让大夫看看伤口!小姐您没事吧?您身上怎么也那么多血!”
小丫头声音都变了调,惊恐异常。
傅辛夷赶紧起身,还不小心撞开了封凌的脑袋。她忙更小心抓着封凌的手腕,带着封凌一块儿往马车下走:“我没事,他流了好多血。大夫呢?”
四个人匆忙进去药店。
这药店还是李大夫的药店,规模不大。李大夫的徒弟擅长接骨,如今这匕首伤了手,勉强也能和骨头挂上边。马夫守在一旁,良珠忙着叫人,傅辛夷则继续紧紧抓着封凌的手腕。
李大夫的徒弟年纪不大,见血腥味那么浓,忙上前帮忙看。
“是匕首伤的,他抓着了别人刺过来的匕首。”傅辛夷忙向大夫解释了一下伤口。
小大夫点点头,指使旁边抓药的药童:“打水、烧水,拿止血草,布带。把我的工具箱一并拿来。”
药童先把工具箱拿了过来,随后取来了止血草和布带,再匆匆去烧水。良珠忙过去帮忙:“我可以帮忙烧水。”
小大夫见有人烧水了,又吩咐了药童别的事,这才观察起来封凌的伤口。
一看,他不得不提醒傅辛夷:“傅小姐可以收手了。”
傅辛夷慌乱收回手:“好的好的。”
小大夫将封凌手上的布轻轻扯开。鲜血立刻从伤口处滋出。手掌上横开一道极为深的伤口,拇指那儿也是一道极深的伤口。两道伤口都深可见骨。
由此可见,当时匕首拔不出全然是因为封凌手力道极大,用骨头活活卡住了那把匕首。
小大夫先用干净的布擦了擦封凌的手,然后直接将止血草粉末倒在了封凌手上,用量毫不留手。他再度用多的布紧紧缠住了封凌的手,并打开自己的工具箱:“把烧水炉搬过来。”
马夫忙去帮良珠将烧水炉搬过来。
小大夫从工具箱里取出了一根弯曲的针和一个刀片,搁置到烧水炉那儿烧着。
“等下水烧开后,我们清理伤口。上针用羊肠线缝合。”小大夫直言,“傅小姐该知道,我这儿医治方法和师傅一样,非世俗常人所能接受。”
傅辛夷是后世来的,哪能不知道缝合手术:“您直接动手就是。他的手宝贵着。”
小大夫看向封凌:“我动手缝合会比你受伤要疼很多。”
封凌唇色很淡,态度很坦然:“您请。”
小大夫点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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